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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轩只坐在榻上,再不言语。嗅到他身上酒气,墨银殇始出外寻了干净的雪,以屋中陶罐盛好,架在火盆上。她坐在火盆旁边,见他足上靴子都沾湿了,不免又起身替他脱靴。他不知道在外面晃了多久,质地绝佳的鹿皮靴子竟然都进了水,鲜嫩的脚趾俱泡得发白。墨银殇将他的靴子放在火盆旁边烘烤,再回身将他的双脚捂在怀里,语带薄责:“大冷的天,你就别乱跑了。回去又要生病!”一双脚捂在她胸前,隔着里衣单薄的衣料,渐渐地有了知觉。宋璟轩看了她一阵,冷不防一脚将她仰面踹倒。墨银殇大骂一声,爬起来就要揍他。见他双目通红,不自觉地又收了拳头:“干吗?你要哭啊?”她倒是乐了。宋璟轩再次狠狠地踹她,每一下都用尽全力:“你就是信不过我,信不过我能护你一世周全,你何必这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你这样做了我的皇帝之位就当真做得稳了吗?!”
踹了十余脚,他犹不解恨。他赤着足,踹过去也不痛。墨银殇见他累了方握住他的足踝,眼里含着泪,话却不痛不痒。“地上凉,去被子里捂着,我烤干鞋子给你。”
那一瞬间,宋璟轩想扑过去掐死她,但又觉得应该掐个半死,然后再炮烙、凌迟、生煎……熊熊怒火之后是瞬间的无力,他恨自己不争气,这种女人,就应该砍断手足、拔舌挖目,放在床上一辈子任由自己摆布。
可是没有了手,墨银殇再也不会帮他暖脚;没有了足,墨银殇再也不能带他骑马;没有了舌,她再也不会说那些混账话……没有了任何一样,墨银殇,都不再是墨银殇了。
这才是她最后的底牌,他想放声大哭,又想仰天大笑,最终他只是垂首站在她面前,那一晚他穿了一身淡金色的便装,袖口领角滚着长白山獭狐毛,雍容无匹。这么赤足一站,又多了三分风情,端丽绝世。墨银殇就这么仰望他,被他一把揽入怀中,狠狠地,仿佛想把她揉入骨髓。
墨银殇浅笑:“可是陛下您呢?谋朝篡位,陛下,您说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她笑出声,十分自嘲,“配谈感情吗?”
宋璟轩觉得冷,那寒气从毛孔渗透全身,彻心彻肺地冷。是的,何太后包括一众朝臣都不信任墨银殇,可墨银殇又何尝信任过他?他倾身抓紧墨银殇的衣襟,一身戾气,字字咬牙切齿:“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这一辈子你都得呆在我身边,不管你玩什么花样,你休想殇开我墨银殇,你休想!你若敢走,我必诛你九族,哪怕浩国国破家亡!”
这番话说得太认真,墨银殇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声音很轻,像一根鹅毛轻轻搔过耳际:“我在和你讲道理,你不能每次都说不过就耍赖。算了,地上冷,去榻上捂好。”宋璟轩捧着粗瓷杯坐在陋榻上,那被子是西风诗泽从昭华殿里拿过来的,她为了做足表面功夫,这被子倒是不错。他双足在地上站了一阵,本已冰凉,这会儿又回复了一丝暖意。地上墨银殇翻来覆去地烘烤那两只鹿皮靴,背景是火焰熊熊,这让他觉得墨银殇十分温暖,不由得又出言唤她:“你过来。”
墨银殇将靴子略略放远一点,防止被火舌舔到,擦了手行到榻边方道:“怎么了?”他将瓷杯搁了,双手放进她棉衣里层,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道:“我想了。”墨银殇含笑握着他的手揉搓了一阵,终于起身关好房门。宋璟轩像是饿了很久一样,有些迫不及待。墨银殇先前没什么兴致,便由得他胡为了。他去扯墨银殇的裤子,墨银殇将锦被拉过来替他盖好,见他解自己衣裳,又低声道:“时间不多,你捡用得着的一亩三分地脱罢。”
宋璟轩冷哼了一声,将她脱了个精光,自己倒是只褪了长裤。他来得有些粗鲁,墨银殇低哼了一声,也由得他去了。
陋榻吱嘎作响,地上燃着火盆,木柴烧得正旺。他的双手在她胸前游殇,先前有些凉,慢慢地开始火热。墨银殇竟然觉得很舒服,她低低地呻吟,宋璟轩攻势更凶狠了些,她低声唤:“璟轩。”
开始宋璟轩不应,后来却也渐渐忍不住,在耳边应和她:“嗯。”垂眸见她脸色如染烟霞,他心中一软,声音更柔,“银殇,我答应只要我在世一天,就护你一天,护墨家一天,后世子孙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呢?你乖乖的好不好?”
