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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树第一眼见到童苓的时候,愣了几秒。
这和她想象中谭临亲身母亲的样子相差太多了。
谭临是个沉默的男人,也刻意收敛气息,若不是他样子生得太好,旁人也不太会注意得到。
而童苓却和他完全相反。
她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皮肤略微松弛,眼底细纹也多,但就是荡漾着一股不自知的风情。
美人迟暮是惋惜,可不自知的美人迟暮,就是楚楚动人了。
童苓本来拒绝见程树,结果听说程树是谭临的女友,她又改口要见她。
虽然身穿条纹狱服,童苓却丝毫没有束缚与拘谨的感觉。童苓一直抬着眼睛,看着程树走进来,走过来,然后坐下。
隔着铁窗,程树理了理头发。
“我是程树。”她自我介绍,“谭临的女朋友。”
“他还好吧?”童苓笑了笑,“不愿意见我……”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程树直截了当,声音坦白,“我会去找他的。但我要帮他先来问你一件事。”
“什么?”童苓眉目淡淡。
程树的目光直直冲撞进童苓的眼里。
“为什么,你这么多年都不找他。”
童苓沉默片刻。
“程小姐,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程树点了点头。
“都是真正动心的那种吗?”
程树:“嗯。”
童苓的手抚上自己的左胸口,惆怅地弯了弯眉毛。
“如果你像我一样,一辈子都没有过心动的感觉,那你也就能理解我了……也许。”
*
童苓给程树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很平常,甚至比程树曾经拍过的纪录片都要平常许多。
——不过是一个长得漂亮、家境贫寒的女人,为了一点彩礼钱,被父母逼迫嫁给了一个外省的男人。
“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就想,嫁就嫁吧。反正家里没有什么钱,所有人都和我说处着处着会处出感情来的。”童苓缓缓道,“后来我发现,根本不可能。”
她的叙述明了且直白。
“肌肤相亲,鱼水之欢——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后来我怀孕了,终于找到借口不再发生关系,我反而松了一口气。等后来有了谭临,我尽量都躲着我的丈夫。再后来,谭临就和他爸爸离开了。”
程树看着她,不说话。
“有几个瞬间,我是想和谭临走的。我想他毕竟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生命,他是我的孩子,应该是这个世上和我最亲的人。”童苓叹了口气,“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童苓和程树叙述了他们分别的那个早晨。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我甚至松了一口气。我抬起头看天,我想,我终于解放了。我终于不用再面对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和自己和他生出的孩子。他给了我那么多钱,这个孩子,就算我还他的,我们两清了。”
“后来你就再没找过他?”
“嗯。”童苓点头,“我父母去世了,我拿着他们留下的钱,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我想我去了这么多地方,总有几率遇到让我心动的人了吧。我很主动地寻找爱人,可是最后,我发现,我不行的。”
童苓苦笑了一下。
“后来,我才意识到,也许我天生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这是我骨子里带着的,改不掉。所以,我连爱情都体会不到。”
明明是个人到中年的女人,却喋喋不休地谈论“爱情”这种东西。她的身体瘦弱,包裹在宽大的牢服中,像一个明明坠入深渊却依然奋力挣扎的生命体。
程树沉默地看着她。
“再后来,我没钱了,我回了那个小地方。我想,我没有爱情了,我总得要钱吧。所以,我选择嫁给了杜正国。”
“然后,你应该就知道了。”
童苓的身后开了一扇窗子,从外面射进来清薄的天光,程树能看见在光线里飞舞的小尘埃。
半晌,她开了口。
“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后来呢。陈钦,是怎么回事。”程树点出人名。
童苓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她突然笑了笑。
“陈钦啊。——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
程树走出看守所,方路南正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她。
见她出来,方路南扔掉手里的烟,问:“谈好了?”
程树点点头。
“嗯。”
方路南:“你问她什么了?”
“几个故事。”程树说,“都是谭临想知道的。”
方路南见她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便也没继续问。
上了车,方路南问:“先去我帮你订好的酒店么?还是吃饭?”
程树摇了摇头:“送我去车站吧。”
“啊?!”
