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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骂得如此凶狠,眼睛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泛着泪光,像那潜在深海的鱼,鱼鳞上微晶的光在海面一闪而过。
那时下人们束手无策的站在一旁,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在却想,公孙家位高权重,可惜这孙子却是个不孝的,就像那烂泥糊不上墙,成不了气候,可惜啊,可惜……
冬去春来又五年。
许谦文十八岁,年纪轻轻,领着三千将士夜挑敌军十二营。人称,战神三郎。
公孙城十六岁,年纪轻轻,揽便了万花楼里的漂亮姑娘。人称,公孙情郎。
一晃十年已过,枯树新冒嫩枝芽,孩童长成少年郎。
许宣王二十五年,开春。
宣王有旨,迎,战神回都。
那一天,许谦文身骑骏马意气风发,身后有三千军马,兵戈铁甲。
他执缰策马一路从城门口缓缓而来,路人推推搡搡伸长了脖子,不顾日夜辛苦等待,只为瞧一眼这位战神那俊朗的容颜。
那一天,公孙城搂着姑娘喝着陈酿,身前有三桌佳肴,酒肉朋友。
他执着酒盏晃晃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那眼底雾色迷离,像是水光,像是醉意。他睁着这样迷离的眸光,笑哈哈道:“今日老子高兴!敬酒三杯!”
说着便斟满了酒,举着酒盏,高过头顶。
“一杯敬苍天。”
饮尽,再斟。
“一杯敬大地。”
仰头咽下辛辣的烈酒,低头忍下满溢的泪花,稳住微颤的手,第三次将酒盏盈满。
“还有一杯……”公孙城晃晃悠悠绕场一圈,停在邢子真身旁,搭上他的肩膀,道,“敬我一直以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入生死的大兄弟!”
言罢,他拿着手里的酒盏,与邢子真桌上的酒杯轻轻一碰,听得一声“叮当”脆响,像那心头微微颤动的弦,又仿佛是山中古寺清澈的钟磬,绵而长的回响在幽幽的谷里。
公孙城站不太稳,索性便趴在了邢子真的背上,动作间,有一颗清泪从他的眼角掉下来,忽的滴进他手中酒盏里,溅得那清冽的酒面荡起一圈一圈的痕。
“这酒脏了,换一杯吧。”邢子真如此说着,便要去夺他手里的酒盏。
“无妨。”公孙城避开邢子真的手臂,闭眸饮尽这苦涩含泪的酒。
十年茫茫。
十年沧沧。
十年,荒唐。
这十年,他一直想活得傻一点。
傻一点,傻到所有人都对他彻底失望。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日日夜夜的追着他,对他说:
公孙小少爷,你将来可是要接管你爷爷的位置,当大司寇的人……
傻一点,傻到可以忘记很多事情。
这样,就不会有那样明而暖的记忆再入梦里,梦里,有人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
都会好的……
多少心事无人知,多少故梦无人忆。
眼泪留给自己,皱纹长在心里。
人未老。
心已衰。
他在繁花似锦的欢声笑语里,独自,饮泪。
公孙城饮尽了酒,引得席上众人叫好一片。他在这叫好声里,突然一把将手中的酒盏砸个粉碎,大怒道:“把这间酒楼给老子砸了!”
公孙家位高权重,公孙小少爷将来是要当大司寇的人,公孙小少爷要杀人那便不能只放火。
周边的众人立刻动了起来。
有人掀桌,有人砸椅,有人惊呼,有人求饶。
公孙城一脚踹开跪在他身边苦苦哀求的老板,搂着身边的姑娘,晃晃悠悠的出了酒楼。
才出酒楼,便遇上了十年之后再回许都的许谦文。
许谦文骑着神驹宝马,穿着乌亮的盔甲,默默看着左拥右抱一身酒气的他,还有他身后追出来的邢子真,和一片狼藉的酒楼。
沉默半晌,他听见许谦文说:“公孙城,我真后悔当年跟你拜了把子做兄弟。”
公孙城哈哈笑着:“三殿下,老子什么时候跟你拜过把子了?老子只记得,当年老子少不更事,被你骗过去,白白对着一棵歪脖子树磕了七个响头。”
一刹风尘定,定在森冷的空气里。
有那么一瞬间,公孙城以为许谦文会当场拔出剑来,将他捅个对穿。
结果他没有。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到底是在沙场里磨炼得沉稳了不少。
“公孙城,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许谦文继续策马朝王宫里行去。
一朝殊途,自此陌路。
风卷尘埃起。
扑面的风沙不知是入了谁的眼,涩了谁的眶,又有谁在这扑面的风沙里记起当年,当年,小小的他们曾在王宫草坪边相遇,他们身体小小的,口气却很大:
……以后有老子和萧策罩着你,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和你妹妹了。
公孙城握紧了袖口下的拳,半晌,缓缓松开了手,勾肩搭背的领着邢子真朝王宫反方向走去。
“走咯,听说今天戏园子里要唱草原三结义的戏,老子要去听个够。”
夜色山谷,山谷中的篝火燃着碎尸与白骨,白骨忽的断裂,迸出几点火花,火花溅在公孙城满是尘土的衣服上,烙下一点焦黑的小洞。
夜风轻拂,拂得九千策那衣袍翻飞如云,飘飘然在风中跌宕,像那云隐仙人,转瞬便将羽化飞去。
公孙城趴在地上,缓缓的伸出手来想要将这缥缈衣摆牢牢牵在手心里,似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于这一刻的真实。
眼见着他便要触到这一片衣角,他却又忽然住了手。公孙城看着自己那满是血污泥垢的指尖,顿了片刻,终是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他收回手,抬头看着上方那冷峻如山的面容,低低问道:“萧策,这十五年,你过得好不好?”
