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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陆少骢穿的也并非寿衣,而是他平日里的着装风格。
是故整体上看,陆少骢仅仅像睡着了而已。
睡着了而已……
相较于曾经被他折磨过的那么多人,陆少骢的这种死法,真真便宜他了。
冷眸扫视完,傅令元稍侧身,看向一灯。
一灯正背对着他,在法器桌上捣弄什么东西。
傅令元瞟一眼王雪琴的方向。
王雪琴在招呼其余几个和尚。
傅令元收回目光,重新凝定一灯的背影,也不称呼,直接问:“你觉得人会死而复生么?”
一灯应声转过头来,向他确认:“施主在和老僧说话?”
“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其他活人么?”傅令元嘲讽。
一灯这才暂且放下手里的事情,礼貌地转过身来和傅令元面对面而站,双手合十问候:“好久不见这位施主,很遗憾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碰面。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施主节哀。”
“真正杀他的凶手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真正该做的是节哀,还是揭穿你虚伪的面目?”傅令元继续嘲讽。
一灯也继续装糊涂:“施主,老僧只邦助已故之人往生极乐净土,逝者生前之事,施主应该求助警察。”
“是么……”傅令元稍加走近他一步,“我怎么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包办了?”
“施主说笑了。”一灯笑眯眯,“恐怕施主和之前的另外一位女施主一样,都误会了。佛非万能,施主不能任何事都求到佛主面前。”
傅令元像是根本没用耳朵在听他的话,目光始终不移他的脸,重新问一次:“你觉得人能死而复生么?”
“施主节哀。”一灯慰问。
“你觉得人能死、而、复、生么?”傅令元一字一顿再重复。
一灯表现出极大的宽容,没有半丝不耐,回答:“不能。”
“好。”傅令元神情冰冷,若有深意,“那就是根本没有死过。”
没有留chuan息的缝隙,傅令元紧接着问:“你觉得世界上存在不存在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一灯依旧笑眯眯:“施主,恕老僧无法解答佛法以外的问题。”
“要‘佛法’是么……”傅令元嘴角泛一抹浅讥,换了一个问题,“你刚刚说极乐净土。人只有死掉以后,才有机会通往,是么?”
“是的施主。”一灯长须一捋,“即便五逆十恶,造作最重之罪业,本应堕阿鼻地狱,只要临命终前肯发心念佛求生,也能得生。此乃净土之殊胜。”
“净土之殊胜……”傅令元于唇齿间情绪不明地重复这最后几个字眼,又朝一灯走近了些许,携着亵渎的意味非常不礼貌地伸一根手指挑了一下他的长须,眼眸深似海,“那你呢?现在是在净土里重获新生了么?”
一灯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拉开与傅令元的距离,神情不改:“老僧尚未得道。托施主吉言,希望老僧圆寂之时,也能得圆满。”
因为他的后退,他长须的尾尖自傅令元的掌心划过。
傅令元倏尔蜷缩手指,握住他长须的尾尖。
一灯滞住身形,抬眼看他。
眼神一瞬交视。
傅令元的脸绷得紧紧的,心中梗一口气,咬着后槽牙,手上施力拽。
第791、养汉子
一灯亦抬手握住自己的长须,与傅令元手上的力道形成对抗,面容和语音上倒是维持礼貌:“施主。”
两人的距离极近,傅令元未曾如此近距离地与一灯面对面,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在一灯身、上找到明确的属于郝大叔的痕迹。
或许是眼前的一灯伪装技术出神入化。
或许是这十多年的岁月改变了一个人的气质。
更或许根本原因就在于,十多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郝大叔才是真真正正从头到尾伪装出来的一个人物,那么他谈何“认识”?又更谈何“了解”……?!
一灯低眸瞥一眼他垂落在身侧的直往地面落血滴的拳头,和善提醒:“施主,你受伤了。”
傅令元无动于衷,只盯着他,眼角微微抽动。因为齿关咬合得紧,腮帮处甚至些许凹陷。
他两片嘴唇轻嚅,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来之前,不是没设想过一灯极大可能回避话题不予承认,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再多的准备也丝毫不起作用。
王雪琴的声音于此时传来:“一灯大师,要不您还是过来歇一歇吧?好歹喝口茶水也好。”
同时她的脚步往这边靠近。
一灯的视线越过傅令元的肩膀,和颜悦色地向王雪琴道谢:“多谢施主,老僧无碍。”
“可大师您今天一直都不见歇,太辛苦了,我们是敬重大师您的,请您来做法事,也不能累着您啊~”说话间,王雪琴已然抵达二人面前。
傅令元不得不松开指间的力道,佯装刚欣赏完一灯的长须,淡淡道:“这胡子,是蓄了多少年,才养出来道骨仙风的感觉。”
王雪琴听言笑着搭腔:“大师的道骨仙风可不是感觉,而是大师长年修习佛法得来的气质。要不怎么说大师德高望重呢?”
