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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都有着年轻人的那些坏毛病。看事情过于简单、冲动、浮躁,并且不愿意花时间反思自己……我曾经跟他们提过,但不管是我还是他们应该都没有太在意。我想他们还是年龄小,等再多经历几年,心智会越来越成熟,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懂了。可是……”史局长长叹一声,“人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我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我跟他们并不是很熟。”夜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史局长淡淡地说,“可我听说了传言,据说你从不说谎,是不是?我想你虽然年轻,却是个有原则的人。刚好今天在食堂看到你,所以我想,不如来找你商量一下……”
“您应该有很多可供商量的人,我大哥不行吗?”夜深不解地问。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史局长欲言又止,他又叹息一声,“昨天中午我想跟史强谈谈,但我不是个安慰人的料,尤其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我跟他说了一会儿,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果然他听不下去,一扭头就走了。所以我想,找你们年轻人帮忙或许会好一点。但是据我所知,史强和张裕明他们俩,除了彼此作为发小一直关系很好之外,在这里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
“谁说的?我看他们队里的人关系都很不错。”夜深反驳道。
“仅仅只是‘不错’而已。作为‘同事’的那种关系和‘朋友’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虽然我也知道,包括你大哥在内,大家都很关心他,但我怕这种程度的关心还是很难让他在这里得到一种归属感。而我又不能直接去找他们说: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一下我侄子,多跟他交朋友。”
夜深扶额。作为一名领导……尤其是史局长这种性格的领导,要他去做这样的事情的确有些难为人。
“我想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夜深小声说道,“不过跟我关系比较近的人,也就只有我大哥、苏琴和……呃,而已。我会跟他们稍提一下,另外如果见到史强,我也会跟他说说,当然他听不听得进去,我就不能保证了。”
“这样就够了,多谢。”史局长向他微微点头,“另外……”
“我不会说是您拜托的。”夜深立刻会意。
“……你果然很聪明。跟你大哥一样,看来是继承了你父亲的能力。有时我在想,你兄妹都走上了这条路,为什么你不也——”
“您和史强之间的关系非常亲近吗?”夜深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史局长的目光微微一凝,他察觉到夜深并不喜欢自己的说法,但也没有感到不快,而是顺着夜深的问题作出回答:
“是,我刚才说过,我跟他父亲的关系就像亲生兄弟。在他父亲牺牲之后——”
“牺牲?”夜深再一次没礼貌地打断了史局长的话,“您说的‘牺牲’,是指……像张裕明一样吗?”
“……比这更复杂。”
史局长这么说。他左右望了望,食堂中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十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史强还在上小学,在锝阳。”
“锝阳?”夜深皱起了眉头,他隐隐记得这起事件中得到的某条信息曾与这个地名发生过关联,但一时没想起是在哪里。
“对,我和他父亲一起成为警察,他在锝阳,我在程都。不是我故意抬高,他父亲的能力是数一数二的,那时他已经做到你大哥如今的职位了。他只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就是太过执拗,像现在苏琴一样。”
夜深专心听着,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他在调查一起案子的时候,无意中顺着那根线往上,找到了某些‘领导’贪污受贿的线索。”
“领导啊……”
“一个是纪委,另外一个就是他所在分局的局长。”
夜深默然。
“一般人走到这一步就该知难而退了,可是他不。他太过嫉恶如仇了,周围也有人劝他收手,可是不管用,他一定要坚持查下去。那段时间他过得非常艰难。职场上有人找他谈话,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他的家人也遭到威胁。可是他仍然不肯放手。我也跟他谈过一次,那时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整个人都已经绷到了极限,一个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就跟六十岁差不多。我劝他暂且隐忍,但是他不听从。我那时也有许多事情在身,便想着等我忙完之后再去帮他一把。”
史局长眯起眼睛,他在追忆往昔的过程中,头一次显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可是他没能等到。”
夜深的身体发僵,他已经约摸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了。
“他最后一次离家出门之前,曾对我嫂子——也就是史强的母亲说,要去‘解决一切’。他说可能有人要对付他,但是没关系,他已经掌握了证据。然后他走了,就那样一去不回,两天之后,他的尸体被发现躺在沱江边缘。”
夜深默默垂首。
不管他是否赞同那位警察前辈的行动,这样的人物都值得他为之哀悼。
“事情到这儿还没完。之后,在他的摩托车后备箱里还发现了几包毒品,他的办公室抽屉里也发现了相关‘证据’。那帮混蛋为了抹黑一个人真是无恶不作,哪个白痴会蠢到把证据放在警察的大本营里?”
