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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森站起来,手里最后几个冒烟的樟脑球,已经静默地滚到了一家卖活鱿鱼的摊子下面。
她把手□□绣着大只金鱼的长裙的口。袋里,像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似的,继续不紧不慢地朝前走。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黑色细小的烟雾从浴缸下,水盆旁,同时冒出来。一开始只是一丝一丝,但很快,烟雾越来越浓。
就在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李文森忽然动了。
从表面上,很难看出她有这么灵活,也很难看出她有这么……不要脸。
在市场走路,总会有几个过于肥胖和笨拙的妇人挡在身前,她们永远搞不清楚你下一步要往哪个方向走,永远挡在你面前……这简直是铁一般的定律。
男士或许要礼让,给女人时间反应。
李文森可不管这么多,轻轻往女人腰上一掐,实在不行往胸上掐……她自然就知道,该别挡道了。
水盆被打翻,稀里哗啦滚了一地,几个路人的鞋子被泼了一脚的鱼腥,几尾鱼混着几只螃蟹被掀翻在地上,硕大的鱼尾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地面,水溅了旁人一头一脸。
几个姑娘被水打湿了裙子,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又是一阵混乱。
她回过头去。
身后的男人困在人群当中,似乎一点都没有被身边的混乱影响到,仍旧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跑,也没有停下脚步。
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抬起头。
宽大的兜帽,几乎遮住整张脸。
李文森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知道,此时此刻,他在看她。那样笃定的姿态,那样的气定神闲,仿佛并不在意她此刻是否能离开。
或者,他根本觉得,她离不开。
……可她已经要离开了。
她慢慢朝后走了几步,随即一闪身,整个人钻进了身后的人墙中,把他抛在脑后。
第4章
等李文森从珠宝街回到她位于半山腰的小公寓时,已经快八点了。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片漆黑。
她在玄关脱下鞋,拿出手机。
她几年前的老式手机上,装备着世界上最无聊的红外线遥控系统,一个两毫米的小东西,是物理组组长安德森·杨在设计粒子对撞器模型时,顺手做出来的玩意。
没什么大用,比一般电视遥控器高级一点的地方在于,它可以自发捕捉信号,并匹配使用者的位置信息。比如现在,她手机上就自动接收到了来自她与乔伊的智能管家伽俐雷发过来的询问——
“是否要打开玄关吊灯?”
……真是累赘的程序。
李文森一边按同意,一边想……我怀念那个一按开关,灯就会亮的时代。
玄关上的垂花玻璃吊灯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下一秒,李文森手里的寿司“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的同居人乔伊就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手里端着一杯水,那双袭承他犹太血统祖母的灰绿色美丽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天知道他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可能是从她扫虹膜开锁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直到她进来。
也可能,他今天一天都端着一杯水站在这里,cos某个古老国家的古老风俗。
……
“乔。”
李文森直到蹲下把寿司捡起来,才找回了自己声音:
“这是你谋杀我的新方式吗。”
“不。”
乔伊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矿泉水:
“这是我缓解饥饿的新方式。”
“……”
所以他缓解饥饿的新方式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喝矿泉水?
“抱歉,我的错。”
李文森把鞋放好:
“我高估了你的自理能力……我以为有电子管家以后,你至少不会把自己饿死。”
乔伊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像一个美丽的机器人,李文森被他盯到发毛,他忽然开口问道:
“文森特,你遇到麻烦了吗。”
李文森顿了一下:“没有。”
“是吗。”
乔伊点点头,然后,俯下身,修长的手指从她黑色的长发里取出一条三毫米长的……黑色碳絮。
然后轻飘飘地把它弹掉:
“鉴于我们还没熟到你对我说实话的地步,我就装作没看见好了。”
“……”
她室友身上一定有一部分猫的血统,这么暗的灯光下,正常人眼的分辨率怎么能这么逆天?
乔伊端着水杯继续说:
“如果想要撒谎,下次记得把身上的樟脑味驱散了再回来……不过,既然你不想说,我就装作没闻到好了。”
李文森:“……”
不是为了驱散身上的樟脑味,她怎么会等这么晚才回来?
