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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在他对上她双眼的时候,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卡在了嗓子眼里,而他的视线再也离不开:
“文森?”
“是李文森教授。”
她把山竹内里的果肉剔出来,放进嘴里,然后扯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头笑了:
“怎么,见到自己的老师就骂不出来了?”
“不,我不是……”
英格拉姆怔怔地盯着她,就像她的到来是一个奇迹,而她下一秒就会从空气中蒸发:
“我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突然来了医护室?”
“来完成我在你临死前许下的承诺。”
在乔伊和她告白的神奇傍晚,她答应英格拉姆这个为谈恋爱宁死不做手术的神奇小孩,只要他愿意不犯蠢,她就每个月请他喝一次咖啡。
李文森从包里拿出两包星巴克速溶咖啡,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
“这是补五月的,你有杯子吗?”
“……”
英格拉姆望着桌上两条伶仃的咖啡:
“这就是你的诚意?你上个月为什么不来看我?”
“相信我,在我接触过的所有人里,除了个别一两个,你绝对是我最有诚意的对象。”
而她五月底恰好被那“个别一两个”拉去日本吃寿司,结果一路吃到了两万年前日本冰河时期的一个考古遗址,顺便发现了日本岛和东亚大陆在冰河时期曾连在一起的证据,所以日本人的起源地有一部分很可能是西伯利亚……最终结果就是她和乔伊整整在日本呆了半个月,到现在才回来。
“热水呢?”
李文森站起来:
“天色也不早了,赶快泡一杯喝掉,我还……”
“可是我爱你。”
英格拉姆手里握着雏菊,打断她:
“我爱你文森,你不能这么敷衍地对待我。我想念你身上的香气,我濒临死亡的时候脑海里没有出现我父母的脸,而是出现了你的。我醒来后也一直想着你,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尤其想你……你知道吗,他们这里洗手间居然是公用的,我急需把你做成一瓶香水来掩盖那些抽水马桶里挥散不去的气息。”
李文森:“……”
她转头凝视了他一会儿。
紧接着,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撕开,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莞尔一笑:
“可是怎么办?我不爱你,詹姆斯。”
“你会爱上我的。”
詹姆斯…英格拉姆把淡金色披肩长发撩到耳边,却因为头上绑着绷带:
“斯坦福的姑娘们开车开到密歇根,在我寝室门口排起长队就为了和我告白。你现在没有被我吸引,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开始对你施展我的魔力。”
……真是多谢你没有施展。
没魔力的时候都蠢成这个样子,有魔力的时候得蠢成什么样啊。
李文森把泡好的咖啡放到他的床头,然后站起来,缓步走到墙上一幅儿童涂抹式的大作边:
“这是谁送给你的画?”
“女孩子们。”
英格拉姆端着咖啡喝了一口,深思道:
“文森,你到底哪里不爱我?发型?眸色?长相?”
李文森:“……”
她望着那副画:
“我能把画取下来看看吗?我一直对这种蒙克主义的表现方式很感兴趣。”
“当然。”
英格拉姆摆摆手,仍处在深思中:
“然而长相是不可能的,我的长相近乎完美。难道是你不喜欢我的肤色?可雅利安人都是这种肤色,你也很白,没道理不喜欢我的皮肤……那你到底不喜欢我哪里?”
“……”
为什么她遇到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这种法国大革命类型?
自恋到让人想先砍头后鞭尸。
李文森背对着英格拉姆,面无表情地把画摘下来,面无表情地欣赏了几秒画上乱七八糟的一团黑色,再熟练地把手里的□□挂到了画的背面,最后又面无表情地把画挂了回去……
然后她回过头,笑眯眯地说:
“你的脑子。”
英格拉姆:“……脑子?”
“你脑子里装得水太多了,总能让我联想起某种豆腐渣。”
李文森中肯地说:
“你全身上下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
英格拉姆:“……”
“不过说起来,你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还蛮可惜,后来我去调取了的视频,你摔下来的地方离监控器太远,看不清是不是有人不小心在那里放了障碍物,无法追究店家的责任。”
李文森在他病床边坐下,随手拣起一只红青相间的苹果,在手上抛了抛,仿佛随口一般聊道:
“伤得这么重,一分赔偿都没有也蛮可惜的。”
“可惜倒不怎么可惜,我摔伤不重,只是后期并发症严重……你想吃苹果?”
