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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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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一旁看着他,烛光将他近乎雪白的脸笼上橘色的暖光,将他凸出的骨头裹上圆圆的光晕,把他放在柔软里,没有任何伤害的世界里。
“封大人。”妍君在窗外唤我。
我见桑还在认真地作画,起身出去。
“还好哥哥是来了你这!他偷跑出来,吓死我了。”妍君朝里面望了望,“你不是搬出去住了么,怎么今晚还在?”
大概是天意吧,“很想他,又不敢贸然去你宫里,便在画院作画。”
妍君来了,我便正好将我的计划都说给她,“将朝局搅得这么乱了,总会成功的吧。”
我点点头,会的。
“其实我经常见到官家,直接去问官家,根本不用费这么多时间了。”她喃喃道,却又摇摇头。
“你们都不叫我问,我知道,我问了,他反而会更严厉地惩治我哥哥,还永远不会告诉我答案。”
她笑了笑,“这样的他和我,父亲他们是怎么认为,我会是她的妻的?”
我们都知道,上书立沈美人为后,只是为了将事情牵扯地足够大,去年妍君刚刚入宫我们就知道,她,和除了那一位的任何人,都是不可能被立为皇后的。
妍君领沈桑回去后,我看到画案上留下来的桑画的画。
原来乱涂而已。
清晨我还未去上朝,王冲便敲开了我府宅的门。“金陵有变,人被劫住,今天定是到不了京城了,日后也。”他摇了摇头。
我强自定了定心神,“怕什么,没有那人,还有很多证据。”便要出门。
王冲把我推回来,“你不要犯傻了!你知道我爹用什么理由才叫王钦若做不了宰相吗?”
“他说,王钦若是南人,□□有言,南人不得为相。我爹位极人臣,明知王钦若奸佞之人,也只得用这种说辞。结果你不知道吗?他照样做了副相,等我爹致仕,甚至不用等,他就是下一个王相!”
“王钦若在官家眼里是什么地位,你现在凭这几张纸,就想威胁他?你醒醒吧,封牟。”
“王冲,你让开。”我推开他,径自走了。
我听不清官家和王钦若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们在笑,我呈上去的“证据”就是最大的笑话。
一夜之间,王钦若就可以将一切掰向他那一面。
我最终被处以流刑,发往泰安,什么罪名不重要,结果就是,我失败了。
王钦若亲自监刑,他站在台阶上悄声对我说,“不用后悔你给了我一夜的时间,只要我能见官家一面,一切。”
他仰起头大声道,“一切都妥帖了!”
“沈桑的事,要是官家愿意告诉你,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可是你的仲父。”
他冲着我笑,颈上的疣凸出得更明显,无比渗人。
“你知道泰安在哪么?在泰山脚下,这地方熟悉吧,你就在那里让沈桑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这里沈桑待过,墙上还有斑驳血迹。在这里的每一晚,我都做着噩梦,所有的梦都是血红色的,都是怎么也出不去的屏障。
都是沈桑。
带着锁拷走了一路,我的手脚早就被磨坏,在牢中只能瘫软着。狱卒来时,我只能扶着墙走到门口接过他递来的吃食。
这次我手伸出去,没接到任何东西。
他掏出了一把刀。
他将牢门打开,将我逼到墙角,他用那把刀将整座牢房染成血色,他做过一次这事情。
上一次是沈桑,这一次是我。
很痛,血在流,没有可包扎的东西,我便将衣服都撕成碎片堆在那里,想要止住汨汨流出的血。
我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时而看到沈桑坐在妍君的宫中,他的衣服都撕成碎片堆在身下,我将他拉起来时他还要看看那些破布。
时而看到沈桑就在我面前,还是撕着身上的衣服。
藏在草堆下的泥坑里。
我疯狂地扒开枯草,挖墙角的那块松土,沈桑,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刻不停地撕衣服了。
我扯出泥土下的碎布,赫然用血写着,“澶渊之役内情,老兵。”
沈桑,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在牢中分不清时间的流逝,只觉得有一天,我就这样被放了出来。
看到王冲扶起我,看到满身满地凝结的血,那样不敢相信,“王钦若怎么敢这样做!”
