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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说过了,起初我并没有想太多,比起嫉妒更多则是羡慕。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两人在T字路口斑马线的红绿灯前停下,夜深的目光涣散,他追思着多年以前的往事,记忆却如明镜般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那时候我已经七八岁了,在乡下上小学。包括苏琴在内,也有一些相熟的朋友。有一次我们结伴去镇上玩,当时镇子发展很快,有很多新鲜的玩意,我们这些乡下孩子连见都没见过的各种店铺,商业街路口的充气跳床,品牌玩具和让女孩们眼睛发直的漂亮衣服……我们几个人没有打扮过,土里土气又脏兮兮的,大部分的店面我们连进都不敢进,就这么在街上瞄橱窗瞄了一个下午。天色将晚,我们该走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快餐店。”
“肯德基吗?”谢凌依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侧脸,想了想说,“但是你们那时应该是买不起的吧?”
“那个小镇上现在有没有肯德基都难说呢。”夜深摆了摆手,“不过那个年头,各种各样的西式快餐店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现在也有不少闻所未闻的品牌。我小时候见过的有……唔,什么‘万兔速丽’、‘开心汤姆’之类的,放到现在就是‘华莱士’吧。”
“啊!”谢凌依甜甜地笑起来,“我也就只能吃得起这个了!”
“小孩子总是容易被那类食品所吸引,我们自然也不例外。永咭曾多次拿着汉堡、炸鸡、薯条和纸杯盛着的可乐在我眼前绕来绕去,存心想要馋我,但从来没跟我分享过。我还记得我那时说了什么。我对他们说:‘我妹妹经常吃这些’,于是有人很惊讶:‘这么贵的东西怎么吃得起啊?’,我就很自豪地说:‘有什么吃不起的,我爸爸是当大官的!’”
谢凌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也有过那种神气活现的时候啊?”
许是被她的笑容感染,夜深也勾起了嘴角:
“啊,我也曾为他们而骄傲过……也曾……”
绿灯亮起。两人沿着斑马线穿过马路。卡布里城的社区庭院就在眼前了。
“我们在店门口犹豫了很久。便宜的小薯条是三块五一袋,我们几个把口袋摸空,零零散散凑出了七块多,一毛的两毛的一大把捏在手里。你能想象我们当时有多么期待。那个时候我们村里的小卖部也有不少小零食,染了色的冰块一毛钱三块,辣片一毛钱五包,如果奢侈一点,也可以多拿几毛钱买包上好佳的虾片。那七块钱对于我们来说是相当大的一笔积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次挑战,我们这些流着鼻涕的脏孩子也想要尝试一次高档的享受,这样一来才算是不虚此行。”
谢凌依用力点了点头。她能够理解夜深的说法。她也曾趴在蛋糕店门外的橱窗上咽过口水,想象着其中一块被早已不在的父亲拎出来塞进她的小手里。
“那天店里人很多,我们排了很久的队。”夜深继续说着,他们已经刷卡通过门口进入了社区,“幸亏如此,我们在店里面四处指指点点也没谁会在意。两包薯条拿在手里的时候,我们都有些迫不及待。我们找了店里的一个角落,一个连桌子都没有的地方,把袋子放在地上,但在试吃之前,我们首先发现了一包番茄酱。”
“嗯,标准配置。”谢凌依又插了句嘴。
“这三个字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还有些难认,而且就算认出来估计也无法理解。不过我算是在永咭那里‘见多识广’了,我说这是番茄酱,用薯条蘸着吃的,不过就一包不够分的,我们可以去柜台那里再要两包——这也是从永咭那里知道的。”
“嗯哼?”谢凌依眯起眼睛戳戳他的胳膊,“你还是蛮在意的嘛!”