九千策默然片刻,道:“我一直很好。”
言罢,他看了公孙城一眼,又道:“但是你过得不好。”
公孙城听得眼底猛然一酸,他飞快的从地上坐起来,迅速抬手抹了抹眼睛,抹得脸上一把泪,一把泥,一把血。他顶着这样壮烈的一张脸,笑着摇摇头,“我如今是公孙家的小少爷,不会有人敢欺负我。我爷爷可是……”
说着,他突然猛地一顿,心里又想起当年萧家灭门惨案,于是那才擦干了的眼底又渐渐湿润起来。
公孙城没敢仔细去看九千策的表情,他微微低着头,自顾自的道:“萧策,你是不是终于准备好,要替萧家翻案了?”
没等九千策回答,他又继续道:“这十五年,我爷爷一直以为当年的证据全都被他处理掉了。但其实,我手上还留了一些证据……”
微顿一刹,那一直故作镇定语调渐渐透出几分颤抖,“我说过,你若要翻查陈年旧案,那我就混到各家的纨绔子弟里,替你打探小道消息收集证据。我收集了十五年,收集得不多,但是用来翻案,足够了。萧策,你……”
公孙城咬了咬唇,揪紧膝头的衣料,没再说下去。
九千策看着他微颤的肩膀,半晌,平平淡淡的道:“公孙城,小时候的事情,你该让它过去了。”
公孙城听得一怔,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夜风凛凛,旌旗猎猎,一语如这凛凛的风,猎猎的旗,忽的点醒梦中人。
梦中,有年少明而暖的光景,自难忘,不肯忘。
十五年岁月如潮奔涌而逝,孩童长成俊儿郎。
他和他都学了一身的本领,有了心仪的姑娘。
却只有他一个人荒唐半生,醉生梦死,没个人样。
他和他都能抗住那些血雨腥风,放下儿时的幼语痴梦,脊梁笔挺,迈步将来。
却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龟缩在过去渺远的光阴里,放不下,出不来。
就好像那年初遇,他和他都有远大的报复,他却只想守着妹妹,安稳一生。
就好像当时年少,他和他都在朝各自的目标努力,他却只想跟在他们身后,一辈子做他们的三弟弟。
十五年风雨涤荡,涤荡那一段年幼过往,到头来,到头来,终究只剩他一个人痴痴缅怀。
夜风凉凉,公孙城怔在这凉凉的夜风里,半晌,他忽然不管不顾的扑到九千策的脚边,揪着他那翻飞的青色衣袍,苦苦哀求:“萧策,当年是我们公孙家对不起你们萧家。我该死,我爷爷也该死,所有姓公孙的人都该死。但我只求你,放过我妹妹。当年她还那么小,那些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有泪夺眶而出,他顿了片刻,语调又渐渐喑哑起来,“十五年了,世人都知道你们萧家死得冤枉,都说我们公孙家是踩着你们的血肉才爬上大司寇这个位置。好多人都咒我们死,好多人都盼着我们死得越惨越好。但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当年,我爹也死在了那场动乱里,连尸骨都找不到;我娘她当着我妹妹的面,吊死在我爹的灵堂里……”
公孙城揪紧九千策的衣角,哽咽着道:“当年她才四岁……萧策,我妹妹平日里虽然刁蛮任性了些,但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做过一件坏事,我求求你,放过她……”
这一夜太冷,冷得那树梢头上竟是结了层薄薄的霜。
公孙城跪在微潮的泥地上,跪在九千策的脚边,反反复复哀求着这个小时候不动声色却处处照顾他的二哥哥。
九千策垂眸盯着公孙城看了片刻,冷峻的面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片刻之后,他蹲下来,抓住公孙城死死揪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公孙城脸色唰的一白,“萧策,你……”
话还没说完,九千策却突然在他血肉翻覆的手掌里塞了一个小药瓶。
于是公孙城忽然便止了声音,眼底又有水光升起,仿佛今夜那清寒的月光。
月光下,九千策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到面前,沉沉道:“公孙城,萧策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公孙城猛地一怔,眼角忽的掉下一颗泪来,像那一颗狂跳的心,骤然跌进深深谷底。
