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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便去了宫中,哥哥的寝殿我是可以自由出入的,本不抱希望,却正遇见哥哥醒来,见我来了,很是开心,“我仿佛睡着还能听到你的声音,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他清冷的声音在这夜中却那样使人温暖,我也终于可以无愧地对他说,“一切都布置好了。”
他轻轻笑了,“倧儿,你记得小时么,你最讨厌我唤你倧儿,你说我只比你大一岁,怎得就这样一副长辈的样子了?”他望着我,眼角漆黑的纹线仍上翘着,显出一副妖异的病中容颜,“我每唤你一次,你便生气一次,后来我便叫你七弟,可是今夜,我还想像从前一般叫你倧儿,听起来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父母俱在,你调皮啊,父王母后追着你叫,‘倧儿,小心。’,我也跟着一起叫,倧儿。”
我忍不住拭泪,近二十年的兄弟之情,一提起,便挡不住那瞬间袭来的滔滔岁月。“还说我呢,小时候做的调皮的事,一多半都是你领着我做的,最调皮的还是哥哥你。”
哥哥似小孩一般笑得得意,“你记得那年,我领你去宫中最大的一棵海棠树上折花,也是这样的季节吧——是了,海棠就是五六月里开的,我们甩开了所有的宫人,一前一后地爬上了树,你脚一滑,就摔了下来,我急坏了,想着一定要拉住你,却也摔了下来,宫人找到我们时,我俩可真狼狈。”他顿了一顿,“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去摘海棠吗?”
“记得。”我道,“母后去世一年多,她生前最爱海棠。”我还没说完,哥哥就打断我,“我们光顾着母后,却想不到父王也突然暴毙。我身上摔破的地方还没来得及上药,就被带到这间大殿,换上朝服,坐在外面的王位上,呆呆的接受臣子的拜谒。我哪里知道什么是作大王,在我的眼里,父王就是大王,我怎么能是父王呢?”哥哥直直地望着床边耷下来的朝服,“我不知道那衣服代表了什么,却知道那件衣服下,就是我十三岁时流下的血和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胡进思,他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他是父王留下的官职最大的人,我只能相信他,任他操控住我根本不明白的一切。”哥哥道,“我即位之后自己下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围着那棵大海棠树建一座宫殿。胡进思不肯,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去做了,只有你一个人去了胡进思的府上,请他同意。”他转头望向我,“我至今还不知道你那时怎样能说服他的。”
“我去了大将军府,在里面闯了好久才找到胡进思,便说了一句,‘胡师父的家中可以建这么多宅子,为什么哥哥建一座院子都不可以?’。”我说道,“当时只是小孩子的抱怨之语,如今才知道是戳到了胡进思心上的话,臣子僭越。”
哥哥嘴角扯了起来,“他也怕孩童的话。”继续说道,“我虽建成了那院子,却因胡进思不同意而一直无法住进去,那院子搁置了好些年,昱儿出生才给了昱儿住。”
说到这,我想起那日昱儿折下的海棠花,“昱儿几日前还爬上了树为你折海棠,明日就制成了书签给你送过来。”我道,“说来昱儿和我们小时候做的事简直一模一样。”
“是啊。”哥哥道,“我走了,你一定要好生照顾昱儿。”我后悔说了错话,一时又不知怎样安慰哥哥,“哥哥……”哥哥摆摆手,“扶我起来。”我忙过去。“天快亮了,取玉玺来,你代我上朝。”
阳光一步一步爬上台阶,我站在王座的右方,静静看着稀薄的日光艰难地进入这座大殿。那些臣子满面惊疑地过来了,很快便站满了大殿,独独最前方空着,胡进思还没有来,他因年岁已大,曾特许不必每日来朝,前去传话的内侍悄声回话,“大将军说自己身子不爽利,恐耽误了早朝的时辰,请丞相大人先行开始吧。”我纹丝不动,“等。”
日头渐渐大了,六月份的天气,太阳顷刻间便毒辣起来,照得大殿的台阶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我朝服内早已湿透,却仍站着一动未动,殿下的臣子更是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位功臣堂中排名第二的开国功臣,将近正午,大将军终于来了。