“没办法,我是哥哥不能跟她抢,但小孩子谁对好吃的没有想法呢?”夜深无奈地解释,“我只盼着多问两句,或许她一时心善就会分我一点……唔,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实在是太天真了。”
谢凌依大笑起来。
“总而言之,既然是我提出的,那理所当然就该我去索要。但我们之中有个女孩却自告奋勇过去了。那个女生绰号叫‘小不点’,是非常娇小可爱的类型,但又聪明伶俐活泼大方,在我们班里当副班长。换句话说,就是人人看了都想要宠着的那种女孩,平时也是我们的中心。被她央求的话,没有几个人会拒绝的吧?因此我们就放心地看着她过去趴在柜台边缘——她才刚和柜台一般高,只能仰着脸面对那个收银员。她说:‘阿姨,可以再给我们一包番茄酱吗?’”
“嗯,然后?”
夜深脸上怀念的表情渐渐褪去,他的目光黯淡下来。
“刚才我也说过了,那天店里人很多,收银员是个大约三十岁的女人,一直有些忙不过来。小不点第一次说话她可能没听见,于是小不点又说了一次,见她还是没反应,就说了第三次。”
谢凌依没敢搭腔,从夜深的语气中她听得出来,这个故事并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果然,夜深的声音低沉下去:
“那个女人突然爆发了。究竟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不断接待顾客压力过大,也或许本来就有什么烦心事?这些我们都无从知晓。我们只看到她对着小不点大吼大叫起来。她说得很难听,尖酸刻薄,大意就是从我们一进来她就盯上我们了,穿得这么烂还拿着一把零钱,害得她还得挨张去数,在店里东摸西看的把她的店面都给弄脏了,就买两包小薯条还想再要番茄酱是打算拿回家下饭去吗……”
“……好……过分……”谢凌依捂住嘴巴。
夜深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摇头:“小不点被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呆了,她退后几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女人的骂声还在继续。整个店里的视线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上了脾气的男生忍不下去,把两包薯条朝着那女人就丢了过去,洒了她满头满脸。后来我们从那家店里逃走,小不点边走边哭,大家都在安慰她,我则是浑浑噩噩……”
“浑浑噩噩?”
“对。”夜深的眉毛皱得很难看,“我在思考。或许是跟大哥玩多了那个侦探游戏,我遇事总爱对它的合理性展开思考,直到找到适当的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我就会很烦躁。可那天我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步境地。是因为我们的样子太难看?是因为我们的手很脏?还是因为我们咋咋呼呼的样子很不礼貌?或是我们的衣服太破烂,破坏了那家店的情调?”
他轻轻发出笑声,眼睛却没有笑。
“很多年后我穿着名贵的西装在各式高档餐厅中来去,每一位侍者都低眉顺眼行礼鞠躬,他们不知道这身皮下面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活得光鲜亮丽,也许连条狗都不如。”
“你……别太钻牛角尖了。”谢凌依安慰着他,“明显是那个女人不好嘛!一个服务者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呢?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也不要想得太多。”
但这种空洞的言语并没有什么效果。夜深没有理睬她,他自顾自说着:
“我想不明白答案,这本身就够窝火的了。更觉得惭愧的是,去讨要番茄酱的主意还是我给出的。如果不是我那么说,小不点也不会挨骂,我们至少还能尝尝那两包薯条的味道。如果要论在场谁最难过的话,或许我比起小不点来还甚有过之。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丢了薯条的男生突然对我发难,他说:‘你爸爸不是当大官的吗?’”
“这个……”谢凌依挠了挠头。她想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可看着夜深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但夜深却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我想他也只是无心之言吧,只是想要为愤怒和不甘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但对于我来说,这句话却无异于在我的胸口上重重地捅了一刀。我没法反驳他,我自己也不由得这么想了。对啊,我父亲是当官的,有权有势,凭什么他的儿子要受到这种待遇?而且只有我一个!如果去要番茄酱的是永咭,她会挨骂吗?会被拒绝吗?不,怎么想都不可能会。那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家里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为什么是我要住在乡下,为什么是我连户口都没有,为什么是我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每年只有几天能和父母兄妹见面?这样不公平吧?不合理吧?难道我就不能和大哥小妹一样,在城里过着舒适的日子,接受良好的教育,每天开开心心地和家人一起吃饭谈天吗?”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怪异的男人,但夜深浑不在意。
“我是在那一刻才终于发现的,我对大哥和永咭的嫉妒究竟有多深。那些情感一直都深埋在我的心底从未被发掘出来,那起事件只不过成了一把铲子,让它们终于能够暴露在我眼前。嫉妒心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它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不需要任何催化,只要你的脑子朝那里一想,它就会越长越大。我心中明了自己嫉妒他们,可我不能落了下风,我不想示弱服输。那年夏天我过生日时恰好是周末,母亲让我去城里和他们一起过。那次生日我费尽千辛万苦得来一件珍贵的玩具,我要把它带去给他们看,我也要让他们羡慕嫉妒我才行!那次生日——”
夜深的话语戛然而止。谢凌依正听到关键处,见他停住话头顿时大为不爽,不由得催促道:“然后呢?生日怎么了?”
