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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人连忙摆手,“你这嘴!罢了,今日你不是看了恁多景观急着给沈桑讲么,快去快去。”
我听此言便“奉命”去院内寻沈桑。
翰林院的画师尤爱画花鸟,受当日西蜀宫廷画家黄筌等人的影响,宋立图画院以来,一直重绘花鸟。
故而画院中名花野花装满了整个院子,其中又处处挂着供鸟儿歇脚的杠杆,院中花竞香鸟闻语,很是怡人。
我卷起了袖子走进花丛中,花深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定是沈桑无疑。
我悄声走过去,到他身后猛地一叫,惊起一身黄鸟。
沈桑闭了眼转过身,几簇黄鹂擦着他的脸颊直飞上天,将他的头发都带了起来。
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他才缓缓睁开眼,也不恼,只半仰起头望着我道,
“我说怎么这么多鸟儿都被惊起了,原来是牛叫的,怪不得,哞——哞——”
他捏起鼻子学牛叫,那声音果真又惊起阵阵鸟雀。
我气得跳起来便将他扑倒在地,一面挥起拳头,正作势要落下,沈桑便即时闭上了嘴。
我得意洋洋,“以后还学不学了?”
沈桑呆呆地望着我,“学什么?”
我又举起拳头,他便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色,“哥哥是不是不许我叫你封牟牟?”
我板着脸,“自然不许。”
“可我不叫你的名字又该叫你什么?”
我咬着牙,“你又装不知道!”
十七年来我唯一怨我养母的,便是她给我取的名字,封牟牟,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正经名字。
而我这些年来唯一怨我自己的,便是将这名字的来由告诉了沈桑。
很久以前的那日,我养母在田埂上看到了一头老黄牛,那黄牛适时地叫了几声。
于是就有了我的名字——封牟牟。
我识字后便将名字写作“牟”字,好歹与那十几年前的老黄牛划清了界限,可读音却再也改不过来了。
“叫我封牟!”这话我对沈桑说了不下百遍,可他却能次次装作从未听过的样子。
“哦,我记下了。”
我放开他,站起身拍拍土,便又听得“哞——”。
抬起头,那人仗着自己身量小,早已钻入了花丛中,只看得花枝起起伏伏,他便学着牛叫声愈跑愈远。
我不慌不忙,慢慢踱回院中的偏殿,唤来一名学生,沉声道。
“大人昨日里讲的《说文》,你们可都记下了?”
这学生都听话许多,恭敬应道,“记下了。”
“吩咐下去,半刻钟后,所有学生来偏房,我要检查背文,若有未及时赶到的,傍晚便去我阁中领赏罢。”
说罢,睨了一眼那学生惶恐的神色,便大步离去。
我是武大人身边最得力的祗候,官位虽低,却足以吩咐这些学生了。
况我一向待他们颇为严苛,故而几位祗候中,他们最惧的便是我,若是赶上了要去我阁中“领赏”,那便更忧惧了,想到这我便忍不住要笑出来。
沈桑啊沈桑,今日就看你能不能赶回来了。
傍晚,我用罢了饭便好整以暇地坐在阁外,秋来黄昏后天气便转凉,此刻正是舒服的时候。
我便一面就着渐暗的日光点茶,一面想好要如何治治我的学生。
日光渐渐湮没在灰云之中,月亮不知何时已高高悬挂,我相约黄昏时分来的人,皓月当空之时他竟还未到。
我将茶水翻来覆去地倒着,未曾有一滴洒到桌上,却久未发觉,茶已凉透。
“祗候大人。”我听得门扉处一声轻叫,怒气不知怎地就散尽,却仍绷着脸。
“我让你此刻来的吗?”
“哥哥。”那声音倏忽间竟已到了耳边。
我仍不转头,却见眼前飞来一只又一只萤火虫,很快变成一片流萤的星空,天上一轮圆月并无星辰,我眼前却漫天星光绚烂无比。
“哥哥再不起身看,萤火虫就都要飞走了。”
我站起来,顺手将俯在我身旁的他也提起来。
“我不起身也看得很好,倒是你,生得这样矮还担心别人瞧不到?”
不一会,萤火虫便皆四散飞去,院中一丝光亮都不剩。
“仓颉之初作书也,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说文》汉许慎)
第32章 碧玉少女
“你也没能看到那修仪究竟长什么样子?”沈桑忍不住问我。
我点点头,修仪不出来,我又有什么法子看得到?
