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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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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正确实会时不时外出,多是到其他村庄去,与当地的里正交流心得,有时谈成一些利民的交易,可这次却并非外出。亦山虽然民望已经很高了,却始终有个里正压他一筹,他便在前月里偷偷绑了里正,就地藏入牢狱中,已经关了许多天。那日刘捕头随意将我领去的那间单人牢房,便是里正所在。刘捕头做事莽撞,未曾意识到让里正同我见面的后果,出来遇到张捕头时,张捕头知晓如此万万不可,这才赶快将我换了牢房。
“法师的事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刘捕头发现我二人早已知道大部分事,歉疚道,“不过我哥哥性子沉稳,法师也会让他办更多的事,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得多。”
我颔首,“你不必愧疚,如今牢狱里守卫如何?”
“今晨刚加了数十名护卫,里正不在,那些人都是听法师的。”我心想到这也正常,亦山肯定是会防着我二人的,便同道君商量先让刘捕头装作一切如常地回去,伺机制造一些事端分散牢中人注意力,明日夜间,再由我和刘捕头一同前去牢中。如此布置完,便让刘捕头速速回去了,我二人又在面摊上坐了片刻,要了几大碗水,便也离开。
日头渐大了,我和道君站在树荫下,“今日看来还得奔波了。”我道,我自己倒无妨,只是担忧道君受不住,“我先将你送回房间,再自己去罢。”
道君眼含秋波地望着我,“我要与你同去。”我受不了这目光,又有些担忧道君一人留在衙门内不甚安全,便连连点头,还是不忘嘱咐,“若受不了暑热了,我们便都不去了。”
一会便到了村外,土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人,暑气蒸的尘土都不愿意飞起。道君抬腿要走,我牵住她,“再等等。”说着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道君不可置信地望向我,我点点头,“看。”
一匹马儿飞驰而来,浑身雪白,长鬃飞扬,“龙脊贴连线,银蹄白踏烟。”(《马诗三十二首唐李贺),正是数日前带我二人入蜀的良驹。道君一跃而上,翻身上马,“钱倧,你是如何让这马儿过来的?”她兴奋地问我。我负手故作高深状,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这马对于我二人意义甚重,数月前正是它见证了我们执手。


第17章 以马为聘
那日我提前做了布置,将道君从佛寺中带出来时,恰是春花正盛,和风吹来,瓣瓣舒展,我们在草地上肆意走着,道君随着这风闭上眼,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眼下投射出小小的阴影。我将刚摘下的草叶放到嘴边,吹出响亮的哨音,她惊得睁开眼,疑惑地望着我。
她的眼睛那样的好看,喜也好看,嗔也好看,惊也好看,怒也好看,我忍不住靠近她,“闭眼。”我轻声说道,声音轻的有些嘶哑。
她头一次像小羊一样温顺,在我面前缓缓闭上了眼睛,我低下头,冰凉的嘴唇轻轻触碰她的眼睛,只此一下,我便不敢动了,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它在我的气息中微微颤动,我的气息在它的肌肤边混乱不堪。道君,此生如何,全是因你。
哒哒的马蹄传来,带起一阵不同于江南水乡的风,我与道君纠缠在一起的气息因此被吹散,“道君,看。”我将她的身子转过去。一匹白马已到了道君的面前,马儿很健壮,身体的弧度极为优美。道君眼里掩不住喜色,迫不及待地走过去。
“以马为聘,我钱倧愿与道君求得同心,一生不变,你……可愿意?”我说这话时没来由地紧张,心都要跳出来一般,我定定地盯着道君,等待着她的答复。
“乞天作证,我道君愿同钱倧结得连理,永世不渝。”
“你……”我看着她。
“我!”她也看着我,“我愿意!”
