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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色深红-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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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稚嫩却肮脏的脸,那体型矮小而瘦弱,身上似乎沾满了泥土。

那是一个孩子,一个林威曾见过的孩子。

但那绝不可能是他……绝无可能……毕竟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

林威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那具小小的身体再一次伸出手来,轻轻推在林威的腰际。他的脚第二十七节 命运之理(后篇)

谢凌依回到一楼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夜深的身影。客厅里的三个男人似乎打算沉默一辈子了。最后她看到夜深坐在餐桌旁,他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好像并未注意到她靠近。

“我回来了。”谢凌依站到他身边小声提醒道。

“嗯。”夜深没有看她,他看向天花板的眼神十分严肃,仿佛有人将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在那里完美再现了一般,过了许久他才收回目光。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告诉谢凌依他到底在做什么实验,又得到了什么结果。谢凌依不知自己直接开口问的话他会不会回答,也许会,也可能置之不理……或许他对他人的问题只有这两种应对方式,毕竟他不会说谎。

真奇怪。谢凌依想着。一开始他自称“不说谎”的时候,自己还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态度,可现在却又已经相信他就是那样的人。凭什么我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呢?我真的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了吗?

没有给谢凌依胡思乱想的时间,夜深站起身来,把椅子推回餐桌下面:“我们该走了。”

“……走?”

“再留下来也没什么帮助,你心里也该明白这一点。”夜深直截了当地说,“另外,现在快要六点半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吃点早餐,你也快到上班的时间了。”

谢凌依不知该作何表示。她心里有一块地方承认夜深说得对。她留在这里又能如何呢?夏江会回来吗?她能为夏江做些什么呢?她……

不行!谢凌依用力摇了摇头。一想到夏江,她的脑袋里又出现了许多纷乱的声音。她心知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走进大姨的卧室跟她告别,大姨依然没有回答。至于客厅里的三人,她连理都没理。

她顺从地跟在夜深身后。两人迎着微凉的晨风离开这座房子,走在那条枝叶遮天的小径上。昨天晚上他们也从这里走过,说来还不满十个小时。那时夏江还活泼地跟她挥手道别,开玩笑般言称一定要把她和夜深撮合到一起,于是她理都没理就急匆匆地走掉了。没想到那竟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十个小时,生与死只有这么简单而短暂的一点点界限。

一路上夜深都没有说话,他不是个适合安慰别人的人,之前乐正唯因没有救下那些无辜者而伤感的时候,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但他听得见身后谢凌依鞋底与地面那刺耳的摩擦声,昨晚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这个女孩的脚步轻快,是决然没有这种动静的。

就像是带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样,可她又分明没从那里取走任何东西。夜深忽然明白了。那并不是“背负着什么”,而是……

他想起《模仿犯》中有马义男认取孙女古川鞠子尸体的描述——

“觉得存活也是一种负担”。

“你想吃点什么?”夜深开口问道。

谢凌依没有回答,她只是用迟缓的动作摇了摇头。走在前面的夜深当然是看不到的,但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没有再问。

但又走出几步,谢凌依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呢?你跟夏江……相识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而已。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你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让夜深一愣,却没有停下脚步。原来如此,他想。或许我稍微有点小看这个女孩了,在某些问题上,她还真是足够敏锐。不过仔细想想……再怎么说她毕竟是个警察,而且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她不问反倒还奇怪了。

“是,我确实在想能否从这里得到些‘什么’。”夜深老实地回答,“而且,结果对我来说相当有趣。”

“……‘有趣’?”谢凌依的声音变得尖利,“你说‘有趣’?!”

“是的。”

“哪里有趣?哪里有趣了?!!!”

身后传来软绵绵的撞击声,夜深讶异地转过身去。却发现谢凌依已经跪倒在路面上,不知有没有将膝盖磕破。夜深的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让谢凌依一直以来努力压抑住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可眼下的她却全然不在意那种小事,她双手掩面,啜泣之中夹杂着不成声的呻吟——

“到底哪里有趣了?!为什么你能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为什么你能把别人的死说成是‘有趣’?!对你来说死掉是很好玩的事情吗?!那你去死啊!现在立刻给我去死啊!!!”

她哭了。

啊……被误解了。夜深想着。我才不是说夏江的死亡很有趣,我指的是别的……不过现在就算解释了应该也没用吧?早知道还是学那三个人一样保持沉默就好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夏江她……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凭什么、凭什么偏偏是她……太过分了!太不讲理了!这就是命吗?夏江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种不公平的命运?”

少女的哀声逐渐变得无法控制,眼泪顺着她被双手遮住的脸庞划下,滴落在身下的地面上。她哭着,宣泄着,渐渐从对夜深的诅咒转为对命运的谴责。这才是她的心里话吧?说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出口的又是什么……可那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哭出来就好,只要说出来就好。

夜深只是站在那里,心头一片平静。

终于哭了。他想。哭成这个样子,真像是个小孩子啊。不过这样也好,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会哭出来,毕竟她看起来就是一副会哭的样子嘛……哭吧,就这样放肆地哭吧,哭泣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埋怨命运也不是。再怎么说来,在生与死这样的宏大主题之下,我们都只是些不晓事的小孩子而已。小孩子就应该尽情地哭喊,然后才会长大,才能背负起自己的人生。

他再度出声已经过去了很久。其间一旁民居的大门打开,女主人一脸烦躁地探头望了望外面的动静,看到一个女孩跪在地上痛哭,而男人则漠然站在一边,想必她一定在心里虚构了不少感情戏吧?但夜深没有理会她,至于谢凌依会不会害臊,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他还是决定说话了,在谢凌依哭声渐弱的时候。这会儿往往是孩子最能把别人的话听进心里去的时候。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称职的教育家,但还是打算姑且一试。也许他只是终于于心不忍,想要给面前的少女指出一条不那么痛苦的道路。

