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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熟悉的陌生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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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考试的大幕刚刚落下,那头忙季的鞋底便一脚踹进了门来。初秋的凉风卷着枯叶簌簌落下,短短月余,车水马龙间便悄然升起了一丛丛冷不防的凉意。到十一月的时候,出差的审计师们都不约而同换上了大号的行李箱,倒也不是说新添了什么高级装备,其实只不过是想多带上几件厚衣服罢了。独在异乡的时候,极少有人会冒着生病的风险要风度不要温度,短暂停留的旅人就好像是蜗牛似的,因为无处安顿,所以有时候恨不得都想把家往身上背。
这一天,当陆琪拖着新买的大行李箱站在嘈杂的火车站候车厅中央时,看着身畔风尘仆仆的过客们,她的心里头多少有些寻不见终点的倦怠感。尽管在忙季开始前她才喝下阿卿的鸡汤、决定在接下来一年一定要好好表现,但是,一周一周不断地换项目换团队却让她整个人都觉得很乏,有心也使不上力。她已经不再是去年那个看什么都新鲜的小菜鸟了,冒险的刺激劲儿一旦过去,剩下便多是对安定的渴望。
相比之下,此刻站在她身边那个高高瘦瘦的一年级新生看起来就精神多了。火车站里的空气不怎么清新,于是大部分人都含胸驼背皱着眉头,唯有这个男生的背脊始终挺得笔直,瞪大了眼睛,视线好像追光灯那样一遍一遍在人群间来回扫视。即便还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是谁,但他脸上那种像好奇宝宝一样专注的神情却还是让人忍俊不禁,陆琪瞥了他几眼,不禁莞尔,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旧年的自己。
这位才入职不久的小朋友叫作Terry,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一紧张就会弯起眉眼,手指头也会不自觉地爬上后脑勺。他不像某些特别爱攀交情的小朋友那般油嘴滑舌,虽说常常犹豫不决,看起来也不怎么显聪明,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脸上那种无比真诚的样子反倒很讨人喜欢。若是在平时,陆琪大概还挺愿意和他聊天的,而且作为“过来人”分享经验本身也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情,可是今天,她却有好几回话才说到一半就住了口,抬眼张张四周又垂下目光绞起手指,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显而易见,她是在等另一个人出现。
对于这周的项目领队Mark Yu,陆琪多少还是抱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毕竟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要说完全心如止水了那肯定是在说谎。但是比起那些似空中楼阁般的“喜欢”或“崇拜”,眼下她更在乎的却是作为一个项目成员来说,自己对于这个团队的价值。为什么明明拒绝了他的邀请,自己今天还是出现在这里了呢?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在意一下、很快就会忘记,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四处奔波的越发频繁,她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做一些选择题,在累到麻木、忙到变痞之前为自己找到一个答案。
她急切地想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值得她去拼命的团队。
仿佛是提前预料到女生的发难,领队先生并没有按部就班地早到寒暄,而是直到通知检票的广播响起时,他才施施然出现在陆琪面前。久违的Mark Yu照例戴着那副白色的大耳机,身穿一件褐色的皮夹克,镇定自若地从远处奔跑的人群中慢慢踱来,也没和两位成员正式地打个招呼,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朝检票口方向一歪脑袋,然后便自顾自走进了缓慢移动的检票长队里,轻轻松松便把等在外围的二人甩在了身后。
顾不得还在四处张望看风景的Terry,陆琪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就冲了过去,只是她的前行路线很快便被怪味混杂的人墙给挡住了。在一长排乌黑的后脑勺间,那副白色的耳机格外抓眼,就算陆琪的眼神不好,她也能轻轻松松看见Mark所处的位置,可是她还是禁不住要踮起脚尖,就好像一眨眼就会把他弄丢了似的。
连带着追随她脚步狂奔而至的Terry也紧张了起来。他倒是不知道女生在想什么,光是听着车站广播干着急:“领队来得这么晚……我们是要赶不上火车了吗?”
“呃……没有啦,还有十分钟呢,火车是不会提早开的。”
话虽如此,可是当陆琪一通过那个狭窄的闸机,她却又忙忙地向前挤了过去。她忽左忽右地撞着,刚勉强追到Mark的斜后方,便忍不住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喂,Mark,你为什么又把我放在这个项目上了?不是说好了找别人的吗?”
