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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师父,子石扎的马步标准吗?”
……
“夜师父,子石今日新学了一套拳法!”
……
“夜师父,父王昨日让子石默写《琼台史》第三卷第十章,子石一个字都没有错!”
……
那小柿子最喜欢在夜师父面前邀功,夜师父淡淡说一句“好”,就足够他高兴一整天,又肉又嫩的脸蛋透着柿子般艳丽的红。
这日子太过祥和,不由让时常在血雨腥风里游走的柏氿生出几分恍惚。
仿佛光阴兜兜转转,终于又轮回到了她幼年的光景。
那时,风倾楼中那传闻从狼群里抱回来的小狼崽子,夜百鬼,独独与那温婉清秀的蝉翼师姐极为亲近。师姐含笑对她道一声“乖”,便能让那刹气颇重的小狼崽子收起锐利爪牙。
枕着手臂躺在练武场的草地上,柏氿闭着眼睛想:只愿这小柿子日后能够平安成人,莫要重复当年她所犯下的错误。
冬日暖阳柔柔倾洒,柏氿舒服的眯了眯眼。
她自幼体寒,打记事起,便受不得凉,否则就会有寒疾发作,冻人得很。
今日这太阳倒是极好,她甚是喜欢。
柏氿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之际,忽然有轻浅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她没有睁眼,却浑身肌肉却骤然绷紧,进入防备的状态。
冷风渐起,携着几丝艳丽的熏香,身着刺绣镶边月华裙的娇艳女子款款的朝练武场走来,朝凰髻间镶金步摇一步一叮当,身后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那丫鬟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见着柏氿大咧咧地躺在草地上不对君夫人行礼,登时怒从心起,竟拿了壶滚烫的茶水就要往她的脸上倒。
眼见着那滚烫茶水就要倒到柏氿脸上,她迅速就地一滚,同时指尖弹出一颗石子,正中那丫鬟手中的茶壶。
一声细碎的碰撞声响,青色茶壶顿时从底部裂开一道缝,滚烫的茶水瞬间从这缝隙中漏了出来,哗啦啦全部流到那丫鬟的手上。
丫鬟手一抖,惊呼着就要把这烫手的茶壶丢出去。
早已站起身来的柏氿眼风一扫,拂袖间带上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场,“你敢砸王宫的东西?”
擅自毁坏王宫物件者,死罪。
丫鬟心头一跳,赶紧用另一只手去稳住掌心上摇摇欲坠的茶壶。
这下可好,两只手都被烫着,细腻皮肤上迅速泛起诸多水泡,疼得厉害,却只能咬牙忍着,不敢将那茶壶摔倒地上。
君夫人蔡瑾见状,乌黑眼珠死死盯着柏氿的身影,挑衅般的将丫鬟手中的茶壶拂到地上,哐嘡一下砸了个粉碎。
这尖锐的破裂声终于引得柏氿掀起眼皮,淡淡瞟了蔡瑾一眼。
蔡瑾娇笑着,却莫名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力度:“小世子近日身体抱恙,恐怕是不能再随夜姑娘练武了。”
柏氿盯着眼前那锦衣华服的君夫人看了一会儿,瞳孔中一点幽光微凉,如悬挂夜空的月,泛着森森寒意。
蔡瑾被这冷冽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惊肉跳,但又立马挺了挺胸,高抬起下巴。小世子本就是她的儿子,他该学什么,该跟谁学,只能由她决定!这夜柏再厉害也不过一个粗人,不足为惧!
半晌,一直默然不语的柏氿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飘忽略带疑问:
“你谁?”
☆、第8章 此处不留人
君夫人蔡瑾闻言,顿时脸色一沉,当下就给身后的丫鬟小茵使了个眼色。
此时小茵已从方才热茶烫手的疼痛中缓过劲来,得了主子的命令,立刻就上前一步指着柏氿的鼻子怒骂:“哪里来的乡野村姑,见了君夫人还不快行礼!”
柏氿眨了眨眼睛,两手一摊,冷艳淡漠的神情中竟然带上几分天真,天真里又藏了些许顽劣无赖,“我不会,不如你教我呀?”
嗯,这种又呆又萌的表情还是从小柿子那儿学来的。
小茵听了这话顿时一怒。
若是她对这夜寡妇行了君夫人的礼,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就是君夫人了,这贱人竟如此阴毒!