墨银殇攀在他肩头,眸若春水,只笑不语。情…欲…之事,她几度浅尝,但第一次这样酣畅淋漓。她躺在锦被里,久不欲动。宋璟轩俯在她身上,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半晌她才拍拍宋璟轩:“该回去了。”宋璟轩冷哼一声,又拥着她躺了一阵,始起身开始整衣。墨银殇披了外衣,伺侯他穿靴,他见她衣下风光,不免又生了心思。墨银殇却只是笑:“如此饥渴难耐,你的贤妃都不喂你的吗?”
宋璟轩仍是冷哼不答,他不喜那女人行事狠毒,每每便称要多与其培养感情,虽在昭华殿留宿,却并不与她同榻。他吃准了那西风诗泽乃大家闺秀,这样的女人不可能主动向男人求欢,是以每每以表面的恩爱周旋。
那西风诗泽果是羞于提及,每日里若有若无的挑逗他也只作不知,册妃这么些日子,竟没能真正近身。思及此处,他更觉得墨银殇没良心,自己没骨气,不由得悻悻地穿了靴,一脸怒容地离了水萍宫。
宋璟轩这次悄悄过来水萍宫,本已十分小心,但此事仍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看了去。他一直不肯废除禄柔皇后,西风诗泽几度旁敲侧击,他就是不露半点口风。西风彻再度向宋璟轩施压,宋璟轩不为所动,然何太后却是再坐不住——如今浩国国力已经非常衰弱,再经不起任何争斗了。
这日下午,她领着侍卫入了水萍宫。当日天晴有风,墨银殇将房中睡榻的木板搬到院中,看书晒太阳。见到何太后她并不起身:“太后,别来无恙吧?”
何太后并不多言,只略一挥手,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上得前来,不由分说地架起墨银殇,端了一杯毒酒就灌。“滚!”墨银殇一脚踹翻那个侍卫。何太后冷声道:“墨银殇,本宫知你舌灿莲花,但今日不让你开口,看你还有什么花样!”她正欲命人再灌,突然张青跃墙而入,再次将人踹翻。
何太后心中暗惊——她调集侍卫到此不过顷刻,如何张青就得知了?正思索间,墨银殇在张青的帮组下已然挣脱了几个侍卫的束缚,她跃上院墙欲逃,望了望墙外张弓搭箭的弓弩手,不由得又苦笑着反转。正欲开口,宫外一阵喧哗,是宋璟轩领着人到了。
宋璟轩得到黄公公急报,又惊又怒,忙不迭带人赶了过来。他上前摸摸墨银殇,见她四肢俱全又松了口气:“母后,您这是干什么?”
何太后心中也是惊恼——这些侍卫都是她的心腹,这事是如何走漏风声的?她却不知宫中人脉的重要,大凡事情总是奴才去办的。她一调弓弩手黄公公便得了消息,甚至连她手中的毒药得自何处这些奴才都能够打探得清清楚楚。此时她也无暇多想:“王上,母后在替你做一件你早就应该做的事!既然王上来了,”她向端着毒酒的太监示意,“那么这杯酒,就由王上亲自赐下吧。”
宋璟轩与何太后对视,何太后是下定决心非除去墨银殇不可,当下逼视宋璟轩,沉声道:“看来王上始终是顾念着旧情,如此……就请王上先回宫歇息吧。”她话音刚落,几名侍卫行至宋璟轩身边,齐声道:“请王上回宫。”
宋璟轩双拳紧握,如今他是这浩国名义上的君主,可是这浩国政事,他全然无法做主。他侧目相望,墨银殇衣上溅了泥浆,发鬓散乱,但不见丝毫狼狈。她嘴角微挑,眸若春水,盈盈顾盼间,三风风情七分邪魅。
“好。”宋璟轩开口,连风声都静默,“母后言之有理,墨银殇乃朕的皇后,这杯酒,就由朕亲手赐下吧。”他左手敛袖,右手执壶,将空杯斟满。墨银殇静静凝望他的手,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五指修长,指尖嫩红如玉,细腻的肌肤下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脉络。
他举盏望向墨银殇,浅笑中带着深重的自嘲:“你想笑就笑吧,古往今来,青史上可曾有过如朕这般窝囊的帝王?”墨银殇双手交握,面上笑容暗淡暖阳:“所以我若是你,今日定然不会前来。”
宋璟轩执杯而立,语声温柔:“所以你不是我。”他抬眸看墨银殇缓步行来,那身百鸟朝凰的宫装耀花了眼,他脸上的笑容,如同未曾着色的画卷,“所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明白我。”话落,他举杯遥敬墨银殇,募地仰头,饮下杯中酒。
“璟轩——”何太后凄厉的喊声响起,太监、侍卫惊慌失措,场面一片混乱。墨银殇奔上前来,一脚踹开抱住宋璟轩的何太后,伸手点了宋璟轩胸前的几处大穴,不由分说地伸手掏挖宋璟轩喉头。宫中已有人去传御医,宋璟轩一阵狂呕,他也纳闷——戏台上才子佳人最后的话别无不唯美凄绝,何以到自己和她身上就这般形容狼狈呢?