九千策站起身来,没有再去看地上呆怔的公孙城,朝左右吩咐道:
“带下去,关起来。”
☆、第103章 惊变
柏氿在军营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准备赶回殷十三那里。
如今泽军捉了公孙城,许军又死死围困着泽军,战事胶着不下,双方只怕是要各派一人出来谈谈条件。
泽军这边,殷琮对九千策的能力深信不疑,十有**会派他出来谈和。许军这方,殷瑢受了伤不便出行太远,殷十三又向来是个缺心眼的,柏氿倒是正好趁这个时候,跟九千策说说他外公公孙南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安排。
春日阳光暖暖的从天上洒下来,洒落在军中马棚上,棚上稻草渐渐泛起微金的光。柏氿牵了马,没走几步,忽觉眼前一晕。这阵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股突然袭来的风,转瞬便消失无踪。
柏氿扶着额摇了摇头,心里想大约是昨日一夜奔行千里,睡的时间又太少,所以才稍微有些乏了,没什么大事。她牵着马缰,待自己清醒起来之后,便又朝军营外走去。
路过主帐的时候,柏氿的脚步不由微微顿了顿——要不要跟那家伙道个别再走嘞?
暖风拂面,柏氿在这微醺的风里犹豫片刻,终是转了个身直接朝营寨大门而去。
那家伙说发疯就发疯,从来不分时间地点还有周围的人物,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曾经风倾楼里最狠辣最凶残最冷酷的第一刀夜百鬼,如今的许国郡主,殷世子未婚妻,柏氿,柏姑娘认怂认得理直气壮而犹不自知。眼见便要走到寨门口,柏氿又是一顿。
只见前方寨门有一人含笑负手而立,微风掀起他肩头乌黑的发,像那飘摇嫩绿的柳。他的笑容如此灿烂,如此妖异,仿佛成片盛开在黄泉之畔的曼珠沙华。
柏氿却被这天人般的笑容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惊又僵之际,只见他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过来,非常和蔼可亲的笑道:“夫人,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去哪?”
柏氿呵呵干笑几声:“散步,散步。”
说着便要翻身上马企图溜走。她的脚才踩上马镫,就被殷瑢揽着腰一把拽下来。
“我说过,谈判的事情交给十三就好。”他道。
柏氿闻言,抬头皱眉道:“还是我去一趟吧,有些事情哪里是书信来来往往就能说得清楚的?而且我正好还有事情要跟九千策说……”
殷瑢听得脸色一沉,没等她说完便用力将她抱紧。柏氿被他抱得呼吸一滞,又听他酸不拉叽的道:“我的伤都没好,你就这么着急去见别的男人?”
“反正你这伤也死不了人……”
柏氿低低咕哝着,抬眼又见殷瑢极度危险而阴沉的挑起眉梢,连忙安抚道:“我去去就回,你该去换药了,疗伤要紧,疗伤要紧。”
殷瑢仍旧阴阴沉沉的盯着她,不肯撒手,半晌,道:“昨天晚上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给我答案。”
言罢,他微微俯身与她靠近了些,低低的问:“泽国的王后,你,当还是不当?”
他从上方这般望下来,眸光如月下深海,粼粼闪闪,一浪一浪的便要将人卷进去。
柏氿垂眸避开他这深沉的眸光,那声声心跳却像是淹没在他眼底的海浪里。
春风微熏人自醉,她突然笑了笑。她难得露出这般笑容,像是一夜春风拂得满园花开,于刹那间惊艳了人世千万光景。
柏氿伸手揪紧了殷瑢的前襟,将他拉近了些,仰起头来勾唇笑道:“想娶我啊?”
殷瑢挑挑眉,权当是点头。
“那我要你带着你的手下,亲迎百里,风风光光的把我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