“哈哈哈哈……”春日下,我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就连天上的鸟儿也惊得啼叫起来。
“钱倧,你傻了。”她眉眼含笑望着我。
“我就知道你愿意的。”我傻呵呵地望着她,“我就知道你一定愿意的!哈哈哈……”
她白玉般的脸染上一团红晕,我将她抱起,“夫人,咱们骑马去。”
驰骋草原的经历在我此前的人生中太少太少了,但我知道道君一定是爱骑马的,她从万里之外的地方跋山涉水而来,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是在马边入睡的。此刻她坐在我前面紧紧抓住马鞍,我能感受到她是那样那样的快乐。
马儿跑累了,我便下马,牵着白马,马上坐着我的妻,慢慢地向河边走去。“道君,你想念天竺吗?”我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道君在天竺生活了许多年,那里是她的信仰升起的地方,对她的意义太过重大了。我自然知道佛家戒色,出家之人万万不可行婚事,可真正的情思来了,又岂是那戒律可约束的?昔日出世之人曾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没有人能够解答这问题,但我与道君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我想回到天竺,拜别师父,回来再与你成亲。”道君说道。
“我陪你去。”我望着她。
“好。”
我如今回想起那时的事,还觉得那样开心,人世中再没有比我的妻更美的人了,我就是那样纯粹地觉得她好看,她在我面前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我眼中被细细描摹成院本画,一页一页地编纂入心中。
道君已打马又归来,她坐在马上向我伸出手,我就势也登上马,“你可知道怎样走了?”她问我。我从袖中拿出一卷灰布,“找找应该能寻到。”我皱眉看着上面歪曲的字迹,此应是标有周围数个村庄位置的图,只是灰布被揉成一团,又是情急之下所写,要辨认清楚还很费力。
听了今日面摊店家的话,我和道君都觉有必要去周围那些突然之间消失的村落去看看,当时若非里正一力支撑,是否小叶村也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道君夹紧马身,“走吧。”我立刻伏在她身后,风声霎时呼啸,我凑近她的耳边道,“若累了就让我来。”
道君扬起马鞭,“才不让你。”我不再言语,她驰马太快,说多了话怕使她分心。
行了许久,道君勒马停住,此处有壁垒,像是营寨,我和道君下马徒步走进去,壁垒斑驳,百步则有一关,只是却不见一名士兵。我和道君缓步走着,脚踩在砂石上簌簌作响,很快便到了营寨的最里面,“余里正来了?”里间传来声音。
“余里正可是小叶村里正?”我询着声音走过去,一边问道。便见一人走出来,看到我与道君后很是惊讶,“你们是余里正遣来的人?他怎得不亲自前来?”此人看起来二十有余,虽身着布衣,却身形端正,疾步如风,一看便知是参军之人。他细细打量我们几眼,又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我向他拱手,“余里正身陷牢狱,我等正是为此事而来。”他仍十分谨慎,“你们不是本地人,为何要为此事奔波?”道君上前一步,“我们也曾为亦山所害,听闻小叶村中人之言,特意来此地查一查当年之事。”我见他脸色稍有缓和,便又道,“余里正沉默寡言,却叫我帮他。”
他沉默了片刻,道,“罢,我看你们也不像歹人,若是我信错了就错了罢。”便转身向里面走去,“请随我来罢。”
山顶之上是一片较大的空地,有扎营的痕迹,却已不见了帐篷,只有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棍,和几处烧黑的土地,让人联想到曾经这里营帐连片,炊烟袅袅的景象,又增悲戚。那士兵绕过此处,将我们带到一处山洞,洞中有磨得光滑的石块,“寨中简陋,二位见谅。”他道。
我和道君在石块上坐下,那士兵便向我二人慢慢道来。
士兵唤作徐鄂,是这座关卡的小兵,隶属百户大人吴勇兵下。蜀川多山地,入蜀的地方又多有天险,是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形,昔日孟知祥攻下蜀川后加强防御,入川口处高地皆常设营寨,以连成一线,互为依托,吴勇便是数年前来到此地的。
虽据险地,此处却少有战事,朝廷所拨钱款军费往往不足,是而士兵平日里练兵之余,也时常去身后的蜀中各村落中去采买些必需品,甚至有士兵开辟的荒地就在村民的土地旁,这一带军民关系一直良好。约莫两年前,西边的一处村中突发了疫症,村中居民死伤大半,却迟迟寻不到源头,恰逢一云游道人入蜀,那道人十分灵验,在绝望的村民的哀求下做了法事,试图找到原因。