墨银殇却不管这些,待他吐得只剩下胃中黄液,便从怀里摸了颗解毒的药丸喂他咽下。这药丸是她为防备西风诗泽备下的,不想竟是宋璟轩用上了。
宋璟轩吐得全身乏力,但何太后有心置墨银殇于死地,用的药自然不是什么善茬,墨银殇急遣人回墨家去请秦之炎。这时候御医也已赶到,墨银殇不让他们搞什么十人共诊:“别浪费时间,立刻施针,护住王上心脉!”
这一番折腾,直忙到三更天,宋璟轩所中之毒因处理得当,倒是无性命之忧。只是余毒就要慢慢清除了。这事将何太后吓得不轻——自他生母去世,宋璟轩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她的记忆中,这从来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万不曾想他会做出这般惊人之举。如果宋璟轩发生意外,她根本就不能想象自己会如何。于是,此事之后,墨银殇一事,她再不想过问了。
墨银殇倒是守着宋璟轩,西风诗泽恨得咬牙切齿,她此时方有些明白宋璟轩对禄柔皇后的感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他能为墨银殇而死。
那时候墨银殇在水萍宫喝茶,不多时却见那周公公慌里慌张地跑来:“大当家,不好了大当家。”他跑得气喘吁吁,“昭华宫……贤妃娘娘,将您以前的那个叫清婉的宫女的腿给打折了。”墨银殇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你说什么?”
此事一出,何太后自然第一时间赶去了昭华宫。西风诗泽还在发脾气,何太后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如何不知西风诗泽是向墨银殇示威。然而这一招终是过了,她开口命人将清婉抬下去,语声带了些委婉的劝说之意:“藏诗,你……你不该同一个下人计较的。”
西风诗泽在她面前还不敢太过放肆,当下又笑:“是藏诗处事不周,不当惊动母后的。”何太后叹气,她深知墨银殇的为人,此事断难善了。但此际正是用人之计,也不能得罪西风诗泽,终不好再言。出了宫,她倒是给张青招呼了一声:“找个御医给那丫头看看,不能让人死在宫里。”张青刚刚应下,又接到宋璟轩的旨意。宋璟轩派陈忠查看清婉的伤势,心中也知道墨银殇必不会同西风诗泽甘休,遂急调张青加强水萍宫的护卫,严防墨银殇潜出。
而张青领着人去往水萍宫时,墨银殇也在等他。见到墨银殇,他仍是下跪行礼:“娘娘。”那时候墨银殇在冷宫也呆了数日,却仍是气度卓然,不见任何颓势:“张统领,这一跪,墨某可不敢当了。”
张青一滞,仍是跪拜不起:“娘娘,陛下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您就不能……”
墨银殇不想听他多言:“张青,自你母子二人入到洛王府,墨某待你二人如何?”张青再拜:“如同再造。”墨银殇负手而立,神色严肃:“如同再造不敢当,不过起码墨某从未半点为难过你们母子,你母亲的医药、穿戴,日常起居,墨某从未有半分苛刻,你承认否?”张青点头:“娘娘恩德,张青谨记。”墨银殇神色略微缓和:“那么如今墨某有一事相求。”她不待张青多言,一口气将话说完,“清婉与我情同姐妹,我希望她有一处安身之所。”张青微皱了眉,他能听懂墨银殇的意思:“但凭娘娘定夺。”
墨银殇摇头:“我已无权定夺。但是你如今是王上身边的红人,求一个宫女不在话下,且发生了这种事,你若开口,陛下必允。我只希望,你能像我待你母子二人那般待她,若她愿嫁你为妻,我无话可说。若她不愿,但凭她意。”
张青伏在地下,不敢抬头:“儿臣遵命。若她不愿,儿臣愿视她为同胞妹妹,永远看护。”墨银殇点头:“退下吧。”
彼时昭华殿已经只余几盏风灯,宫人大部分都歇下了。朝喜在外面草木隐蔽处等得冻成一团,他在水萍宫对墨银殇死心塌地,墨银殇自是知恩图报的人,他见到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露了两只眼睛的墨银殇,不由有些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