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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
在落地前一瞬间,曹安扔掉雨伞,下意识护住胸膛,生怕怀中之物被泥水弄湿。他正想大声呼救,嘴巴也被立即堵上,用来堵住嘴巴的布团子隐隐有股难以名状的酸臭味……然后脑袋上被猛地敲了一下,他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曹安醒来时,嘴中的布团子已经被拿走,周围萦绕着浓郁的檀香气味。他的四肢被牢牢捆缚,勉强可以站起来,不巧又一头撞在香案上,立即落到地面,像一个被裹好的粽子般在地上滚了两圈。
香案,蒲团,木鱼,金尊佛像……破了洞的幡幢在风雨中呼啦作响。这里似乎是个人迹罕至的小佛堂。
门槛外是一个荒凉庭院,残叶遍地,几棵树木光秃秃的,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看着砖墙瓦片的样式,应该还是在皇宫里。
绑架曹安的是三个黑衣人,其中两人蒙面,一人头戴皂纱笠,故意遮住面目,但仍然掩盖不住少年模样。那个戴着皂纱笠的黑衣少年正将几支香插入一个锈迹斑斑的香炉中,见曹安醒来,便向他问话。黑衣少年嗓音未脱稚气,却带着几分威慑之意:“曹安,听说前几日你奉命去兖州调查鲁王的死因了?”
“是……”曹安战战兢兢地回答,心想这该死的事情居然还没有结束。
那人话锋一转,忽然指着院子里的几棵树,谈心似的对曹安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院子里那几棵树到底是什么树,春天开什么花,秋天结什么果?”
曹安点点头,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使劲儿摇摇头。
黑衣少年摸了摸曹安的头,继续说:“我要问你几句话,你一五一十地回答我。若有半句虚言,我就把你剁碎,跟那些枯枝败叶和在一起作肥料,看看来年会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
曹安在宫中是个出了名的胆小怕事的主儿,哪儿受得了这番惊吓。更何况,此人敢公然在宫墙内绑架宦官,拦截御旨,想必是个有来头的家伙。
曹安不等那人问话,立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来:“鲁王是因为长期服食金丹,毒发身亡的。其实早几个月,鲁王殿下就因为毒性攻身而瞎了眼,终日里衣冠不整,站在宫城上胡言乱语,大骂天子……兖州城里到处都有传言说……”
“说什么?”
“说……说……鲁王被妖魔附身,早已经疯了。就算活着,也是白白浪费王位,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大逆……”
“我看你才是胡说!”不等曹安说完,那个戴着斗笠的少年怒火中烧,被黑帷遮住的肩膀微微颤抖。
曹安只得慌忙说:“小的只是将听来的话复述一下,不敢添一个字啊!”
那黑衣少年接着问道:“皇爷……皇上给鲁王赐了什么谥号?”
曹安马上回答:“荒王……皇上他赐了荒王的谥号。”
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昏乱纪度曰荒,狎侮五常曰荒……”少年搜肠刮肚,想要从以往读过的书卷里寻找答案。无论怎么解释,“荒”这个字显然和好事不沾边。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十叔到底是犯了何种罪过,居然会被冠以“荒”字谥号。
看到少年沉默不语,曹安慌张地解释:“御旨还在我怀里,您若信不过我,可以拿出来看一看。不过可千万别给弄湿弄皱了,小的还得去宗人府覆命呢。若是这纸给弄坏了,我这小命也就……”
黑衣少年不等曹安啰唆完,已经从他怀中掏出御旨,上面赫然写着个“荒”字。
黑衣少年从靴筒中取出一把匕首,拿衣袖擦拭几下,然后在曹安面前摆弄着,明晃晃的白光刺得他眼睛难受。黑衣少年继续问道:“听说,你跟随右公公去兖州办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的只是个随从,只知道右公公奉皇上的秘旨,杀了三十个鲁王府的方士道人。”
“除此之外呢?”
“惩处了一些侍主不力的宦官。”
“那么皇上为何不允许宫中谈论鲁王?”
“皇上那是真龙天子,必然有自己的主张,小的只是个传话的,哪敢暗自揣测龙意。”才说完这句话,曹安又凑到少年跟前,低声说道:“不过啊,小的也满肚子疑问,这鲁王啊……除了有谋逆之心,还能有什么能让万岁如此震怒。”
少年猛地站起来踹了他几脚,恶狠狠地说道:“绝不可能!你再给我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遗漏。”
曹安一边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多这句嘴,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还有什么能喂饱这位惹不起的神秘人。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可怕的事情,全身开始哆嗦。
“我想起来了!右公公从兖州带回的东西里,有一个木匣子,不教小的们打开。呈给皇上的时候,里面装着两个圆溜溜的球,颜色特别鲜亮,跟玛瑙似的。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东西好像是……”
“是什么?”