“我们到了。”夜深喃喃道。
谢凌依抬起头来。不错,这正是他们居住的那幢楼。
“到了怎么就不能讲了么?”谢凌依摸不着头脑。
夜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什么,颇为后悔:“抱歉……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不知不觉就……余下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他这么说着,率先打开玻璃门朝电梯走去。谢凌依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等会儿啊你!不带这样的吧?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算什么啊!好歹给我讲完这点啊!”
“并不是什么开心的故事。”夜深摆摆手表示拒绝,“我说过了,还是以后再讲吧。今天我也有些累了,想要吃点晚饭,早点休息。”
“唔……”谢凌依撅起嘴巴,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真过分……真是……切,算了。那你要答应我,下次……嗯……下次过生日的时候给我讲吧,行不行?”
夜深苦笑:“这个么……只怕有点困难。”
“哪里困难了?”谢凌依瞪了他一眼。
夜深没有看她,他的视线盯在电梯逐渐变大的数字上。一直到了两人租住的房间门口,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当谢凌依掏出钥匙开门进屋之后,才听到背后仿佛传来了男人的轻声自语——
“没办法啊……自从那年之后,我已经有足足十八年没有再过一次生日了。”
第十五节 平安夜之灯
2016年12月24日,平安夜——
明明已经是冬日,毛毛细雨却仍在下个不停,程都这地方向来是这样的鬼天气。
七点钟,路灯亮起。铁皮罐头般的322路公交车停在天颐小区门口。车上仅有一名乘客,是一个看来有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司机师傅从车内后视镜中看着她冒雨从后门跳了下去。雨刷颇有规律地在前车窗上摇摆,水流在玻璃上汇聚,随着灯光一起魅惑地波动着。
那女孩没有带伞,她捂着头飞奔进小区。司机本想提醒她这车上有爱心伞可以借去用,眼看着她已经跑远,也就没再开口。这年头的借伞人很少有将伞还回的,爱心伞都快变成赠品伞了。
司机悠闲地端起泡了蜜枣的茶水抿了一口,他并不着急。下一站就是终点站了,眼下车上空无一人,他的时间充裕得很。
说起来今天好像还是个什么洋节日。之前经过天美广场的时候,他看到好多小年轻们冒着雨卖苹果,都用玻璃纸包着,中看不中吃的东西。要是花二十块钱买那么个玩意儿送给老婆子,浪漫玩不成,说不得还要跪几天搓衣板。像刚才下车的姑娘那般年龄,倒说不定会喜欢这种……
想到此处的时候,司机瞄了一眼倒后镜,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寂静下来,只有雨声淅沥回响着。昏暗的灯光下,见不到一个行路的人影。司机的动作僵住了,半凉的蜜枣茶从杯子里倾倒出来,全都洒在了他的裤裆上。枣子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直到这时,司机才终于回过神来,背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或许是一只飞鸟,亦或者只是一个破烂的塑料袋——不,像这种无风的雨天,塑料袋应该是飘不起来的吧?
算了,甭管它是什么,都跟我没啥关系,我倒是在紧张个什么劲?他自嘲般笑了起来,一脚踢开脏兮兮的枣子。332路公交车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离去。
但这位司机并不知道……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