他已经八十九岁了,虽然年轻时金戈铁马,使他身上有一种铁血的气质,却毕竟年岁太大,不免有些步履蹒跚。他走到自己的位置,朝我拱手,“丞相,开始吧。”
“我如今是代大王上朝,大将军,请依礼行事。”我神色肃穆。胡进思愣了一愣,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行过大礼,怕是自己也记不清了,见我没有收回话的意思,便缓缓跪下行礼,末了起身。“来人,给大将军赐座。”我又道,到底他年岁已大,又曾是吴越国一等一的功臣,我也不欲在这种事上为难他。
“奉大王命,今日由我代大王上朝。”众人一齐行礼,礼罢,“诸位可有事上奏?”话刚完,便有一人执笏板上前,“臣启奏。”我点头,“罗大人请讲。”
罗大人要讲的事情,我自然早已经知道了,胡进思做大将军这么多年,军中贪污的军饷数量之大令人瞠目,从前未曾查过,近日来查了才知道他胡家竟然藏了那么多资产,罗大人讲完,立刻有胡党之人姓任的上前反驳,“罗大人空口无凭,怎能因此定大将军的罪!”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既如此,此事是罗大人提出的,就交由罗大人彻查,任大人协理,二位大人可有异议?”罗大人自然即刻领命,任大人却支支吾吾,“丞相大人,这……”胡进思不急不缓道,“既然丞相说了,任大人,还不领命快去。”
任大人果真很听胡进思的话,立刻离开,我看向胡进思,他毫不慌张,仿佛方才被弹劾的人不是他,仍旧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这边罗大人也已准备离开,又有一人出言道,“慢着。”是有名的嘴厉的言官傅大人,“罗大人若要查,请帮下官把这件事也一并查了罢。”傅大人道。
第25章 九天之凤
“何事?”我问道。“丞相大人一看便知。”傅大人从袖中拿出厚厚一叠书信,我命人取过来,粗粗看了一眼,便命内侍给诸大人们传阅。“大将军,这仿佛是你的笔记?”我问胡进思。那些信件,即是昨日里余与查获的胡进思与峦清的来往信件。胡进思刚刚看过,手中有些颤抖,声音却仍镇定,“这确实很像老夫的字。”
“这么说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大将军写的了?”我道。傅大人立刻高声道,“丞相大人不可如此轻易评判!”胡进思手下言官不少,见傅大人态度强硬,纷纷出言攻讦。一时间,大殿上争吵之声不断。一团混乱中,一内侍悄悄走到胡进思身旁,说了句什么,便又走开了,我只装作未看到,将头扭开。
傅大人不愧是本朝以来数一数二的言官,不仅为人正直,从不畏强权,嘴上功夫更是了得,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对面胡党数人说的哑口无言,当初将证据交给他果真没错。“大将军身为外臣,怎能私自与宫妃来往,且那峦妃还背着弑君的罪名。大王尚在病中,大将军却与后妃商量扶皇长子继位之事,大将军竟连这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胡进思忍不住起身,“傅大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何苦这般诋毁我?”傅大人最是不吃这一套,“大将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胡进思怒极,却无言以对。这罪名若是真扣下来,便是几代老臣也受不住。
我见时机已到,便即刻下令彻查此事,先令胡进思停职一月,正说着,便听得后殿传来声音,“慢着!”转头望去,却是方才与胡进思说话的内侍搀着峦清走出来,“你不是应该在狱中吗,怎会?”我口中如此说,眼却望着胡进思,果然,胡进思目露得意。
“将罪妃峦清押入大牢!”我怒吼,峦清丝毫不被我影响,“罪妃?丞相大人,你不过是代大王上了一次早朝,就真当自己有权利给我定罪了吗?”峦清虽生的柔美,骨子里却有和亦山一样的狠劲,在这种场合下丝毫不惧,“丞相大人,莫说你没有私心,你不过是想阻断我和大将军通信才将我乱扣了罪名,关押至狱。”峦清继续说道。