为了确保身上没什么气味,她进研究所前,还专门和西班牙籍守门人米歇尔确认了。
不过……她有第二手准备。
李文森晃了晃挂在手腕上的纸袋:
“你的书里长了毛毛虫,所以我买了樟脑,有什么问题么。”
“买樟脑买了三个小时?你本该五点就回来的……三个小时,在书店和大街上能发生什么事?抢劫,跟踪,绑架,强。奸,谋杀,以及遇上旧情人……其中五个都可以排除,你没有旧情人,不可能是强。奸,也没有谁会去抢劫一个看上去就是无产阶级的人。你裙摆上都是水,轻微的鱼腥味,说明你刻意把人引去了海鲜市场,因为你要玩危险的燃烧游戏;你发际线上的头发有轻微的粘结,显示你出过汗——你一般不出汗,除非做了激烈的运动,显然你引起了一场小混乱然后趁机逃走了……”
“等等。”
李文森打断他:
“停止你的推理,我不想一回家就听你的长篇大论,我头疼。”
“我也不想推理,推理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他平静地说:
“但这种事情压根就算不上推理,我只是在陈述我看到的东西,如果我说得过于详细,那只是因为我考虑到了你的理解水平。”
李文森:“……谢谢你的善解人意,虽然我一点都不感激。”
“你试图撒一个拙劣的小谎,这不仅显示了你品德上的瑕疵,还显示了你智力上的瑕疵……”
乔伊随手把水杯放在鞋柜上,转身朝里走:
“不过鉴于我们之间的关系谈不上信任,这一切,我也装作不知道好了。”
“……”
李文森跟在他身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
“为什么把强。奸排除?这也是激烈的运动……”
“当然是因为对象是你。”
乔伊回过头,打量了她一眼:
“你觉得谁会那么不长眼?”
李文森:“……我现在可以挠死你吗?”
“真是遗憾,我们的关系显然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你连被跟踪的事都不想和我说……”
乔伊语气里带着几乎听不见的讽刺:
“我为什么要允许你挠我?”
……
客厅里也没有开灯,只有玄关处淡淡的光线映射过来。
但即便是这样浅薄的光线,也能看出,客厅现在正处于一个怎样的无政府状态。
“欢迎回家,李。”
李文森刚跨过玄关与客厅间某条看不见的红外线,伽俐雷的中央控制系统就询问道:
“需要我帮您把客厅的灯打开吗?”
这也是安德森…杨的设计,只有越过了从玄关到客厅的某条线,才能完全激活中央控制系统。因为安德森认为,换鞋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而鞋也是上帝神圣的发明,不该遭到任何电子系统的干扰。
研究所里的每个人,都毫无选择,被迫一回家就面对伽俐雷苍老的说教。
除了乔伊。
身为一个文科生,他在看了两天的程序代码书以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中央控制系统屏蔽了他的日常活动。
或者不是屏蔽,因为伽俐雷还是能辨别他的语音的。他只是为电脑程序制造了一个幻觉,让伽俐雷始终以为他呆在沙发上睡觉。
……
只是,还没等她回答“是”,伽俐雷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三秒钟未回复,系统默认打开生物灯。我刚才检测到室内的声压水平比平均值高出24分贝……李,您与乔伊吵架了吗,这可不是好现象,争吵是谋杀婚姻的利器,我建议您可以写一张纸条给您的丈夫,他具有宽容的气度与无与伦比的美德,一定会原谅您对他的无礼……”
……宽容?美德?
这个系统哪里中病毒了吗?