英格拉姆立刻殷勤地拉开抽屉:
“这里有刀。”
“不必。”
李文森顺手从裙摆下小腿处抽出一把狭长的匕首来,粼粼的光芒从她眼前掠过。
她漫不经心地用这把近十公分的长匕首削下一圈完整的苹果皮:
“我倒是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摔下来的?”
“我不记得了。”
英格拉姆躲过她的眼神:
“大概是脚下不小心一滑吧,你那天晚上自己回去了吗?”
“嗯,我一直没有等到你,就自己回去了。”
李文森抬起眼,把削好的苹果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会不会是有人推了你一把?”
“怎么可能。”
英格拉姆笑了:
“这又不是拍恐怖电影。”
……却比拍恐怖电影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文森想起那卷她反反复复看了一千遍的录像带。
阴郁走廊,深红地毯,四面都是玻璃,录像带的底噪在咿哑作响。
英格拉姆独自一人走上空无一人的楼梯,因为喝了一点酒,手还很谨慎地握着楼梯扶手,一切到目前为止都很正常,直到——
他忽然停住脚步,抬起头。
然后,他就像看见什么极恐怖的事情一样,睁大眼睛。
他的手从扶手上松开,就像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狠狠推了一把一样,从一个根本不应该跌倒的地方,一头栽下。
……
而在他从监控器里消失之后,楼道平静依旧。
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短短一分一十二秒的片段,就如同一幕独演的哑剧。
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
“实话实说吧,我看了你的当时摔倒的视频。”
李文森盯了他两秒,忽然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卷录像带,放在他身边的枕头上:
“你绝不是不小心跌下去的,英格拉姆。”
……
“原来你请我喝咖啡还有备兴节目,哈?”
英格拉姆望了那卷录像带一会儿,伸手把它扫进垃圾桶。
他抱起被子卷向一边:
“抱歉,虽然你突然反转剧情的动作有帅到我,但也同时伤了我的心,我此刻不想和你说话,除非你亲我一下。”
“这点我做不到。”
鉴于她现在有一个洞察力突破天际的预备男朋友,李文森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是测谎师,英格拉姆,你迟早会被我问出来。”
英格拉姆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那么交易失败。”
……
李文森盯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
他头上的绷带像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疤,趴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
“好吧。”
她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给乔伊发短信: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摔下来,我吻你一下。”
“真的?”
英格拉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就想揽过她的腰:
“哦,我要的可不是小孩子的浅尝辄止,就算不是法式深吻,也至少是西班牙式的。”
“好啊。”
李文森笑眯眯地把他的手扯开:
“所以,你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谁推了你?”
“推我是不可能的。”
英格拉姆望着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淡金色的长发再稀薄的阳光下如同铂金。
但他的声音,还是因为即将叙述的事情而低沉了下来:
“但我当时确实因为一些事情被晃了心神。”
……
李文森牵住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比如?”
“我羞于启齿。”
英格拉姆慢慢握紧她的手指:
“文森,我在楼梯上,看见了鬼。”
……
作者有话要说:然而作者并没想好要他看见什么鬼。
太仓促了。我觉得过几天要把这些线索整理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哭的。
然而我还是赶到周一发文啦。
下章周三晚上十二点前。
第106章 hapter 106
番茄是红色的,覆盆子也是。
天空是红色的,意外也是。
自从她认识乔伊后,生活就像是一列不小心开进了图书馆的火车,无论是早上二十七倍甜度的咖啡、还是晚上莫名其妙签署的卖身契约,无论是他那些一不小心就能引发战争的古墓探险之旅,还是她每天为他抄写的古文献,都完全跑错了方向。
乔伊从不做意料之外的事,他胜券在握。
但他仍是她的意外。
他忽然就在她人生中燃烧起来,漫无边际,像一场火灾。
……
李文森慢慢走在山道上,天上游过的云像夏天,地上掉落的叶子像秋天,她墨绿色的裙子是春天的颜色,脸色如初冬的雪。
一步跨过四季,那双经年红鞋。
西班牙守门人米歇尔推着满落叶的车从山道上走来,李文森侧身让到一边,像他们每一次见面时那样微笑道:
“今天过得好吗?米歇尔。”
“今天还没过去,小姐。”
而米歇尔也像他每一次回答她的那样,回答道:
“上帝才知道它过得好不好。”
李文森从裙摆上摘下一片落叶,笑了:
“那你昨天过得好不好?”