曹安带着哭腔说道:“是……眼珠子!”
见那少年被吓了一跳,曹安竟然有些得意。他接着说:“那东西和辰砂、金丹什么的放在一起,我一直以为是药材。皇上就是看了那东西才龙威大怒,一把将匣子推翻到地上,两个圆溜溜的球就一直滚啊滚。皇上让小的们都跪在一边不许抬头睁眼,只听到皇上一直破口大骂,摔碎了琉璃盏和好几个大花瓶。”
少年听到这番话,满腹狐疑:“你真的确定那东西是眼珠子?”
“我跪着的时候,不小心睁了一下眼,碎瓷片里有一摊黏糊糊的东西。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了,皇上扔琉璃盏和花瓶,其实是要将那眼珠子砸碎啊!”
那少年顺着曹安的描述,回想了一下皇上和两个眼珠子搏斗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太不真实。
曹安跪倒在地,也不管四肢被捆成粽子,只是一个劲儿地拿着额头撞地,嘴里说着:“小的知道的事儿都告诉您了,在这皇城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曹安恨不能做个瞎子聋子,小的连皇上的秘旨都跟您交代清楚了,您就放我一条活路吧!”
“据你们的调查,鲁王临死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谁。”少年的声音冰冷。
“那……那就是些皇亲间的私事啊,我一个小太监能记住什么……别!别,我再想想,对了,他倒是嘟囔不要让当今的皇长孙变成什么人来着!”曹安咬着牙,连珠炮似的哭喊。
“皇长孙?他……能变成什么?”少年突然愣住了。
“这谁能听得清啊,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命定的天子能有什么好嘱咐的……”
曹安连连磕着头,脑门上已经渗出鲜血,想必也问不出什么话了,便吩咐随从将他送回原处。
曹安被解了五花大绑,从湿漉漉的地上爬将起来,拍了拍满身泥污,又摸了摸额头的血疤,心里惨叫连连:“死了个稀里糊涂的藩王,我这遭的是什么罪啊!”
皇城上方的灰色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雨下得更急了。佛堂晦暗如夜,长明灯在冷风中明灭不定,流下一行行烛泪。
遣走了随从和人质,黑衣少年终于有了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他轻轻摘下皂纱笠,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仿佛刚才的虚张声势花了他极大的体力;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平日里清澈的瞳孔中此时布满血丝,像是被鲜血染红的湖泊,刚刚经历一场杀戮。
这是洪武二十二年的冬天,鲁王在封地兖州去世,他是大明建国以来第一个死去的亲王,享年二十岁。
鲁王的死,就像是宫城上空那道迅疾的闪电,曾经引起过片刻的震动,之后便成为一个秘而不宣的禁忌。祖皇爷为鲁王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来悼念这个早逝的皇子,除此之外,却不允许宫中有人谈论关于鲁王一个字。
与其说十叔是死了,不如说他是消失了——在那冰冷入骨的雾霭中,少年建文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二、围猎
祖母孝慈皇后去世之时,建文还是个黄口垂髫的小孩子,并不明白生死为何物。记忆中,那次葬礼似乎持续了很久,满目缟素,哀声如潮。
建文被裹进罩子般的孝服中,在人群中跪了很久。粗糙的麻布戳到毛茸茸的脸颊上,刺得他皮肤发痒,忍不住用手去挠。就在此时,建文忽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原来挠痒是件这么有趣的事情,越挠越痒,越痒越舒坦。他从脸上挠到了胳膊上,又从胳膊挠到脖子上……正当建文努力要将柔软的小手伸入后背之时,父亲狠狠一巴掌打到他脸上。黄豆大小的泪珠一粒粒滚落,年幼的建文憋红了脸,哭出声来。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葬礼上的哭声总是无伤大雅,甚至可以增添悲恸的气氛。建文哭天号地,周围的人们纷纷向他投来赞叹的目光。
十多年后,当宫人们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常常掩面而泣,无不动容地说道:“皇长孙自幼仁厚慈悲,曾在孝慈皇后的葬礼上放声恸哭,是个难得的孝顺孩子啊。”