一灯:“施主过誉了。”
王雪琴:“是大师过谦了。”
短暂的茶歇结束,其余几位和尚均从休憩处走了回来,要开始接下来的仪轨。
王雪琴提醒傅令元:“走走,阿元~要向一灯大师讨教佛法一会儿再继续~别打扰大师们做法~”
傅令元的理智尚存,面无表情地迈步,落座回他原来的位置,像先前那般以最佳的角度盯住一灯的身影。
赵十三还是去将医药箱取来了。
栗青邦傅令元处理手上的伤口。
傅令元将外套上的一颗纽扣状的东西取下来,交给栗青:“把录下来的东西拷出来,剪辑一下,把明显彰显出身份的字眼去掉,然后发到我的手机里。”
“好的老大。”出门的时候就被交待要带电脑在车上,栗青接过“纽扣”,悄然离开灵堂。
王雪琴在做完方才几位大师交待的事情之后,又凑上前来和傅令元唠嗑:“阿元,原本老爷是希望先等等大姐的消息,再根据情况安排少骢的葬礼。”
“如今葬礼因为法事的缘故定在了明天,可大姐依旧半点音讯都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叫人难过了,大姐却连送都送不了,而且极有可能连她自己都……”
“唉……”她叹气,“亏得大姐生前还念那么多佛,最后依旧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这么看来,信佛也没多大意义,不是么?”
傅令元给自己重新倒茶:“雪姨刚刚不是还夸大师德高望重?”
“场面话,阿元你怎么会听不出来?以前哪次上山拜佛,不是因为被大姐强行拉着,我才陪同的?”王雪琴在他跟前倒也坦率。
她翘起的兰花指轻抚发鬓,眸光往一灯身、上兜转一圈,复重新转回来,面容间挂上八卦的表情:“我也不怕和阿元你说,其实啊,好几次我愿意跟着大姐上卧佛寺,主要是想找点大姐的把柄。”
“否则像雪姨我这样失了宠又生不出儿子的姨太太,往后老爷一去,可就真完全无依无靠了。”
她稍做停顿,似在等傅令元问起什么把柄。
但傅令元好像并没有兴趣,只是用新茶杯慢悠悠喝着茶。
王雪琴自然没有因此便断了她想说的话,接着道:“不是我对大姐不尊重,而是雪姨我同样是女人,深知女人的寂寞。”
“大姐虽为正房,但以前有我,后来有小孟,一年到头老爷也没去过几次大姐的屋。多少年了,大姐居然受得了?所以难免叫我怀疑大姐是不是背着老爷在外头养汉子。”
王雪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讲起来的话则丁点儿不客气:“大姐一年到头没去几个地方,最经常的就是去寺庙。”
“听说早年我还没进来陆家的时候,她就已经各个寺庙都去了,后来因为其他地方路太远,不宜奔波,就基本只固定在卧佛寺。”
“我就琢磨着,她会不会表面打着拜佛的名义,实际上是去和养在外面的汉子偷情。结果我连续跟了几次,真没多大意思,老拉着我跪跪拜拜的,还爬山,差点没把我累死。”
表情十分丰富,抱怨至最后一句时还双手叉腰,以更生动形象地表达她的怒气。
继而她重新笑开,与他压低音量:“但我凭借着女人的第六感和嗅觉,觉得大姐和一灯大师之间好像有点不对劲。”
一直不发表意见的傅令元终于出了声:“雪姨,我想这种话题并不适合谈论,更不适合和我谈论。”
“不适合谈论,你前面还听我说了那么多,到现在才打断。阿元,你这可就贼了~”王雪琴笑瞋,“我都讲出关键人物了。”
傅令元不动声色地收敛瞳仁:“雪姨,我确实没有想听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舅妈如今生死未卜,没必要的舌根还是不要嚼了。”
真正的一灯和余岚本就是旧识,这件事他已经知晓。具体什么关系他没有兴趣。但真一灯能被阮春华冒充顶替还不被余岚识破,真一灯和阮春华极大可能也是旧识。
或许和庄家那位被冒充顶替的驼背老人差不多。
驼背老人彼时对阮春华不是毫无防范之心,所以告诉了庄以柔阮春华的真正身份作为保命符,还留下了破碎的一部分文件纸页作为提示和线索在庄以柔的相框背面。
那么真正的一灯呢?自己死的?毫无防备地被阮春华杀害?还是也和驼背老人一样,自愿把自己的身份给阮春华用?死之前是否同样留了一手以防范于未然?