我稍稍恢复了些,见王冲还在我身旁忙忙碌碌,“王冲,你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待一阵子。”
他很是不解,“官家已经赦免你了,待你伤一好,我们就回京城,这里的环境太不好了。”
“谢谢你救我出来。。。”
我话没说完,他打断我道,“我哪有什么本事,全靠宫里的人使官家直接传了赦免你的口谕。”
“还是要谢谢你,你帮了我太多了。“我道。
从第一次见到王冲我就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会帮到我,我便有意接近他,和他有了很好的交情,明里还是暗里,利用他做了很多事。
“我一直在利用你。”
他笑了笑,“我知道。”
他很聪明,自然能看出来我的有意接近,知道我在利用他,但我对他的愧疚并不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
“我一定会帮你。”他一面拿煎好的药过来,一面道。
我将脸别过去,“王冲,你走吧。”
“你也不叫我仲和了。”
“嗯。”


第50章 塞上烽烟
泰安郡参加过澶渊之役的老兵并不难找,他年近不惑,伤了腿,只能瘫在家中。
但见他谈吐,便知他在军中定是有职位的,所以才知道澶渊之役,竟是那样结束的。
当初辽军进犯,以王钦若为首的许多官员主和,甚至为迁都何处起了争执,官家也颇有南逃的意思。
后来在宰相寇准的力争之下,官家才主战,并亲自前往澶渊城督战。
我军大获全胜,却与辽签订了极为屈辱的合约。此事后来全盘归咎于寇相,所有人,包括官家,都在责怪寇相统兵不力,签下了这般合约,辱我大宋。
为此,寇准辞相,隐居外地,而王钦若步步高升,至今日,已成为副相。
那场澶渊之役再无人提及。
可是所有将士都知道,当时我军打败敌军,士气正盛。
若依寇相的统领,一鼓作气深入辽军腹地,在辽军大将意外身亡,宫廷斗争内乱不断的情况下,即使不灭辽,最起码会打得辽军几十年内再也不敢来犯。
明明是我军有绝对优势,却选择退兵,并签订辽人制定的合约,导致一国蒙羞的,不是寇准,而是那穿着龙袍的大宋天子!
是王钦若,懦弱至极,使天子一战胜利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回京,并不许再战。
而在此之后,王钦若竟将责任都推到寇相身上,逼他辞位,这是何等奸佞小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沈桑听闻此事的激动愤恨,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恰好官家传召他嘱咐做祥瑞图的事情,而王钦若也在场。
于是沈桑大骂王钦若,将刚刚得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并请官家取消封禅,下旨处罚这个奸邪小人。
可是他忘了,骂王钦若就是在骂官家。
天子一发怒,便将一个小小的画师处了宫刑,把他丢在泰山脚下,任他自生自灭。
我回到开封,仍住在延福宫里的翰林图画院中。
好几日,才得了机会去妍君的宫中,沈桑背对着坐在榻上不看我,似乎是为我一月没来看他而生气。
我强行将他转过来,“我很想你,知不知道?”
他便不生气了,眨巴着眼看着我,我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旁道,“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看了,就会好的。”
我拿出那块鲜红的碎布,在他面前展开,“澶渊之役内情,老兵。”
他的眼睛慢慢有神,随后变得越来越愤怒,我立刻抓住他的手,“沈桑,看看我,是我。”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近一年的故事,我不知道要怎样跟他说,便只能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们现在在妍君的宫里。
妍君很快过来了,看到沈桑恢复正常,立刻就哭出声来,却又开心得要笑。
沈桑便撇着嘴嫌弃道,“丑死了。”
妍君就用袖子擦擦眼泪,“才不丑呢!”
都还和以前一样。
我偷偷地将沈桑带回了画院,他不再发狂乱叫,在画院住着便没有问题。夜色渐深,初秋时,夜间是最舒服的,正好清凉。
画院的格桑梅朵还盛开着,大概已不是上次的那一茬,沈桑老是不肯相信那绢上乱涂的墨迹是他画的,将画绢又塞回我手中。
还生着气。
我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快看。”
又是漫天流萤,点亮了这夜空下的花丛,淌成一片比夜空中的银汉还美的大河,还有在花枝中起起伏伏的沈桑,多好看的景象。
如果没有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哞——哞——”叫声的话。
我也钻入花丛去寻他,将他按在身下,两人便在花丛中翻滚打闹起来。
他无意间碰到我身下,瞬间坐起来盯着我。
我摸摸他的头,“我们一样。”
王钦若自然是知道了,他到了图画院中,“沈桑,沈美人,我怎么没想到,沈桑是沈美人的哥哥呢?”