方路南始料未及。
“你要走了?!”
“嗯。”程树点点头,转头看向窗外,“我要走了。”
“我要去找谭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局
☆、热河
高铁缓缓驶入火车站。
程树坐在车窗边。往下看去,高架有几十米,旁边是一大片堆砌的废墟,房屋低矮破败,有一个科目二训练场,白线很细,车很小。
往远处看,高楼大厦错落有致,飘着细细的雨丝,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忧郁的气质里。
列车员的声音轻柔:“乘客朋友们,南京南站到了……”
程树拎起硕大的背包,挤在人流里下车。
那天在北海的小旅馆里,谭临为她抽出一支烟。
她现在还记得清楚,那是一支红南京,细长,香弥,燃着微亮的火光,就像这个城市的感觉一样。
也和谭临的感觉一样。
沉默,里头带了点微甜的涩。
程树站在出站口的自动扶梯上,幻想自己点燃一支烟,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从那一天起,她就有预感,他们会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相遇。
也许早一点,也许晚一点,也许在某一条街道,也许在某一个早餐店里。
反正,总会相遇的。
*
三个月后,南京。
金陵九月,梧桐树叶陆陆续续都黄了。总统府外的大道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紫金山上斑斑驳驳,浮浮冉冉,黄紫间之。
长江边的阅江楼上,有一个女人正举着机子在拍城市全景。
女人很瘦,眉目淡淡的,穿着长及脚踝的一条刺绣红裙,外面披了件长长的罩衫。
阅江楼地势高,风很大,吹得外檐上檐铃声声。
女人罩衫在风里狂舞,她皱着眉头看镜头,拼命立着不动。
有人在她身边经过,又走远了。
程树对着远处的钟山,拍那山头上的西日一点一点落下山头。
远处江上传来阵阵船鸣,江水缓缓流动着,女人一动也不动。再过了十几分钟,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去了。
程树抚了抚酸疼的胳膊,收工下楼。
阅江楼下立着挹江门,古砖上刻着模糊的古文字,32路公交车定期穿过那段古城墙。
古城墙外是孤零零的天妃宫,对面的绣球公园里围了好多老人在下象棋、打牌。沿着街走是一片低矮的危房,大概是八十年代建的。
就像李志歌里唱的,这里都是梧桐、垃圾、灰尘——理发店却已经拉上卷帘门,一排窗户都破了,残砖败瓦,满墙只印了一个大字。
【拆】
危房对面是高楼大厦,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隔出一条热河路。
这个城市总是这样,摸爬滚打里藏着迫然的心酸,包罗万象,理直气壮。
程树在热河路路口唯一没有被拆的包子店前停下,准备买两个包子当作晚饭。
这两天她天天来这里,老板都和她熟了。看到程树过来,还和她打了声招呼。
“美女,还在这里,不走啊。”
程树笑了笑,“一个豆沙包,一个豆腐包。”
“好嘞。”老板将包子装好,递过来,“两块二。”
程树躲在包子店门口的牌子后面避风,几下就把来不及凉透的包子吞了下去。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又递过来一包豆浆。
“给,美女。你这样吃,胃是要出问题的呀!”
程树又冲他笑了笑,摆摆手,“我没事。”
老板坚持把那包豆浆塞到她的手里。程树推不过他,看了看招牌上的价格,把钱给付了。
老板“嘿嘿”地不要收钱,程树不接,他只好收下。
江边风大,太阳下山之后,温度迅速降了下去。程树将豆浆捂着手放进口袋里,本来想沿着那排危房走了,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来。
“老板,我今天忘了问了,你有没有……”
话还没说完老板就反应过来。
“啊,美女,你是说你之前问的照片上那个人是吧?”老板的手绕着头比划了两下,“长得很高,头发有点短,人看着话不多的?”
程树点点头。
她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三个月前,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南京,想要找谭临。可是这城市这么大,六千五百九十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容纳着八百二十七万人口,在这其中找一个并不特别的人,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她想过在网上发求助帖,也想过打印出的寻人启事到处张贴,可是她到底不习惯做这种张扬的事情,临到要行动之前,方路南的一通电话拯救了她。
“弟妹,我想到一个事!之前阿临就说过,想要去南京的热河路看看!”