兜里的手机倏尔有动静。
傅令元掏出来查看。
确认是栗青按他的要求发来东西,他也暂且顾不得王雪琴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和他说这些,自行离开灵堂,找了个没有人的僻静之处,拨通了褚翘的电话。
褚翘隔了好一会儿才接,有点气chuan:“我警告你傅三,你最好是有要紧事,否则对不起我顶着领导凌厉的眼神从会议室里跑出来!”
傅令元轻嗤冷嘲:“与其浪费时间在那种形式主义的无聊会议上,不如多到外面跑现场来得办案效率高。”
褚翘倒是记起来问他:“欸我说傅三,你怎么总表现出对警察极大地不友善?”
好几次了,他均质疑警方的能力,当着她的面挑战警方的威严,回回将她气炸毛。
或许如今回过头去想想,他身为社会败类,与警察是死对头,厌恶警方,理所应当。
可此时此刻,他们俩只是私下里沟通,他怎么还要diss?
“我为什么需要友善?警方的办案水平本来就有待提高。”傅令元的语气冷漠得不像话。
“那你自己不是——”
“有事情拜托你。”傅令元打断她,态度比刚刚平和不少。
褚翘哂他:“你牛到飞起啊,每回都这样,明明有事求到我这里,还不低声下气一点?”
傅令元置若罔闻,自说自话:“我最近没办法和谈笑见上面,昨天我让谈笑拿一份资料给我,是磁带,一会儿你去接个手,我已经和他讲好了,说你有办法给我。”
“然后?”褚翘并不探问磁带的由来及内容,“我有什么办法能给你?交给小阮子么?”
“不是。”傅令元薄唇微抿一下,“我这里有另外一份录音文件,等下就发给你,你找技术人员邦我将其和磁带里的录音做一个声音对比分析。”
一个人的声音或许可以通过特意训练的方式有所改变,但只要还是相同的一副嗓子,很难逃过甄别。
忖着,他略略一滞,强调两个字:“保密。”
“傅三,你又假公济私?”褚翘愣了一愣,“你怎么又有事隐瞒谈大哥?又违反纪律嘛你?”
“不是。”傅令元为自己辩驳,“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先自己弄明白。”
“傅——”
“你邦不邦?”
傅令元堵住她额外的质疑。
语气听上去好像“你如果不邦我们就不是朋友”一般。
当然,只是听上去像,褚翘倒并不认为他真会如此,但她深知他就是拿捏准了她不会拒绝来自他这个好哥们的请求。
最重要的是,褚翘察觉到了,他现在貌似非常烦躁。
“你发来吧。”她没拒绝,心里感谢他能信任她,她邦他的忙,也希望借此来邦谈笑监督他。
“尽快吧,我着急用。”傅令元这回的语气又像是她的领导在给她下达命令。
褚翘气得想反悔。
然通话率先被他挂断了。
转了转眼珠子,褚翘以玩笑的轻松口吻给阮舒编辑了一条消息:“赶紧管管你们家傅三,他是不是yu求不满所以到处乱发脾气?啧啧啧啧。”
发送出去的时候,她手机里也收到傅令元刚在电话里与她提过的音频文件。
…………
阮舒刚给二筒交待完新任务。
二筒送九思去江城治疗之后,就暂且先留在那里,终归海城这边他也暂时没法儿护在她身侧。
当然阮舒也没让他闲着,昨天交给傅令元的那份运输路线,她就是让二筒去收了尾,她才得以做最后的整理。
看到褚翘发过来的消息,阮舒沉默良久,没有给褚翘恢复任何话。
“姐。”庄爻在外面叩响了门。
阮舒猜到是什么事,急忙前去应:“怎样?是马医生邦我们把东西接回来了?”
“嗯。”庄爻点头。
阮舒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刚刚光顾着发呆愣神,竟然没去留意楼下车子回来的动静。
迈开步子,她随庄爻下到一楼的车库里。
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