“不过这个哥哥沈家又不承认,有什么用?可是你,封大人,你可真厉害,朝中现在还为立后的事吵呢,我当时竟没看出来这是你的计。”
“我,支持立沈美人。”他摇摇头。
“封大人,你还年轻,你比那沈桑大不了多少,我将你们放在泰山是对你们好,他回来了,疯了,你回来了,可不这么简单了。”
沈桑和妍君从内室出来,看着他一摇一晃的背影渐渐远了。
“你结识的那个王相的儿子,他挺有本事的,还能求官家将你赦免,要不要还找他帮忙?”妍君道。
“他求官家?可他不是说是宫内的人求的官家口谕么?”我疑惑。妍君也同样疑惑。
在一旁的元支斜了我一眼,“就不能不是他俩说的?”便将眼转过去放在天上,不再说话。
王钦若的报复来得很快,我们还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打击已经疾风骤雨般袭来。有人告诉官家,沈美人和左谏议大夫封牟。
私通。
大半年来频繁出入妍君的宫中,这很容易被查到,可官家知道,我一直在探望沈桑。这算不得致命的问题,此事,还发生在更早。
官家携刘修宜前往泰山行封禅大礼,沈美人被留在宫中掌后宫诸事,那时沈美人的宫内没有庶兄沈桑,皇城之中甚至没有官家。
我数次被召入妍君宫中,虽待得时间不长久,却总是屏退了所有人。
妍君宫里的宫女作证道,她话没说完,妍君突然道,“你记得你头一次服侍我时,我夸你什么么?”
那宫女摇摇头。
“我夸你手头准,问你从前是不是服侍过别的妃嫔,你紧张了,没说话,我便没有问了。”
宫女不知如何是好,仍旧只是跪在那里。
“现在我来问问你,你服侍过谁?”
妍君转向刘修仪,“修仪娘娘,我刚入宫时很害怕,封大人告诉我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我才放下心来。”
刘修仪不说话,她身侧之人道,“沈美人是在辩解吗?辩解什么?”
妍君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妍君。
我很愧疚连累了她,可是想起她仿佛爱透一切,恨透一切的眼神,我又知道她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连累。
她入宫前,我只见过她两次,可就那两次才是她,我往后见到她的那么多面,其实都不是她。
我想起她,仍是穿大红棉袄和她哥哥玩,仍是满手伤痕折柳条,是我们的妹妹。
官家念及我所做的那些画,特命我好生整理了交由武宗元大人后,再去见他。我到画院时,武大人已在整理了。
“大人,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我感觉到他轻轻地抚摸了我的头,我抬起头,他满脸慈爱地看着我,“你做得很好,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他展开手上的画卷,正是从前刘修仪年轻时的那幅画像。
“这个其实是沈桑的父亲画的,他父亲叫做沈安,年轻时与我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后来早逝。。。。。。”
“你不用告诉沈桑,我跟你说只是想告诉你,你和沈桑是一个故事,我和沈安,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又拍拍我的头,“你长得真高,我的孩子。”
我的仲父,从来都不是什么王钦若,而是养我这么多年的武大人啊。
武大人走后,画院就剩下了常在的三个人,我,沈桑,元支。
沈桑叮嘱了元支许多事,让她定要改一改说话刻薄的毛病,可元支都懒得看他,敷衍都不愿意。
等我和沈桑唠叨完,元支才轻飘飘地道,“沈桑,你这是要和封牟一块去见官家了?”
沈桑点点头,半晌无话,元支叹了口气,又道,“沈桑,你出去,我有事情跟封牟说。”
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小的时候住在开封城外一处姓李的人家里,我家里穷,出生就被父母丢到了城外。李家的人看到了我,就将我捡了回去,和他们的女儿一起养着,我二人从小便姐妹相称。
我姐姐自小就十分聪敏,但又和其他小孩子们截然不同,她总是一个人,好像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就这样从小到大。
后来我们被送往宫中做了粗使丫鬟,她冷冷清清不与人交流,我风风火火四处结识同伴。
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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