在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隆隆”作响中,她的声音飞快地淹进了铺天盖地的噪声里,而Mark光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没开口也没转头,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说根本就没把女生放在眼中。陆琪知道自己是心急了一点,晚些问也不是不可以,可那些句子却止不住地从她口中蹦出来,就好像没有这个答案她就不知道要怎么做项目了,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Mark Yu那张明明干干净净却又仿佛画满了红唇印的面庞。
陆琪未免有些着急,她努力在拉近二人的距离,可是他们之间总隔着其他人,就像被墙挡住了一样,总是离得那么遥远。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试图赶到男生身边,可是堵在人群中时快时慢的节奏却让她新买的大行李箱拖行得不太稳当,两边一起一落,就算手臂用力下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本就已走得有些踉跄,而在一个转向之后,大号行李箱忽整个翻过身来,只听“砰”一声,不光是逼停了女生的脚步,还险些砸到了她身后那个试图努力跟上节奏的高瘦男生的腿。
“哎呀,对不起啊Terry!”
女生皱起五官,扯开箱子忙不迭地道歉,不过差点被绊倒的Terry倒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没关系的。”他揉了揉腿,腼腆地笑着,可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忧虑。欲言又止片刻后,小菜鸟凑到陆琪耳边,吞吞吐吐地问道:“不过……你为什么不想做这个项目啊?这个项目很苦吗?”
“啊?”陆琪一下子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然而它却好像是黎明时分的朝霞,用逐渐绽开的光将笼罩在记忆外头的那片昏暗一点一点晕开。去年在项目上嬉笑和拼命的场景零零碎碎地跃入脑海,从一片混沌到历历在目,就如同日出时分在水面上摇晃的波光,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亮,也就在那不知不觉间,水色已然从深靛转成一片蔚蓝,天空也从漆黑中透出一隅晴朗。
同时同地,同人同景。当初自己好像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吧,而那时,自己是得到了怎样的回答呢?
“怕苦吗?”
忽然之间,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却忽穿过人海,拨开嘈杂,不紧不慢地撞进女生的耳中。陆琪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个将耳机挂在脖子里的清秀男生,一晃神,只觉自己仿佛又站在了去年今时的同一座站台上。她好像又变回了那只笨笨的小菜鸟,因为自己犯了蠢被抓包而倍感懊恼,诚惶诚恐地站在当下,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而给别人留下更加糟糕的印象——在那一刻,她甚至还微微张开了嘴,下意识地组织着语言想要认真去回答——要不是Terry抢在她前头开了口,也许她真的会说点什么吧。
“哦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不怕苦的。”小男生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脸色微微涨红,一时间干脆连腿都不揉了,赶忙直起腰背,忙不迭地表起决心来。然后,他又一次挠了挠脑袋,手上似乎因为紧张而更用力了一些,以至于狠狠地皱了下鼻头。不过等到他的五官重新舒展开来时,掩不住的老好人气质瞬间又爬上了他的脸庞,让站在旁边的陆琪忍不住咧开了嘴。
Terry的表现确实夸张了些,但女生的笑容里却也不是调侃,而是善意的鼓励,再加上一点点对前尘往事的小小尴尬。
原来自己曾经是这个样子的呀……
尽管潜意识里还有些未褪尽的胆怯,但好在如今,她总算不再是去年的自己了。
只是某人却好像仍旧对此抱着疑。
“那你呢?”等Terry回答完,Mark顺势偏了偏头,波澜不惊地望向陆琪,自然而然的言语就像是缓缓流淌的小溪,既不冲撞也不轻浮,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照在对面的墙砖上,细小的灰尘悬于光柱之中,缓缓下移时还缀着些许微光,仿佛是一层轻柔的纱。女生眯起眼睛,原想看看那副黑框眼镜之后究竟是什么样的目光,可是镜片上起起落落的反光却让那个淡然自若的人看起来似有几分捉摸不定的味道。