面对这些奉承,长辈们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然而,只有建文自己知道,他只是因为被父亲扇了巴掌而大哭。宦官和宫人们各个巧言令色,深谙说话的门道,他们常常会说出一些好听的谎话,让建文找不出理由去否决,他只好暗地里找机会作弄他们。
在建文漫长的青春期里,他最重要的功课是学会做一个合格的皇孙。他的榜样是自己的父亲,父亲当了二十二年储君,被大臣们认为是最出色的皇位继承人。那些围绕在父亲身边的太师太保,都对他赞不绝口。
建文常常想,储君就像是兵库中的刀枪剑戟,令人忌惮又让人艳羡,但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派上用场。是夺目地出鞘,还是绳腐铜锈,决定这一切的,可能仅仅是少数人的生死。当然,这些问题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若是不小心吐出一两句,他可能就再也无法用脑袋思考了。
父亲的身体并不太好,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建文的记忆中他总是对自己时好时坏,高兴时带建文去玄武湖阅兵也是他,不高兴时罚建文背奇怪的经文也是他。好几年,坏几年,建文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长大。
有一年秋日游猎,建文终于有机会穿上戎衣和罩甲。他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跟在叔叔们的身后,觉得精神抖擞。
禁苑中的秋草已经枯黄,丛丛低伏,柔顺得像是马背上的鬃毛一般。今天可算得上是满载而归,几乎每个人的马上都挂着锦鸡、野兔等猎物。鲁王还捕获一头不算太瘦的母鹿,早早让掌管膳食的宦官们拿去河边剥皮了。和往常一样,建文仍然一无所获。不过,能有机会外出游猎,他已经十分雀跃了。
“原来繁华的皇城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豢养这些奇禽野兽,真是好兴致啊!”说话的人嗓音粗壮,带着点儿北地口音。听到这声音,建文的雀跃便一扫而空。燕王不知何时回到了京城,忽然出现在禁苑中。
这位四叔据说从少年起就在行伍中摸爬滚打出来,一身武夫习气,像个蒙古蛮子一般,向来是建文最畏惧的长辈。更何况,他肩上还总是架着一只目射寒光的鹰隼,据说那是高丽所贡的珍禽,凶狠异常。
那鹰隼踞立在燕王的肩甲上颇不老实,偶尔扑棱几下,脚腕上的铁链子便当啷作响。建文对这只长着利喙的鸟儿很是恐惧。
燕王抚了抚鹰隼的羽毛,对它说道:“可惜了我那些北方的弟兄们,在那荒疆僻壤里为国卖命,到嘴的五谷恐怕都不如这禁苑里锦鸡的饲粮。”
燕王这几句话有些阴阳怪气,让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忽然凝固起来。皇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倏然,一支箭脱离弓弦,发出“嗖——”的一声厉响,划破了尴尬的寂静。
远处的矮丘上,一只瞧热闹的灰兔中了箭,倒在了草丛中。射箭的人是鲁王,他坐在紫骝马上,身姿挺拔,似乎并不在乎眼下尴尬的气氛。他收了手中的弓,朗声说道:“建文,那只兔子归你了!”
“多谢十叔!”建文欣喜地纵马去草丛中抱起猎物。骑着马往回走的时候,那只高丽鹰径直朝他扑来,争夺他怀中的猎物。建文登时吓得六神无主,马被惊得一尥后蹄,险些把他摔下来。还好响起一声口哨,鹰立即又折返主人的肩上。
燕王摸了摸肩上,说道:“这劣禽茹毛饮血惯了,才几个时辰没见荤,就按捺不住了。怕是吓着建文了?”
“没……”建文清了清嗓子,朗声应答:“没有。”
燕王取出腰间的匕首,扔给建文:“皇长孙若是心中不快,可以立刻将这劣禽开了膛,晚上给你加餐!”
建文虽然喜欢打猎,可毕竟是皇宫里长大的少年,让他去拿着匕首给禽兽开膛破肚,那可和杀人无异。光是想象一下那样血淋淋的场景,他便觉得腹中一阵酸水往上涌。可是,看着四叔脸上那讥诮的神色,他更不想表现得懦弱,于是陷入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四哥可真是不了解你这个小侄儿。建文这孩子虽然好吃,胃口倒是不大,一只兔腿就够他填满肚子了。建文,你说是不是?”鲁王漫不经心地说着玩笑话,替他解围。
建文接到十叔抛来的信号,立即说道:“十叔说得是。我喜欢吃地上跑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