“可惜了,还不知道修仪究竟生得怎样得好看呢。”
沈桑说着突然眸光一闪,“哦!我知道了。”
看着他狡黠地冲我眨了眨眼,我凑过去。
“宫中不是说修仪与官家同年么,官家年近不惑,修仪在这样的年纪,定是已色衰,才不想这容颜被画在纸上呢。”
他得出这结论十分得意,不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在我面前敢说了。
这话我本是听听而已,可第二日武大人取出一副陈年的画卷来,我才知道沈桑这小子对宫廷之事还挺灵光。
那幅画在图画院里压了总有二十年,用的是最为寻常的纸张,而非宫廷中一贯使的细绢,展开时页面早已泛黄。
可那画上之人却仍栩栩如生。
那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衣着分外鲜艳,手持鼗鼓,正放在耳边摇着,少女样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却满满的纯真,最是吸引人的目光。
“这画师的技艺可真好!”我忍不住惊叹。
二十年的光阴并未让这幅画有丝毫的褪色,一经展开便仿佛听到少女手中鼗鼓跳跃的声音。
“这不会是修仪娘娘吧?”
宫中早有传言,刘修仪先时乃市井中有名的击鼗艺人,其时官家还未封王,便与刘修仪两心相悦,却因身份阻隔不得娶她入府,便将修仪偷偷养在别苑数十年。
数年前官家即位才将刘修仪接入宫中封作美人。
武大人点点头,“这画可不得外传。”
我自然知道,堂堂二品修仪,从前竟是击鼓艺人,这种事断断不能与外人说。
“修仪的意思,这是她年轻时候的容貌,如今虽过了些年头,却也相差不大,官家所要的美人图,便照着这幅图来。”
“依你看,这画谁来做合适?”武大人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自然是大人了。”
武大人是图画院的左部长,画技娴熟,成名已久,是官家最赏识的御用画师,在我想来,此事当然非武大人莫属。
不料武大人却摇摇头。
“如今图画院中大多数人同我一样,几乎只画花鸟,画人我确实是不擅长的。”
我又思索着,在图画院中,除了武大人,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受此任。
也除了武大人,我还瞧不上谁能做出顶好的画来。
“你没想过你自己?”
武大人这一问着实把我问住了,对于作画,我从不谦逊,但也绝不自大,我自知我的画技已有些门道,却万不敢将自己摆在和武大人相当的位置上。
武大人笑了笑,“你若是想到自己了,便一定知道你是可以的。”
说罢,便将那画卷起来交到我手中。
“下月中秋节礼之前定要赶出来。”
我将笔缓缓放下,发出极轻的声音,趴在一旁睡着的沈桑一头竖起来,“成了?”
我点点头,“今日十几了?”
沈桑急着起身,一面含混不清地答,“十三了。”
宫廷画多用绢,我却采用了沈桑的建议用了并不常见的云母纸。
那纸涂了白云母的细粉,使其浮动着一层银白色的淡淡光辉,自成光华。
宣州诸葛氏所作无心散卓笔自唐以来,一直是天下名笔,武大人早早地就为我寻来了一支“诸葛笔”,经年来少有机会去用,此次特意用此笔,果真线条流畅,极易成色。
其笔性能柔润,正合了女子的婉婉风姿。
沈桑将桌上朱砂、石青、花青、藤黄等染料一一挪开,抬手将快与他同高的画卷拿起,一幅美人图便赫然而立。
画上之人早不复当年的青春韶光,却愈美得惊艳,看不出是何等年纪,却知她不是少女,亦非老妇。
想来月宫中的嫦娥便是这样的年纪。
她站在门前,正伸起手撩开门帘,那座门我当日曾见过,正是修仪宫中之门。
而她满心欢喜即将看到的人,自然不言而喻。
沈桑扬起脑袋,下巴堪堪过画纸,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怎么你说要看,自己却看不到了?”