这回,还没等伽俐雷说完,李文森就直接打断它:
“闭嘴,开你的灯。”
……
研究所里,只有她和乔伊是共用一间公寓。
而研究所里禁止一切形式的告白和恋爱,只允许结婚,系统不能违背研究所守则,只能默认他们两个是一对。
……这简直是她此生最大的污点。
……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一盏一盏渐次亮起,逐渐排列成一个扭曲的形状……人类染色体解体后的双螺旋形状。
这是生物组组长洛夫的手笔,仗着劳苦功高和院士身份,在十年前进行科研所住宅设计时,他要求在每间公寓里必须要有生物元素,否则他就从科研楼七楼跳下去。
乔伊:“换一盏灯开,文森特,太刺眼了。”
李文森:“伽俐雷,乔伊让你换一盏灯开,他觉得太刺眼了。”
伽俐雷:“我想知道乔伊为什么一直坚持不肯和我说话,伽俐雷哪里做错了吗。”
李文森:“乔,伽俐雷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和它说话。”
乔伊:“我连人类都不愿意与之对话,为什么要和一个电脑系统絮絮叨叨?”
李文森:“伽俐雷,乔伊说他不愿意和你说话是因为你是一个愚蠢的系统。”
……
伽俐雷沉默了一会儿:
“乔伊说得没错,我的确只是一个系统而已,但是李,您不断试图挑拨丈夫和管家关系的做法,令我不敢理解也不敢苟同,这可不是一位好太太该做的事……”
李文森:“……”
短短五分钟,她第二次忍无可忍地打断伽俐雷:
“闭嘴,继续开你的灯。”
……
伽俐雷这回打开了他们平时看书用的壁灯,柔和的浅黄色灯光下,客厅的全貌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准确地来说,这也不能说是客厅,从地板到天花板上全是书,说是他们两人的公共书房更为恰当。黑色的木头梯子固定在书架中间,还有一个小型温控自动升降台,只要你坐上去,臀部的温度就能启动它,它会把你带到天花板的磁性书架上取书。
……然而这个设计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用。
他们家的升降台一直是他们的猫在用,上上下下,下下上上,不亦乐乎。
“你能不能把你随手乱扔的习惯改一改?”
李文森一路收起乔伊散落在地板和沙发上的书,有些心疼:
“你知道你扔在沙发底下的这本书的价值已经可以在纽约买一套带花园的房子?”
“所以纽约的房子才没有价值。”
乔伊把腿随意搁到茶几上,李文森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李文森:“我觉得我像一只忙碌的家养小精灵……你怎么看?”
“家养小精灵不会把我扔在家里六个小时,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他抬起头来,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回来还撒谎。”
李文森:“……”
乔伊从沙发的夹缝里抽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来,刚翻了几页,忽然又说:
“顺便说一句,今天你的男朋友给我们家的内线座机打了一个电话,请我转告你,他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得到你的任何消息。”
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书本,长久地停留在方才翻到的那一页上,像是对其中的某段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完全不知道你有男朋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男朋友?”
李文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你的男朋友,难道是我的男朋友?”
第5章
第一,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都有定期恋爱,所以我没有单身二十三年。”
李文森帮他把寿司的木盒打开,递到他手边:
“有时我觉得我伺候你,就像在伺候我瘫痪在床的祖父……第二,为什么我交了男朋友就一定要告诉你?你不是说我们不熟么?”
“……你有瘫痪在床的祖父?”
“……我只是打一个比方。”
“那么这个比方不是很恰当。”
乔伊停顿了一下:
“不是我说我们不熟,是你一直表现得我们不怎么熟,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像尊敬瘫痪在床的祖父一样地尊敬你,你居然说我们不怎么熟?”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谈你瘫痪的祖父了,文森特。”
乔伊捧着书:
“你之前的恋爱经历我们等一下再说……这么说,今天打电话来的这个男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
“怎么可能,我现在手上有四个课题,至少要等到三十五岁才能挤出时间谈恋爱。”
李文森摆了摆手:
“你问了他是谁吗?”
“又不是我的交往对象,我为什么要问他是谁?”
乔伊又翻了一页书:
“那个自称是你男朋友的男人对你的穿衣风格和饮食习惯相当了解,他知道你只吃菜叶不吃菜杆,也知道你只喜欢吃炸脆的鱼骨头不喜欢吃鱼,他甚至知道你喜欢把蔓越莓饼干加到番茄酱里……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不奇怪,几乎全研究所都知道,去年我刚来研究所的时候,为了餐厅里没有炸鱼骨头的事和沈城在他的办公室里打了一架。”
沈城是整个研究所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