“嗯?”
方路南解释:“他觉得逼哥那首……那首叫什么来着的歌……啊对,《热河》!他觉得歌里唱的热河路就和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一样,不是因为那女人么……他就一直想去走走。”
方路南讨厌童苓,他把她的名字一律简化为“那女人”。
挂了电话,程树就在地图上搜出了这个地址。
这个地方在长江边,城墙外。
是民国时下关地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也是如今金陵最破败的贫民窟之一。
她找了一家很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他总会来的。
所以,她会等。
……
九月南京的空气格外清冽。雾霾还未推进到此,恍惚间让人回到六月的龙脊梯田。
程树的面前,包子店的老板手舞足蹈地描述。
“美女,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我之前啊还不相信你,想说这是个我从没见过的人啊,怎么可能会真的见到!没想到今天我还真的见到了!”
——没想到今天我还真的见到了。
程树的大脑恍惚了三秒,接上他的话语速极快地问:“今天什么时候?”
“就刚才吧……半个小时前?我不太确定。”老板皱着眉头想了想,“但应该就在你来不久之前!所以我记得还蛮清楚的!”
程树无意识地上前一步。她唇畔都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不拦着他。”
明明语气还像之前那样平稳,样子也没多大变化,可是她的眼神却莫名涌上了一种激烈、疯狂的情绪,像冠头岭台风来临前的山雨欲来。
将暗未暗的暮色里,老板被她吓了一跳,嘟囔道:“美,美女,你也没叫我拦着……”
程树打断他,问:“他往哪儿走了?”
老板往北边胡乱一指。
“那,那边。”
程树转头看去,红绿灯后建了一个商场,外墙挂满霓虹灯,明明应该是很热闹的颜色,可偏偏透露出一股子挣扎着的、笨拙的无济于事来。
她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钱,几乎是甩着放到了包子店门口的桌子上,趁着绿灯的最后几秒,匆匆穿过马路。
那张钱慢悠悠得飘到了桌上,老板低头一看。
——是一张一百块钱,红灿灿的,还沾连着豆浆的热气。
*
起初,程树以为谭临进到马路对面的这家商场里吃饭了。
下关地区的商场不多,过了挹江门的城墙,这边就是边缘世界。好不容易开始规划重建,这商场恐怕也是近两年匆匆忙忙兴建起来的,廉价、低档、随意。
从一楼到三楼,程树几乎冲进了每一家店里去寻找。找到三楼尽头的最后一家店,她怕刚才谭临去上卫生间错过了,又从三楼找回一楼。
就这样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时间在钟表上一分一秒地走过,程树偏执地不想放弃,可是理智却在内心深处告诉她——
别找了,他肯定已经走了。
迟了,就迟了一点。
耳朵里的金属轰鸣声音又起来了,忽远忽近,像冰冷的骨锥一样敲击着神经。迟了,就迟了一点。程树想,今天也许找不到谭临了,明天也许也找不到,也许这辈子都找不到。
她不相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可她的悲观主义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她脆弱的头颅。
程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胡一民客栈外头的那个小平台上,栏杆向外倾斜,她往下直直坠落,坠落,坠落,迎接她的是无尽的虚空和飘渺,再没有人接住她,也再没有人和她说话。
她来热河路等谭临的时候,是在自己心里划定了一个目的地的。现在这个目的地突然被抹去了,车窗上干净清晰,往外面看去,只有被冷雨拉长的街景,没有尽头。
一股独属于秋天的萧索微风吹了过来。程树拢起了外套,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商场里走了出来,站在马路边。
热河路上的车都开得格外横冲直撞些。
车流从面前疾速飞驰而过,夹杂着耳朵里定时而绵长的噪音,程树抬头,看见了马路对面的一团黑影。
对面是南京火车西站,程树在这里呆久了,靠想象就能描摹出它的样子。
落叶发黄,破败残旧,拐进去的巷子几近倾颓,是浦口火车站留在江这面的一段残骸。
在那里,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