“你这可为难我了,女孩。”
山林里满是烤熟的松针气息,暖得像冬天晒了一个白天的棉被。
米歇尔稳稳地走在山道上,这样回答道:
“昨天已经过去,它不属于我,我怎么会知道它好不好?”
“可我知道。”
李文森笑了一下。
她手指上缠着一小卷鱼线,仰头望着水洗过一般的湛蓝天空,一朵柔软的白云正从山岗上悠悠地飘过。
“我知道我今天过得不大好。”
“为什么?”
“我听见了一些不应该听见的事,找到了一些不应该找到的东西,爱上了一些不应该爱的人。”
“那你应该庆幸,女孩。”
米歇尔抬起头:
“我多么想做一些我不应该做的事,爱一些我不应该爱的人……但是我来不及。”
他清澈得不像一个老年人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李文森身上:
”因为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我就已经太老了。”
……
的另一端。
“不得不说,先生您近一段时间的所为简直是nice shot,夫人的心就如磐石一样坚定,能让她松口真是太不容易了。”
午后蜜糖一般的阳光星星点点地洒在小道上。
伽俐雷把一只干枯的手臂放进微波炉,转身朝乔伊说道:
“不过说起来,伽俐雷对夫人态度的转变感到十分不解。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坚定地拒绝了您,就像一只海鸥拒绝大海一样不可理喻,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被您打动了?”
……
一座白色的显微镜摆在客厅中间,餐桌上零零散散地散落着烧杯、滴管、石棉和碎骨。乔伊正俯身从他临时拿来当化学容器的李文森的泡面碗里取出一碟半胶状的大脑,切下极细小的一部分做成切片。
伽俐雷:“先生?”
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
直到那一点点脑组织的成分被完完全全精确分析,乔伊才从繁杂而精细的实验里分出一点心思放在他可怜的老管家身上:
“你说什么?”
“……”
伽俐雷面无表情地说:
“伽俐雷在问为什么夫人忽然转变了态度。”
“那么你错了,因为她从未转变态度。”
乔伊淡淡地收起手上的切片:
“锅。”
伽俐雷:“……”
这绝对是伽俐雷电脑生命中最讨厌的一件事——从吧台里端出它的女主人平时用来给面条过水的小锅,然后看着它的男主人把一截新鲜的人类手臂扔进锅里,逐渐熬至骨汤浓白。
这是法医人类学家常用的手段。
骨头上如果附着着肌肉和软骨,就会影响对骨头形态的观察和鉴定。
而针对这一点,法医们最喜欢的方法之一,就是像熬大骨汤一样把人骨熬到肌肉与骨骼完全分离的地步,然后用酒精浸泡脱脂。如果想要保存得更为长久,就再在骨头上刷一层清漆。
……
这段手骨据说是马来西亚某个富人最后的遗骸,他在一场极其诡异的事故中丧生,他的飞机经过一片距离不远处的海域时,忽然就从半空中消失,然后再也找寻不见。
不是坠机,而是消失。
消失得彻彻底底,一丝痕迹都没有……甚至连飞机掉落海中中海面上一定会漂浮的浮油都找不到。那架飞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一块散落在小岛上的遗骨。
也即是,破解这次灵异事件最后的证物。
伽俐雷看着这个它生平仅见的聪明人类毫无障碍地把自己同类的骨骼放进他平时烹饪用的锅里,感觉自己的电阻似乎咽了一下电流:
“您为什么这么说?”
“李文森是一个博弈家。”
乔伊平静地看着温水逐渐上升起细小的气泡:
“她喜欢冒险,但极有分寸,一旦她确定现下的场面她无法掌控,就会转而与更强大的人结盟。”
而他是她最好的选择。
那个夜晚是一切的转折点。在那之前,她不确定他手里握着多少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