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咆哮声未完全落下,程蛋子的拳头便砸在张大贵的脸颊之上,拳力之重,将张大贵打击在地,两颗牙齿从张开的口中伴血喷出。
“ 你个不是人的畜生!” 怒火中烧的程蛋子压骑在张大贵身上,抡起拳头,狠揍下去,“ 你个畜生!”
“ 咚!咚!咚!”
三拳之声响得透彻,听得苍凉。
“ 别打了,别打了!” 见如此混乱,楼舒玄欲上前阻止他们二人的缠斗。齐若月拦住了他,喉咙作痛道:“ 你别去。张大贵那个不是人的东西活该被打死。” 说着,齐若月眼神看向程嫂,心中万般滋味交织。顺着齐若月的眼光看去,楼舒玄心中的酸楚也如酒入潭般化开。
“ 咳咳咳…… ” 身下的张大贵因揍打而颜面早已被鲜血覆盖,眼肿额紫地睁不开眼。程蛋子这才放手,缓缓从他身上站起。
二人交斗,明明程蛋子是胜者,却无胜的喜悦,相反地,他心中却尽是绝望的痛。
“ 蛋子…… ” 程嫂的一声带泪呼唤斩断程蛋子外表一切的坚强。程蛋子两步想要靠近,“ 他娘。”
可不想,程嫂却后退一步,沧桑干涩的眼眶装不下泪水,她看着程蛋子,明明是笑着,奈何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淌,“ 蛋子,这辈子能嫁给你,我也值了。生有你作伴,等我去了,也可去陪着阿松。”
“ 不,不,” 本当是将刚毅刻画的程蛋子此刻眼神中却比月光柔,比晚风凉,“ 他娘,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一块儿去嶷郡,我们还会有孩子…… ”
程蛋子不比文人多墨作诗,可他如今口中所言堪比世间的一切情话美诗都要动听,感人。“ 蛋子,” 程嫂吸了吸鼻子,极力平静下心绪,“ 你也听他们说了,这尸毒厉害得狠,解不了。我不想害了你。”
程蛋子双膝失去力量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埋首痛言:“ 不,不…… ”
人人均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可跪天跪地跪父母。然此时,却无人能站出指责程蛋子一句,告知他一声男子有泪亦不可轻弹。
卓画溪看着眼前,她对这些人无甚感情。若定要说,兴许还带些恨意。可当看见程嫂如今时,她心中也会流过不忍。程嫂的那一句“ 来,吃鱼”在卓画溪耳边回荡。回想一路,兴许程嫂是他们中唯一那个从未对她另眼相看,一直关照有加之人了。
小乌雀也一双小手揉着眼睛,呜咽地哭了出来。
“ 蛋子,你们走吧,去嶷郡,” 程嫂揉了揉鼻子,她此时的镇定与平日里的柔弱不相符合。说着,她看向面前的卓画溪等人,眼神真诚透彻不带任何杂粹,“ 我家蛋子性子直,没啥心眼,有时候说话不好听,若是得罪了你们可莫要见怪。他呀,就是个粗人罢了。”程嫂说着,嘴角弯起的弧度美比柳树的叶,柔过天边的月,“ 蛋子就拜托你们了。”
☆、第八十七章 狗尾卷禾
“ 不!不——” 程蛋子哭着跪在地上,心颤身抖。
站立一侧的季雪禾耳听路两旁的阴林中似有声响靠近,开口道:“ 姐姐,需得走了。”
听季雪禾一言,卓画溪会意,道:“ 程蛋子,我们需得走。”
“ 不,不…… ”
齐若月看着依旧哭得断肠,不愿离去的程蛋子咬牙道:“ 程蛋子,快走!”
“ 不!我不走!他娘…… ”
“ 程蛋子!”
“ 你们走!”
楼舒玄皱眉道:“ 他这般要如何走?”
楼舒玄话音落下时,季雪禾抬起的指尖内飞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刺入程蛋子背脊。程蛋子感受到瞬间如同蜂蛰的刺痛,继而一阵麻木之感取代了忧伤之情,晕厥了过去。
季雪禾缓缓收手,嘴角微翘,温存道一句:“ 如此可就好带走了。”
“ 楼舒玄,我和你一起扛着程蛋子,” 齐若月上前,与楼舒玄一人架程蛋子一肩。
“ 卓姑娘,” 在卓画溪扶季雪禾走过程嫂身侧时,程嫂喊住卓画溪,本欲伸出,拉住卓画溪的手却停在半空,“ 你是一个好姑娘,好娘亲。蛋子交给你了。”
程嫂的声音,让卓画溪顿住脚步,身心一颤,转过头,看向程嫂的双目,竟无言以回应她的话。
卓画溪不言,程嫂依旧笑了笑,道一句:“ 多谢你,卓姑娘。”
今夜的风格外凉,月格外亮;凉风吹过冷发,亮月看过柔心;皆不忍。
月渐渐沉下,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起的阳乌。卓画溪六人坐靠在一石旁坐下歇息,目光游离,看向地面皆不语。
“ 想不到程嫂没有死在蛊尸口下而是被身边之人害死,” 最先开口的齐若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虽刚入秋,她心却在十月寒冬,“ 还是身边亲近之人。”
“ 当真可惜了,” 楼舒玄叹口气。
卓画溪沉默阵阵后,口中缓出一句,“ 兴许她的亡正因她对何人都如此好,故而不可看清小人真面。”
“ 唉…… ” 齐若月叹口气,看了眼身旁躺着的依旧晕厥的程蛋子,“ 季雪禾,他什么时候能醒?”