“要解答你提出的这些问题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毕竟再怎么说,有关‘命运’这一类问题是根本不会有‘正确答案’的。不过……如果你想听的只是‘我的答案’的话,那我说说倒也无妨。”

谢凌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与面前的夜深相互对视。忽然她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像极了她和夏江的眼睛……正如她以前所提到过的,用《所罗门的伪证》里的形容来说,那是一双看到过“对岸”风景的眼睛。

可……又不完全一样。至于究竟有什么差别,谢凌依并没能立刻分清。

“当失去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时,很多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会是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命运?这样有什么意义可言呢?诸如此类……但要我来说,答案其实很简单。用某部游戏里的话来讲——‘既无理由,也无意义’。命运这种东西本就没有什么讲究,有人把它看作随性的孩子,起了玩心就会用放大镜烧死路边的蚂蚁。但我的看法稍有不同,我认为命运更像个大人,匆匆忙忙地走过世界每一个角落,从不去刻意做些什么,至于那些蚂蚁,只不过是它前行时不小心碾死的而已。它不在乎理由,也懒得给你理由;本就不是有意为之的事,当然就更不存在公平和意义。也就是说,无理由、无意义、不公平……这些正是命运所拥有的特质。或者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拥有这些特质,它才会被称为‘命运’。”

谢凌依仰视着这个男人,她的大脑完全无法跟上对方的步调,或许是她本来就没用心去理解。脸上的泪痕仍然湿润,似乎在一点点通过毛孔渗回肌肤之中。

夜深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睑:“抱歉,我说得太艰深了吗?”

谢凌依抱住脑袋,明明声带在用力,口中嚷出的却是脆弱的话语:

“我不懂啊……我搞不懂啊!我不想知道这样的事!夏江死了……凭什么你还能以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做出评价?她死了啊!这可是死亡啊!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啊!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那么冷静……说出这种无关紧要的话来……”

可对于女孩的质问,夜深只是轻轻摇头:“按照我所知的资料,世上平均每天有十六万人死亡,包括自然与非自然的。对我来说,夏江也不过是十六万分之一而已。如果每一个人死去,我都要悲恸得无法自抑的话,那也不用去做别的事情了。”

“那不一样!”谢凌依用哭腔争辩着,“夏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就算对你来说,她也算是认识的人啊!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你们还聊过天的!就几个小时……几个小时而已……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

眼看她又要哭出声来,夜深长叹一口气:

“那么你又想怎么做呢?”

“什么?”

“你的想法。”他说道,此时他的声音严肃而淡漠,不再含有之前那稍许的悲悯意味,“你觉得只要在这里痛哭流涕就足够了吗?这就是你纪念自己最好朋友的方式?我并不是在否定它——若是死后还有人肯为我流泪,那感觉倒也不坏。我也不知道夏江的想法,她已经不在了,我不知她对生者有什么要求,现在再怎么问,也不可能得到回答了。死者已死,再去探求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愿望也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生者该如何去做。所以我在问你的想法,对于你来说,仅仅是哭泣就可以了吗?你不想去为她做点什么吗?”

谢凌依微微张着嘴巴,仍是一副傻兮兮的样子。夜深的心渐渐沉下去——如果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还无法理解的话,那么继续交流也没什么用处了。

谢凌依喉头一动:“……我的……想法……?”

她的眼神迷茫而无助,却又像是抓住了什么。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她喃喃自语着。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夜深以不可见的动作啧了下嘴。三言两语就会被人轻易说动,果然这丫头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就算把她刚刚痛哭过一场心灵尚且脆弱这一因素算进去,也很难让人对她的智商抱多少希望。

……不过,就算是笨蛋,至少也是个有心的笨蛋。

夜深的嘴角松和了一些。

“起来吧。那些事情可以慢慢再想。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收拾一下吃顿早饭然后赶紧去上班。我不知道夏江的想法,但如果我是你的好朋友,那就不会希望你耽误了自己的工作。要知道你这份工作也是能救人的。这样一来时间就有点紧了,还得回家一趟让你梳洗一下。走吧,早饭算我的。”

他伸出手去。谢凌依犹疑了一下,抓住了那只手。它并不温暖,却坚定有力。谢凌依在它的支撑下缓缓站起身来。

在夜深转身离去的最后一下滑动,身体失去了重心,明净的月与星空在他的视线中如水般飞速流淌而过,耳际的风呼呼作响。在他的眼眸中,躺在楼梯底部的那张脸逐渐接近……接近……近到那失去血色的皮肤深深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中,然而——

那已不再是夏江的脸了。

那张脸上拥有着与他相同的五官,相同的雀斑与胡茬,那是一张他每天面对着镜子看到厌烦的面孔。

没错。

在重力作用下接近到即将迎面撞上的那张脸是——

那是他……林威自己的面容!

……

林威在黑暗中惊醒。

虽然说是“惊醒”,但却并非是像电影小说里面那样,直挺挺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只是睁开了眼睛,入目之处是不足三米高的白色天花板。呼吸虽然急促了点,却也不算剧烈,只是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而且,背上似乎已经被汗水浸湿,这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保持着什么都不去想的状态躺了数秒后,他轻轻伸手抓起枕旁的手机。

“06:32”。

他锁死屏幕,将手机放下,心情稍稍平静了些。

又做了那个噩梦啊。他暗想着。

心中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又”这个字眼。是的,自夏江走后近一星期以来,他几乎每夜都要经历一遍这个诡异的梦境。但在梦中,他从来都想不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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