“大胆!”小茵一声厉呵,撸起袖子就要朝柏氿脸上抽去一巴掌。
冷白刀光一闪而过,眨眼间柏氿就已削掉小茵一头发髻,原本及腰的长发瞬间变得参差不齐,如狗啃过。
泛着一点寒芒的刀尖堪堪停在那丫鬟眼前一寸,柏氿咧嘴一笑,却如鬼魅冷厉,浑身散发着丝丝森凉气息。
柏氿执起小茵僵在半空的手掌,晶莹指尖在水泡上轻轻一按,小茵顿时疼得脸色青白。
她缓缓笑起,语调轻缓得令人不寒而栗,“既然你觉得我不尊礼数,那我便给你捋一捋这琼台的礼数。《琼台祖律集》第十卷第三章,师者尊于父兄,父兄见其师,当行揖礼以示尊重。我夜柏乃世子之师,今日,哪怕是琼台君见了我,都得俯首揖礼,敬我一声夜师父。”
柏氿瞥了眼小茵身后的君夫人,继续道,“念在你家君夫人身体抱恙的份上,她不对我行礼,我也就不计较了。但你一个没有品阶的小小宫女,怎么也敢在我面前乱吠,嗯?”
这于舌尖同口腔顶部碾压出的森森尾音,威严得令小茵不由轻颤。
一只甲色丹红的细白柔荑轻轻搭上柏氿肩头,那泛着诡异血光的指尖离柏氿颈边动脉仅有寸余,蔡瑾柔柔笑道:“贱婢性子急躁,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夜师父莫要怪罪。”
“好说好说,”似是没有发现搭在自己肩头上那抹了毒的手指甲,柏氿收回短刀,并未回头去看身后的蔡瑾,“古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你们知道错了就好。”
蔡瑾笑意不变,指尖却是沿着柏氿的肩头渐渐抚上那修长雪白的颈,“如此,妾身先谢过夜师父了。”
言罢,蔡瑾屈起手指,正要将那尖锐的指甲刺入柏氿动脉。
柏氿的身影猛然一转,顷刻便将蔡瑾的手腕捉拿在掌心。
“君夫人这双手倒是生得灵巧,”她笑意森森,“若是就这么废了,还真有些可惜。”
蔡瑾闻言脸色微白,柏氿又道:“夫人,您应该庆幸您生了小世子那样的好儿子。否则,按照我往日一贯的作风,单凭您方才的那些举动,我至少有一万种方法让您身首异处。”
朝蔡瑾靠近一步,“您大概不知道,在我来琼台之前,像您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我杀得还真不少。当刀刃入体发出噗嗤一声后,那喷洒在我脸侧的鲜血,品尝起来,当真是……”
柏氿缓缓贴近蔡瑾的耳侧,嗓音微哑仿佛鬼魅:“甜美得很。”
这鬼魅耳语惊得蔡瑾猛然一缩,柏氿趁势将她往后一推,引得君夫人发髻间的步摇好一阵叮当乱响。
待蔡瑾好不容易站定后,柏氿负手顽劣一笑,“奉劝夫人一句,日后可别把什么药都往指甲上抹,万一那药味引来些贪吃的蛇鼠虫蚁,一不小心啃掉夫人一两块珍贵的手指甲,那可就不得了了。”
言罢扬长而去,衣袂翻飞,走得潇洒。
盯着那月白的背影,蔡瑾面色铁青手握成拳。半晌,心中怒气积郁难泄的君夫人转身一个巴掌将身后小茵打得嘴角开裂。
“没用的东西!”
当夜,有人摸黑爬墙企图杀人。
当夜,宫中值夜班的侍卫隐约看见莲花池边白影一闪,随即传来极轻的“扑通”一声,似是有一块小石子被丢入水中。
那时侍卫淡淡的想,又有人闲着无聊在河边丢石头玩儿了。
第二日清晨,莲花池中浮上一具男性死尸,观其黑衣黑裤黑头巾黑面纱的穿着打扮,傻子都知道这是位刺客。
那时少将陆平拉着柏氿来到池边,指着湖中的尸体兴致勃勃地道:“这刺客真傻,大半夜的摸黑爬墙企图杀人,结果人没杀着,自己却先掉到池子里淹死了。真是的,连游泳都不会,还当什么刺客?你说是吧,夜姑娘?”
柏氿负手立于莲花池边,冷冽眼风轻飘飘扫过那刺客的尸体,勾唇冷笑:“是啊,真蠢。”
若是让风倾楼中的家伙们听说有人摸黑爬墙意图刺杀夜百鬼,他们一定会拍着桌子,捧着肚子,生生笑出六块腹肌,笑够了之后再喝口茶水慢悠悠的说:
喂,你没搞错吧?找个刺客去刺杀风倾楼里最牛逼最冷酷最嗜血的夜百鬼,这纯属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好嘛。恐怕那倒霉孩子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日升月落,三日一晃而过。这三日里,柏姑娘接连遭受暗夜伏杀,食物下毒,有人企图将她推入宫内莲池,被陷害偷窃君夫人珍宝、使用巫术祸人、私藏**等等等等各种陷害谋杀。
当然,这些刺杀陷害,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那名前来刺杀最后落水淹死的倒霉刺客暂且搁过不论,至于那些在食物中下毒的厨娘们,则莫名其妙打翻了自己带着的毒药,当场一命呜呼;那些想要将柏氿推入莲花池中的宫女们,反倒是自己先跌入了池中,再也没出来过。
而当君夫人领着一众莺莺燕燕前来问私藏禁物之罪时,柏氿颇有兴味地上下掂量着他们口中所说的赃物证据,最后掌心一个运气使力,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些所谓的珍宝、巫术用品、**等等等等,统统捏成了灰。
轻轻一吹,这灰便随风飘散,落入地上尘土,再也寻不见踪迹。
柏氿两手一摊,歪了歪头,眉眼弯弯,笑得无辜:“证据呢?赃物呢?夫人您挚爱的珍宝呢?”