“ 这就要看他运气。”
“ 你这何意?”齐若月不解,“ 难道不是你点了他睡穴?”
“ 非也,” 季雪禾轻笑摇头道:“ 睡穴乃为后颈。我不过用针刺他背脊,怎来点睡穴一说。”
“ 那不是睡穴,他怎么睡着了?”
“ 不过是银针喂了毒,” 听齐若月口中疑问,季雪禾嘴角笑起的弧度拉伸,“ 因毒所致。”
楼舒玄面露讶异道:“ 什么?你下了毒?!”
“ 莫慌,” 季雪禾的浅笑云淡风轻更卷闲韵,“ 此毒不致命。不过是会让中毒之人晕睡一阵,至于睡多久,可就不知。” 说着,季雪禾抬起因消瘦而轮廓更显的下巴,“ 毕竟此毒乃初次试于活物之上。”
“ 要是他一直醒不了,我们怎么带着他走?”看着季雪禾一脸如同无事人一般得恬淡,齐若月皱眉道。
季雪禾浅吟轻哼一句,“ 方才不是带走了?”
“ 难道你要我和楼舒玄一直扛着他?!” 说着,齐若月看向卓画溪,一腔正义地振奋言道:“ 卓画溪,你怎么也不说说他?我们答应了程嫂照顾好程蛋子,他怎么可以这样胡闹!”
卓画溪抬眸,对上齐若月一双目,淡然的眼神如雾色,映出齐若月眼中波涛汹涌,“ 既为需得季雪禾相助又怎有胡闹一言?当时若非他,要如何带得走程蛋子?”
“ 这不是带不带得走的问题,我是说现在程蛋子根本醒不来。季雪禾若真的存心帮忙,就不会这样! ”
齐若月如同指责的话语句句刺进季雪禾心中,话语如针,然心不觉痛。兴许是早已习惯,习惯被人当众矢之的;习惯无人会去耐心询问他,众人皆是对他一番质问。不因其他,只因他是季雪禾,他既有如此的能力,却未达人心所期,便理所应当受到指责。
“ 若他无心,程蛋子只怕早于程嫂鸳赴黄泉无返,” 卓画溪语气灼灼,丝毫不显退让之色,“ 且程蛋子只一时半刻无法苏醒罢,迟早会醒。”
“ 卓画溪!你怎么这么相信他,要是程蛋子醒不来怎么办!你——” 正在齐若月语结之时,躺在地上的程蛋子腿隐隐蹬了下。
瞧着胳膊抬起,缓揉过昏眼的程蛋子,卓画溪眼轻瞥,口中冷冷道:“ 这不就醒了。”
见到程蛋子在这时醒了过来,齐若月略作一怔,面顿时感一阵燥热红浮,尴尬的嘴角还未寻得机会为方才激烈言语道一句时,季雪禾缓缓起身,声微道:“ 姐姐,随我去走走,可好。”
“ 嗯,” 卓画溪点头应声,手扶住季雪禾的手腕,“ 小心。” 一步一步踩乱枝走向偏侧。见到季雪禾与卓画溪离开,乌雀起身,跟了上去。
林中僻静之地,就算是白日当空依旧难听鸟啼兽鸣。季雪禾迎风垂颔,微抬落于胸前的手两指轻捻,“ 姐姐为何方才那番做言。”
“ 嗯?”卓画溪蹲在地上看着嬉忙于摘丛中狗尾禾的乌雀,应一声。
“ 姐姐不忧程蛋子永世无醒?”
季雪禾的话平淡中带淡伤,卓画溪起身,看向他,口中一言信誓旦旦,“ 我信你。”
“ 信我?” 听到卓画溪竟如此轻巧便说出所谓“ 信”一字,季雪禾唇角忍不住讽笑出一条弧度,“ 有何值得姐姐信,莫不是这一张容颜也迷惑了姐姐心智?”
季雪禾话音未落全,一句话便从卓画溪口中而出,“ 自当是信单凭程蛋子,不值且不足以让你起杀念与谋其之心。”
未曾料到卓画溪会如此言,季雪禾听后先微顿怔,“ 不值么。” 说着,他低首含颔,长发下,嘴角的弧度随着思凝拉长,“ 那姐姐觉得何人才会让我起杀念与谋其之心?”