他垫了垫脚,那画又随着他高了几分,我终于忍不住从他手中接过画纸
。
“你何时能聪明一点,我便是祖上积了好大的德了。”
我越过举起的画纸看到他张大了嘴,“修仪娘娘原是长这个样子的。”
“从来都只有画儿照着真人做的,哪有真人照着画儿长的?”我口中如此,心内却满满喜悦。
这画确实费了我许多心力,做成这个样子也不枉连日来的辛劳,且我知道,沈桑是一定不会在此事上着意恭维我的。
“你画成什么样儿,我偏就觉得天下人合该长成你笔下的样子。”
沈桑又说,“譬如墨鱼儿,他那颜色定是你笔墨染成的。”
我所居小院内有一池锦鲤,旁的倒不足为奇,仅有一只为墨蓝色,每每游动,仿佛要将满池子水染成一圈一圈的墨色。
沈桑数次想要将它捉起来好生看看,却从未成功,便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墨鱼搅动一池子水,目光盛出它晕开的墨蓝波纹。
总之池水终究没被染色,那墨鱼儿也终究没被洗去一身浮蓝。
十四日夜龙图阁中便遣了人来拿画,我正与沈桑拿着包裹,满面是泥地猫在图画院外,想趁无人时溜进去。
不想那宫人极为警觉,胆子也颇大,径直拿着宫灯走了过来,“谁人在那?”
我暗将包裹丢在身后,和沈桑走出去,宫灯燃地正亮,映着那女子面容分外清晰。
大概是碧玉年华,不着一点粉饰都觉灿然如玉。
她眼瞪得大大地看着我们,我正不知如何化解这局面,沈桑已展了展衣服,朗声道,
“翰林图画院画学生沈桑见过姑娘,姐姐可是龙图宫中来的贵人?”
那女子只得接着他的话道,“正是。”
我忙道,“姑娘是来取修仪娘娘的美人图的罢?”
她点点头,我道,“武大人已在院内候着了,下官这便去请。”
沈桑悄悄拽住我衣袖,我们正欲离开,却被那人拦下,
“你们是自己去请大人,还是着其他人去请?若是着旁人去,你二人便不必匆忙走了。”
她声音很冷,四目相对,她眸中也全是防备之色,仿佛下一秒便要叫了人来将我二人带走。
沈桑总比我机灵,她说话的功夫,沈桑便将藏于暗处的包裹拿了出来,
“姐姐恕罪,我二人之所以如此形迹,全是因为这东西。”
说着便将包裹展开递到女子眼前。
包裹中是我和沈桑白日里寻来的红泥。
沈桑尤爱花鸟,不拘名花野花,只要好看的,他都爱不释手。
他小一点的时候成日里在图画院的花鸟园中摆弄,大些了便不满足于此,常拉着我去京城各处寻些没见过的花。
昨日里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京郊有一处荒田,竟全是红壤,他从未见过红色泥土,便央我领他去看。
“红壤并不罕见,再南一点,便处处是这种颜色的泥土。”我道。
“你知道我当然并不是因为它罕见才去的。”他无意识地嘟起嘴,“是因为我从未见过罢了。”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早已软了一大片。
自然是应下了。
第33章 美人帘动
京郊不同于城中,要出去还得费些功夫,我打点好一切,午后便同沈桑出城。
那地方果真有大片的红壤,因不知种何种作物,还是荒着,鲜有人来。开封府四周多平原,这里却自然凹下去一片,沈桑站在红泥中央,他洗得煞白的衣衫在一片红色中飞扬。
也仿佛在我的心上种下了一朵洁白的花。
沈桑特意带了一些鹅溪绢,我便带上笔墨砚台,将这些一一取出来,沈桑便欲作画。
“可惜这里无花无鸟。”他口中说着可惜,我却听不出丝毫惋惜之意,这样好的美景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必。
将少许红壤混在赭石中,细细研磨便得出了颇似红壤的颜色,我又将带来的天青色颜料以水化开,依次摆在他手边。又退到较远的地方,拿出一小块鹅溪绢,仅以墨色勾出一个人影,让秋风钻进衣袖吹干墨迹。
将这帕子藏进心间。
沈桑做的画已颇像样子,红壤为地,天高云淡,简单而辽阔。
转眼间已是暮色四合,风大更添凉意,沈桑却执意要脱了外衫装一些红泥回去,“用这些泥去种图画院里的花,定会有许多好看的。”
我将他衣服拉起来,“下次我可不帮你了。”说着已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捧起红壤,一会便装好了。
那女子将宫灯凑过去,我用手在里面翻了翻,“这是京郊一处荒地的红土,因图画院的学生不得私自出城,这才偷偷拿回来。”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又道,“原来如此。”说着便又直视着前方,“我自己去找武大人罢。”
第二日便是中秋佳节,未到晚间,武大人派人来传话,让我速去大殿领赏。
我领了赏,又随宫人一同入宫内去给修仪娘娘磕头谢恩。
“原来你不是画学生?”行在途中,那姑娘目不斜视地问我。
我只得道,“我是祗候,昨夜另一人才是画学生。”
这修仪宫中来的人正是昨夜遇上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