史局长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怒气,他深呼吸了两次才平抑下来。不远处有个职员朝这里望了望,等到发现坐着的是什么人后登时便把头转了回去。
“那之后,一切便归于平静。嫂子是个软弱的女子,又有人给他们家送了些钱,让他们不许多说话。她便没了办法,含辛茹苦把史强拉扯大,一直到他初中毕业那年,又发生了一桩意外。”
“意外?”
夜深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史强的初中这个时间段正是他和纪婉姝相识的时候,按照夜深昨晚对夜永咲所说的推理,如果说他们跟那个黑衣人有所关联,也就是在这个时期。
“是,事关他的隐私,我不能说得很具体。总之他被牵扯进一桩案件,有两个人死掉了。可是一来事出有因,二来他也未成年,再加上我那时也稍微帮了点忙,最终把他拉了出来。然而经此一事,他们母子在锝阳也过不下去了,我就把他们接到了程都。他母亲压力过重,忧思成疾,一年多后便去世了。那之后,这孩子就跟我一起生活。我把他供到大学毕业,任他在外面浪荡了几年。后来有一天他回来找我,说自己想当警察。”
“是要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吗?”
“一半吧,另一半……则和你父亲有关。”
“诶?”这话倒是出乎夜深意料。
“那一年严打,之前我说过的那两个人被人匿名举报,证据确凿,同时落网。其中一个畏罪自杀,另外一个则在服刑过程中病逝。当时你的父亲刚刚进入省里,这件案子就是由他负责的。”
“两个人同时被人举报?还真是够巧的……”
“有传言说,他们都是被自己包养的情人背叛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要是真的,也不好说他们的情人是怎么串通在一起的。这些风闻听之无用。总而言之,这件事之后他就来找我,我觉得让他有份正经工作也是件好事,因此安排他去警校训练了两年,然后就是你大哥的时代了。我个人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满意。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您是说,他是为了报恩才来我大哥手下工作的吗?”
“谁知道呢……”史局长用上了模棱两可的说法,“嗯……我要说的事情就这么多,就不多打扰你了。那件事情……”
“我会尽力。”
夜深做出保证。
话说他这两天接受的“委托”可真不少。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史局长再次道谢,接着端着盘子朝向餐具回收口走去。
夜深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琢磨着刚才对话中获得的信息。史强父辈的那些恩怨纠葛暂且不提,不过他初中毕业时发生的那件事情,夜深倒很有兴趣。只可惜史局长语焉不详,还是等之后大哥帮他约到了史强,再行好好确认吧。
啊,话说……
夜深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
那个老家伙居然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把饭菜全都吃完了。
果然是块老姜!