跑来的乌雀手中捧抓一把狗尾禾,笑嘻嘻地交递给卓画溪,如是邀功一般地抬起下巴。卓画溪接过,看着狗尾禾毛绒蜷曲的厚穗缱卷,道:“ 此等事我如何得知。” 说罢,她看向面前一片生长茂盛的狗尾禾,道:“ 此狗尾禾本为牲口最喜,如今长得如此苍盛,只怕因食其之畜皆葬身难寻。”
“ 山野牧民眼中,狗尾禾为畜口中物;竹居莽夫眼中,狗尾禾乃暖床最好;殊不知,医者眼中这狗尾禾则是祛风明目之良药。”
“ 此狗尾禾还可入药?”
听卓画溪疑问,季雪禾不忍嗤笑一句,“ 姐姐如此问,是当自己为山野牧民,亦或者竹居莽夫了?”
“ 我说不过你,” 卓画溪不理会季雪禾的嘲笑轻讽,她低头,手剪过两只狗尾禾,让其首尾相连,指尖折卷禾穗,不一会儿,编织出一狗尾环冕,笑戴于乌雀头上。乌雀笑着抬起双手,取下环冕,踮着脚,跳着,似乎想要将那顶环冕替季雪禾带上一般。见到乌雀如此兴致勃勃的模样,卓画溪接过乌雀手中的狗尾环冕,一个轻巧套落在季雪禾头上。毛绒黄绿的厚穗曲绕在他额头,圈住柔发三千过肩而下,看着当真宛若异国温婉多情的美人。
“ 噗,” 卓画溪一手遮口,未能忍住地笑了出来,笑地弯了腰,“ 呵呵呵呵。”她的笑声听来当如轻盈的铃心听风摇曳叮当作响,伴云入耳随风进心。只是听着,眼前便能相见这笑颜定是比起沉鱼落雁的莞尔一笑更添活泼的开怀伶俐。卓画溪笑眯了的眼在隐约朦胧之中,似透过睫下阴影见到面前人一双幽兰灵眸如蝶展翅般睁开。然待卓画溪定眼相看时,季雪禾的一双眼眸依旧闭上。想来当是自己看走了眼罢。
“ 说来姐姐竟会应答程嫂,照顾程蛋子。我只当作姐姐对他们早已失去心软之情。”
“ 我本也如此想,” 卓画溪笑声渐听,深吸长叹,“ 奈何当程嫂与我言那一语时,我心动摇。如今想来,只怕依旧是心不够坚硬罢。”
“ 所以姐姐先前与我所言不愿救世便为气话一时了?”
“ 不,” 卓画溪摇头道:“ 倘若世人为张大贵般小人卑鄙,我亦不愿相救。”
留在原地的齐若月看着醒来坐在地面毫不作声的程蛋子,道:“ 程蛋子,你别太伤心了。”
“ 我知道,” 一直低首不作声的程蛋子深吸一气,“ 我要活下去,莫让阿松他娘伤心了才好。”
“ 你能如此想当是最好不过,” 楼舒玄叹息声,道。说话间,眼神看见从一侧缓缓回来的卓画溪,见得卓画溪手轻挽季雪禾的模样,不知为何,嘴角会做不甘心的苦涩一撇。
见到季雪禾回来,齐若月本想着与他言歉,然看见他额间绕狗尾禾环时,愧歉之语被咽下,化为侃言一句,“ 这狗尾巴草帽子倒是适合你。”
天色渐黑,因季雪禾眼有疾不可见且乌雀太过年幼,围火歇息的几人相约好,上半夜经由齐若月与楼舒玄相守,下半夜则换卓画溪与程蛋子。
坐于火前,看着炙热燃烧的干柴渐渐被灼尽,山腰天边慢露浅光,程蛋子紧抿的裂唇张开,道:“ 卓姑娘,先前是我们对不住你。” 正所谓失去一切方作坦然,历经悲痛才知旁人之伤。他说着闭上眼,“ 是我们的懦弱与害怕连累了你,让你一个姑娘家遭受那种事情…… ”
痛苦的回忆本就不该再被提及,因每一次看似无心的揭露与忏悔,都不过是在试图愈合的伤口上加撒涩盐一把。然耳边响起程嫂的那一句“我家蛋子性子直,没啥心眼,有时候说话不好听,若是得罪了你们可莫要见怪,” 让卓画溪被重提旧伤魇梦的不悦无力凝聚。她闭眼,轻叹一声道:“ 你们所为确让我心中恨恶难消,可老鱼头与程嫂之举亦怎可让我轻忘。”
“ 唉……” 程蛋子叹息着,想起程嫂,昏黄的眼角依旧会显湿润的珠光。
“ 窸窸窣窣——” 不远处高过半人的草丛中发出一阵动静,引起卓画溪与程蛋子的注意。
“ 不好,许是那些个蛊尸,” 程蛋子脸色立变。草丛之中动静声响更大,来者似脚步更快。程蛋子手拾起依旧星点燃火的柴木,站于卓画溪身前,作防备状盯看着面前不停摇动的草苇,“ 卓姑娘,你快喊醒他们。”
“ 沙沙沙”,是面前草苇晃动的声音。几人面皆带着警惕与紧张的神色盯看着面前晃动的草苇丛,腿下做好了急奔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