峦清缓步走到殿上,以胡进思为首,诸臣子纷纷下跪向峦妃娘娘行礼。我冷笑,将方才的信件拿出来,“即使我万般阻挠,峦妃娘娘不还是与大将军来往了这样多信件吗?”峦清毫不避讳,“大王病重,昱儿年幼,我孤儿寡母不得不早作打算。”我哈哈大笑,“峦妃娘娘真会为自己打算。”又转向胡进思,“大将军不愧是三朝老臣,钱某佩服。”事已至此,胡进思索性承认,“大王病重,老夫和峦妃娘娘有此打算无可厚非。”
“好!”我大声道,“大将军承认了就好。”胡进思面色一变,“你这是何意?”我退后三步向峦清行礼,“多谢峦妃娘娘配合。”胡进思到底是聪明人,一下子便知道了,“你们故意设下这样的圈套?”我和峦清不言,事情已昭然若揭。
初时峦清阴差阳错下狱,我便趁势下了这样的圈套,要与胡进思抗衡,普通的弹劾必不奏效,非得是要最致命的罪名才可以,胡进思想立昱儿为大王的心思路人皆知,我便利用这一点,让他和峦清好生商量了一番。峦清诱使他亲口承认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再临阵倒戈,这罪名,他是怎么也洗刷不掉了。
此事已成定局,无论胡进思怎么争辩,都不可能再将昱儿扶上王位了,哥哥,终于,昱儿不用像你一样了。正欲散朝,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道君身着僧袍从内殿跑来,“大王,驾崩了。”
我眼前一暗,又强自打起精神,胡进思还在殿下,百官臣工都看着我,此刻才是真正争分夺秒的时候。胡进思已走上了前,道君将他拦住,“大将军,外臣不得擅入内殿。”胡进思毫不退让,“道君法师,天家的事可由不得你管。”
道君立刻命侍卫上前拦住,“我是先王去时身边唯一的人,先王还有遗命要颁布,跪下!”道君说着便取出一轴黄卷,“先王遗命,”我便率百官一齐跪下,“王弟钱倧即刻继位。”短短数字,大局落定。
殿上之人犹自惊骇,道君已走到峦清身边,“快去看看罢。”峦清却走上殿中央,“先王还有遗命。”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展开,便有哥哥贴身内侍上前查验笔迹印章,确认无误后,峦清大声宣读出来,“令峦妃携皇长子钱昱迁越州,无帝诏,不得归。”言罢,便急急往内殿奔去。
百官这才反应过来,皆嚎啕大哭,哭声响彻殿宇,我下了殿走到胡进思跟前,“大将军,一切都了了。”胡进思望着我,眼神有瞬间的茫然,而后退后三步,伏地跪下,“臣,叩见大王。”诸官员亦随其而跪,“臣叩见大王!”
“王叔,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我抱着昱儿,他环着我的脖子贴在我耳边说道,“想我了我就派人把你接回来住几天好不好?”我柔声道。“可是。”昱儿将头埋进我的脖子,闷声哭着说道,“昱儿为什么一定要走?”我强忍住泪水,你一定要走,你若不走,胡进思就会像当初对待你父亲一样地对待你,这是你父亲最不愿看到的,也是我最不愿看到的,这里已经毁了一个本该在九天之上翱翔的凤,这里的每座殿宇,都有他撕扯下来的羽毛,昱儿,我不能让你也这样,你比你父亲当初还要小,你若留在这里,折断的绝不仅仅是羽毛了。
昱儿,你若怨我,待你成年后,你就回来,亲手打破西都的阴霾,将子城的宫殿庙宇都毁掉,重建一个你心中的大好河山,等你有能力时,就再也没有人将你绑在那个椅子上了。
一刻工夫,昱儿便哭累了睡了过去,道君过来将他抱走,我又传了余与进来,“大皇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护他周全。”余与拔出佩剑,削下一截短发,“若负大王所托,余与形同此发。”我点点头,又问道,“峦太妃的棺木可做好了?能赶得上与王兄一同下葬么?”余与道,“现做恐怕是来不及了,只得从别处调了一副过来,明日便可到了。”
那日我回到内殿中时,峦清已伏在哥哥身上静静死去,哥哥的唇殷红,峦清却面色煞白,地上茶杯已空了,她最后一次喂他喝下自己的血,明知无用,却还是去做。道君上前为二人念了往生的经文,祈愿他们来世一开始就不要相爱,若还是爱上了,望年年岁岁可相见,再也不要像今生,待到死时才敢伏在他身上,待到死时,才敢拥她入怀中。
哥哥死时虚岁才二十,算不得寿终正寝,丧事匆忙便办了,我也不曾兴师动众为死去的先王做什么场面上的事情。中原发来了悼念的公函,赐封哥哥为忠逊王,我目无表情叩谢天恩。到七月,朝堂百官便都忘了前月的丧事,哥哥的死未曾改变子城分毫,那些臣民从不在乎在这间囚笼中的人是谁,我知道到我离开的那一天,也必定是一样。
我将折子扔回桌上,不愿再看,自我行登基大典之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