那时蔡瑾面色铁青怒气翻涌,满脑子想的全是小世子满心欢喜叫着“夜师父”的模样,一时间气上心头,竟大步上前揪着柏氿的衣领怒吼道:“本宫才是温子石的母亲!你都已经得到了主君的心,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抢本宫的儿子?!”
不通人情的柏氿登时被吼得一脸莫名其妙,这都是哪跟哪儿的事,这疯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未等她想通此间缘由,小世子温子石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抓着蔡瑾的裙摆,带着哭腔道:“母亲,您别生气了,夜师父不是坏人。”
气急的蔡瑾竟是将温子石一把挥开,“你懂什么?!滚开!”
温子石站立不稳,一头磕在桌角上,顿时撞出满额鲜血。
“小柿子!”
月色凉,晚风疾,太医进进出出,终于包扎好小世子的伤口。
“夜姑娘。”柏氿闻言回头,只见温怀时走出屋内,向她走来。
“太医为子石上过了药,现下已然无碍。你在外面等了半宿,为何不进去看看他?”
“我该离开了。”
柏氿说得很淡,却令温怀时猛地一惊。
“离开?你为何要走?”他问得急切。
冷冷月色下,柏氿抬头,一双眼眸幽深如井。
“这次小柿子受伤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温怀时追问。
“我与蔡瑾互不相容,要么是我杀了她,要么是她杀了我。但不论结果如何,说到底,最受伤的终归还是小柿子。”
“那寡人罢了蔡……”
话未说完,却被柏氿抬手止下,“蔡瑾再不济,她也是小柿子的亲生母亲。你若伤她,只怕小柿子将来会恨你。”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恩怨纠缠,哪里是罢一个蔡瑾就能了断的?
温怀时脸色微白,她继续说道:“武师走了,可以换下一个,但母亲只有一个。所以,我走。”
柏氿的声音很冷,也很静,仿若今夜苍凉的月,莫名寒了温怀时的心。
“那我呢?”他朝她靠近一步,握上她的肩头,“你口口声声为的都是子石,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柏氿皱眉,显然没有听懂温怀时的意思,“你自是当你的琼台君。我在或不在,有什么区别?”
“我喜欢你,这就是区别!”
温怀时扣住柏氿的后脑,朝着那饱满娇艳的红唇猛地吻下。
晚风骤起,惹得遥远诰京世子府中昏黄的烛火齐齐倾倒。
殷瑢负手立于窗前,肩头玄色轻裘上的毫毛随风而动,泛着微晶的光。
皓月苍苍,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冷声道:“说下去。”
屋中单膝跪地的暗探猛然低头,请罪道:“当时属下离得较远,并未看清琼台君是否真的亲到了世子妃,请主子责罚!”
“既然看不真切,那我留着你这双眼睛做什么?”
刀光凛凛一闪而过,登时有血喷流如注。殷瑢执着锦帕缓缓擦拭手中染血长刀,如天神俊美的容颜之上,神色漠然,“记住,不要再有第二次。”
失了左眼的暗探如获大赦,叩首道:“谢主子留情!”
“下去吧。”
殷瑢转身离开,步履间带起凛冽气劲,骤然熄灭沙盘地图上的篝火。苍白月色透过纸窗钻入屋内,映得沙盘地图上竖立着的铁旗泛起寒凉的光。
而那尖锐旗杆所在的地方,正是琼台!
夜微凉,晚风寂,双人影。就在温怀时即将触碰到那抹肖想了许久的红唇时,忽有一点冰冷的坚硬,不轻不重的抵在他的颈侧。
是柄未出鞘的短刀。
柏氿执着薄翼短刀,音色凉凉如雪。
“琼台君,您靠得太近了。”
苍茫月光下,近在咫尺的女子眸色微寒,寻不到分毫娇羞的踪迹。
一声长叹飘进她的耳中,温怀时的眼眸逐渐染上几分伤,“夜柏,寡人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你……”柏氿正欲回答,后方却传来一声禀报。
“主君,君夫人在殿中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温怀时闻言不由朝后方看去,下意识松开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