陆琪看不出他的心思,但在这一刻,她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一路前行的自己,从小皮箱到大皮箱,从T恤衫到小短裙,从犹豫不决到头头是道,从不敢拒绝到有所取舍。
一年前在这个地方,她没来得及对Mark Yu表决心。也许正是因为不曾说出自己的期望,这才让Mark在一开始的时候把她当成了一个不堪重用的“女孩子”。尽管在第二次做这个项目时,由于缺人,她被迫承担了更重的责任,但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亲口告诉过男生,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那又如何呢?他是知道的吧,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切,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陆琪甩了个白眼过去,然后拉起箱子,抬头挺胸地迈开了步伐。穿过那道阳光的投影,她终于看见了,镜片后头是一片似笑非笑的狡黠。她落入了他设下的小圈套,但她却并没有生气,而是微微扬起了嘴角,不知不觉又绽开了笑:“不过啊,就算我不怕苦,也不代表我一定要跟着你来做这个项目呀……”
“不,你一定要来。”领队先生拍马赶上,然却目不斜视,只是在女生耳边留下了一句细语,然后又戴上耳机自顾自向前走去,“我的项目需要你。”
望着走在自己身前两步的宽阔背影,女生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她咽了口口水,垂首摇了摇脑袋,而在如雷的滚轮声中,小菜鸟急匆匆的脚步也终是跟了过来,仿似不认路的却亦步亦趋的小孩子,又好像是沙漏中随波逐流的细沙粒。眼见着火车就停在旁边的站台上,陆琪减慢了步速,等着Terry走到自己身旁,谁知他一边气喘吁吁地提箱子,一边却又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问道:“哎……那个……Mark是不是不太好相处啊?所以你才不想做他的项目,对吧?”
“啊?没有啦!他是个很好的领队,等你到了项目上就知道了。”女生憋了一口气,用力提起箱子跨过了车门和站台的缝隙,“刚才他只是把耳机的音量开得太大了,所以才没跟我们多说话。”
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颊,所以小菜鸟大概是没有看见,那双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和那方即便抿紧了嘴唇但仍掩藏不住的笑意。
☆、最熟悉的陌生人(3)
不过虽然陆琪这么说了,但有些胆小的新人君对这位一路上不苟言笑的领队先生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感觉,以至于后来到了工作现场,他还是更情愿和陆琪交流、问她问题,偶尔也会挠挠头、拿自己开个涮。女生倒是不介意,有问必答,循循善诱,尤其当遇到上一年自己经手过的程序时,她更是积极得不得了,恨不得手把手地教,事无巨细什么都想告诉Terry,好让他少走些弯路。
但是一不小心,她也会遇上一些自己在年少无知时埋下的“地雷”——说起来在一年级的时候,陆琪可不算是什么主动好问的小朋友,如果时间宽裕,碰到问题了她当然会认真思考,但是倘若在拼命赶进度的情况下,咳咳,自以为是糊弄过去的步骤也不少吧……有时候猜得八九不离十,有时候也会扯得远到了另一块大陆上,所以一年之后,当她攒够了经验值回头重读那些看起来荒唐可笑的底稿时,有几次窘得甚至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的脑袋给埋进去才好。
亏她那时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呢!
然而小菜鸟却不总能看清她支支吾吾里的各种含义。他拿着笔刚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又重重地将之划去了,然后抬起头,皱起眉心,眼里多是摸不着头绪的忧虑:“所以说这个……你也不知道吗?”
陆琪咬起嘴唇,偏过头瞥一眼坐在对面的Mark Yu,见他光是淡定地往口中丢糖果,顺便捂起口鼻,视线都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一下,一本正经地装作不知情,完全没有要一点救场的意思。于是女生只能叹了口气,垂目扶额,简直不敢看Terry那双求贤若渴的眼眸:“不,其实我知道要怎么做……哎你还是别看这张底稿了,这个……嗯……是不对的……我还是帮你找找其他项目是怎么做这个程序的吧……”
尽管这一举动让安吉丽娜小姐的“过来人”权威瞬间降至冰点,但不多久后,小菜鸟还是抱着别家底稿兴冲冲地跑出去折腾客户了。偌大的会议室里,终于只剩下去年曾在此面对面过的二人,他们没有说话,而是各自斜了斜目光,面无表情地瞟了对方一眼,算是为眼下这番已经挺冷的气氛又浇上了一勺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