村民愚昧,士兵却并不这样,虽然也十分担忧村民的生命,恐疫情再次扩散,士兵却不信那道人施的“法术”,为此还和道人当众起了冲突,可那道人居然真的寻到了破解之法,有效控制住了疫情。既如此,士兵便也放下心来,安心回营,可那道人却不肯轻易放过。
那日士兵循例操练后,却发现有人入侵关隘,立刻集结起来严阵以待,不想却见到一众村民由那道人率领着前来。他们始终沉默不语,只苦苦哀求众士兵,吴勇颇觉怪异,便抓了领头那道人。那道人面不改色,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上天的“指示”——疫症反复发生,乃是兵家祸患,要这营寨撤离两百里开外才可。吴勇顿觉荒谬,向众人解释此事的荒唐,不想所有的村民皆似没听到一般,只一遍一遍地苦苦哀求。
无奈之下,吴勇便不再理会,率人重回山上。军中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遇上此事自然不忿,吵嚷着要杀了那妖言惑众的道人,吴勇万般安抚才将士兵的火气降下来,可山下,却比山上还要不平静。
军帐不肯撤走,村里的死人愈发地多了,且疫症开始蔓延向邻近的几个村子,愈来愈多的人来到营帐下,日夜地哭喊,甚至还有将亲人尸体摆在山下的。时值盛夏,尸体摆在一起,恶臭冲天,这一带人皆不得安宁。吴勇便趁夜下山抓了那作恶的道人,道人丝毫不惧,言说一切皆天意,若杀了他,这村民才会闹得更厉害,他们一日不走,道人便一日不会控制这疫情。当时会医治疫情的,只这道人一个,吴勇虽向国中的上级连发了数封消息,却都石沉大海。也是,这一带太偏远了,离繁荣的蜀中有好几百里地,再往外便出了蜀地,此处发生什么,又与他们何干?说不定,他们更希望此处的士兵就地解散了好,再不用季季向他们讨要军费。
此事似乎变得无解,吴勇也只得警告了一番后又放了那道士。与此同时,军中人心也逐渐不稳了,疫症影响的人愈来愈多,山下每天都会有死去的人,军中流言四起,皆言那道人说的对,士兵驻扎此处又无用,不如撤退了好。吴勇每日里心力交瘁,最终只得命所有士兵退向蜀中,一面又拜托道士务必救助病人。
私自撤离驻守地乃是死罪,吴勇率人到蜀中后,因此事受了军法,即刻斩首,余下兵士就地解散,不散发分文。士兵们哗然,却因没有吴勇,皆成散沙,被当地官员哄了出去。士兵中尚有家可回的,便皆由此事回家,早已家破人亡的又集合在一起,再度前往此处。
那时疫情已控制住,村民也不再闹,有的村子空了,剩下的村子都安安分分,将养生息。士兵却满腹怨忿,当日若非这些村民,吴勇大人怎会被斩首?自己又怎会沦为疲民无处可去?凶狠的士兵集结起来向仅存的村子进发。那夜喊杀声震天,无数手无寸铁的村民被打伤,甚至失去生命。可直到天明时分,士兵也未曾寻到那道士。天色大亮,暴怒的士兵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造成的一地狼藉,心中忧惧、悔恨皆有之,这才四散逃了。
徐鄂说道此处,红了眼眶,“我们杀了村民固然有错,可若非那道士,这一切本永远不会发生!”


第18章 天灾人祸
听完了士兵徐鄂所说的事,我和道君心内复杂,原是多么融睦的军民,居然落得互为死敌的下场,那道人着实太过可恨。“你们可知道那道人究竟要得到什么?”
徐鄂摇摇头,“自那以后,道人再未出现过,我也因心中有愧,独自隐居在此处,只望若有外敌来犯,我可再尽一尽自己的责任,保护蜀地的百姓。”徐鄂擦擦眼角,“吴大人在时,曾说那道人的目的仿佛就是要使军民大战,使此处日益荒凉,却不知道他是怎样有如此的深仇大恨,要谋划这样的事情。”
我待他从往日的事情中慢慢走出来后,才又问道,“那余里正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余里正所辖的小叶村因在最边界,离此处甚远,当时疫情初发时,余里正便禁止人员进出小叶村,是而小叶村并未受疫情的感染,也免于卷入这场斗争中。当时所有人似乎都将小叶村遗忘了,全赖得余里正治理有方,才保住了一村百姓。”徐鄂道,“一切都平静下来后,余里正便亲自到各个村落探问情况,这期间与我相识,从我这里了解到当日所生之事,便多有疑惑。”
余里正言,那道人当初既搅得这里天翻地覆,此后定会再现身,到时定要让他伏法。“余里正常常援助那几个村落中幸存的村民,又和他们谈及当初之事,如今他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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