至于夜深自己的食物……
早就已经凉透了。
第二十三节 危险的伤者(后篇)
黑影睁开眼睛的时候,闻到了飘在空气中的甜香味道。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便转着脖子寻找香味的来源。现在他饥肠辘辘,哪怕是平时他最讨厌的腊肠,此刻他也能一口吞一整盘下去。
几秒过后,意识渐渐填满了他的大脑。
我……我这是在……
记忆有些混乱,这或许是因为他在昏迷过去之前就因为体力的过度流失而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只记得自己一路从兴和小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按照他之前的调查避过了所有监控。但他应该没能走太远,那么这里应该还是在兴和小区附近。
话说……
他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擦了擦眼角的污垢,看清了这个房间的布置。
这应该是套房。透过敞开的屋门,他可以看到客厅的布置以及对面的另一个小间——那里传来抽油烟机特有的“呜呜”声,因此应该是厨房。他好像还听到女孩子咳嗽的动静,也许只是一种错觉。
他看了看身上纯白色的被子,又四下望了一圈,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
十分朴素的房间。对,如果真的是女孩子的房间,应该用“素雅”来形容,但是这里完全找不到能配得上“雅”字的装扮,只剩下“素”。身下铺着凉席的木板床也是,简洁的办公电脑桌也是,甚至连桌上存放硬币的容器都只是套了几层的一次性塑料杯子。谁都不会相信这会是一个女生的房间。
说到底,在大街上昏倒过去之后就算被好心人救起,也应该是被送进医院,怎么可能会送进女孩子的房间?这个想法让黑影有些想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天底下的光棍儿都不要想辙了,饿自己几顿然后去大街上躺着就行了。
然后……
“啊,你醒了?刚好我把菜做好了,米饭也煮好了。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力气?胳膊能不能抬起来?要不要我给你架个床上小桌?还是你下床过来吃点?”
走进屋里的女孩子身穿着鹅黄色的T恤和白马裤,没穿围裙,脚下的拖鞋踢踢踏踏。她丝毫不顾黑影的惊愕,一张嘴便说了一长串话,然后熟练地把手搭上他的额头,似是想要试试他的体温。
黑影条件发射般举起手来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老实点儿,别乱动!”
黑影瞪大了眼睛,一时愣在了那里。他体格强壮,虽然比不上家喻户晓的施瓦辛格,但一般人第一眼看到他都难免要瑟缩一下,不敢轻易惹他。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嗯……还好,可能有点儿低烧,等下我给你拿个体温计再量量。”
她直起身体,顺手指了指衣架,又指指床头柜:“你的衣服挂那儿了——先说好啊,我只是脱了你衣服而已,可没对你做什么哈。另外你的东西都堆那儿了,我也没动。现在这天又热又闷的你说你还捂得那么严实干嘛?我这儿没有男人穿的衣服,你要是嫌自己身上这件儿汗臭太重,一会儿可以脱了,光着脊梁也行。反正我都三十岁的人了也不怕你。”
黑影的嘴角有些抽搐。
这就是一女流氓啊。他想。
只能说他见识短浅,估计平时和女性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否则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浅薄。
如果这样也算流氓,那这种流氓在远东简直遍地都是了。
人们给这种性格爽朗大方的女性起了一个合适的称呼——
女汉子。
他想了一下,问道:
“你是……医生吗?”
“不是啊。”女子一手叉腰,“我是护士!”
“护士跟医生有什么不同的?”黑影嘟哝,“干的活儿不都差不多吗?”
“医生工资高。”女子直白地说道。
黑影被噎了一下。
……好吧,这也算是一种差别。
这个女人的说话方式和眼下的状况让黑影有些看不清摸不透,这使他生出一种焦躁的感觉。他看着那女人毫无防备地走进客厅,她从一只白色药箱中取出一支玻璃棍,又吹着口哨走回来。他心里盘算着一些特殊的事情。
所谓“特殊”,就是一般人不会随随便便装在脑子里的事情。
他看着那女人细嫩白皙的颈子。如果他的胳膊能够使上力气的话,那样脆弱的部位只要轻轻拧一下就可以折断。
对,就像前两天晚上……
这样想着的同时,黑影庞大的身躯居然轻轻颤抖了一下,某种莫名的感情上涌,他觉得自己心中发烫。
不过现在,要使力有些不太方便,贸然行事可能会打草惊蛇。
黑影扭头朝一旁望去。那个女人确实没说谎,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床头柜上。那个军绿色的口袋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