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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太医将那替身一点一点整得与小殿下一模一样,就连身上有几颗痣,那几颗痣的大小和位置,都是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便是替身的心口没有那块龙纹胎记。
那替身自幼便跟在小殿下身边,模仿他看人时那稍显冷淡的眸光,模仿他说话时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语调,模仿他阅读时习惯用食指骨节抵着下巴的小动作。
那替身模仿得太像,以至于他与小殿下面对面站在一块时,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像得令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个替身日日跟在小殿下身边,规规矩矩的不吵也不闹,小殿下便权当他是空气,也从不主动搭理他。
直到有一天,小殿下正在屋里看书,他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竟是没有听见屋外宫女的声音。
那宫女在屋外禀道:“殿下,王妃命奴婢给殿下送羹汤来。”
宫女反复启禀了三次,小殿下依旧端着书,没作应答。
坐在他对面的替身忽然开了口:“放在外头,退下。”
声音,语调,速度,都与那世子小殿下一模一样。
屋外的宫女没有丝毫怀疑,当即应道:“是。”随后便把那羹汤放在了屋外的地上,躬身退下。
替身跳下椅子行到屋外将羹汤端进屋子里,抬头却看见那看书看得听不见声音的小殿下已然放下了手里的本子,神色淡淡的盯着他。
那眼神又深又沉,像是融进了千年冰川里的雪,寒骨透心。替身当场便跪了下来,慌慌张张磕头道:“小的见殿下看书看得如此入迷,不忍让殿下受到惊扰,这才……”
看见一个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用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嗓音的人,这般跪着慌张求饶,好像是看见自己正跪在地上磕头一般,着实是令人恶心得很。
小殿下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打断他可怜巴巴的哀求,“够了,你站起来。”
那替身一怔,缓缓站起身来,他虽是站起了身,却不敢抬头。
小殿下缓缓走到他身前,站定,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认真仔细的打量这个外表与他一样,内里却差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的替身,半晌,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是殿下的替身,不配有名字。”
“谁告诉你的?”
“周……周围的下人都这样说。”
小殿下看着这样低着头像是有些委屈的替身,轻轻挑了挑眉,“想要他们住嘴?不如我替你杀了他们?”
替身猛地一惊,连忙摇了摇头:“殿下万万不可,他们说的对。”
“你当真这样觉得?”
替身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又露出几分委屈的模样来,“……是。”
小殿下眼底眸光微微一凝,像是深海忽然起了漩涡,深沉得有些危险。
——这个替身看似纯良恭敬,却是句句都藏了心机。也对,能把他这个世子殿下都模仿得如此相像的人,自然是聪明有心思的,这人日后若是长大了,只怕是个玩弄权术颠倒是非的主。
小殿下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想叫什么名字?”
“阴……”替身下意识答道,声音轻得令人听不清。
“嗯?”
“影子!”替身道,“小的自生下来时便注定是殿下的影子,小的就想叫影子。”
“这可不是个好名字……”小殿下闻言漫不经心的道,“罢了,你既然喜欢那便叫影子吧。”
影子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小殿下眼底却有杀意一闪而过,朝他道:“你听好了,既然是我的父王和母妃要你跟在我身边,我自不会为难你。但你不要尝试着背叛我,否则……”眸光一凛,语调一沉,“你会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这是小殿下第一次露出这样阴狠的表情,影子又一次吓得跪在地上,“小的不敢!”
小殿下皱眉转过了身,不去看他,“起来吧。”
“是。”
影子窸窸窣窣站起了身,小殿下正准备回去看书,却听门口一声咿呀轻响,有人开门进来,含笑唤道:“瑢儿……”
竟是泽王妃乐正萱。
小殿下闻声转过了身,正要回应一句“母妃”,他却眼睁睁的看见他的母妃径直朝他们走过来,在影子身前站定,又俯身将他抱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柔和的问道:“瑢儿,羹汤好喝吗?”
影子僵在乐正萱怀里,不知该如何反应,小小的世子殿下握紧了掩在袖口下的拳,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那依偎相拥的一对“母子”。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有杀气,凶狠到令他的母妃感到不适,母妃皱眉朝他看过来,沉下了脸色厉声道:“大胆!竖子如何胆敢直视本妃!还不跪下!”
忽然有风凛冽的吹开了窗,窗户砸在墙壁上,砸出好重一声响。
小殿下攥得掌心里出了血,一字一句缓缓的问:“您当真是这般想的?”
“放肆!”乐正萱抱着怀里的影子,声音又冷厉几分,“还不跪下!”
那一天闯进屋子里的风很凉。
那一天小小的世子殿下第一次体会到,啊,原来地面是这样又硬又凉硌人膝盖的东西。
那一天,殷瑢三岁。
乐正萱抱着影子又说笑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殷瑢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影子惨白了脸色犹犹豫豫朝他走过来,“殿下……”
殷瑢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阴暗负面的情绪,没有去看身后的影子,沉声道:“退下。”
“……是。”
房门一开一合,殷瑢听见影子出了门,立刻便有宫人凑上去问:“殿下要去哪里?”
……殷瑢合了合眼,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血淋淋的拳。
其实这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的母妃偶尔看花了眼,认错了儿子而已。母妃怀胎数月忍着巨大的痛苦才生下他,他何必让母妃知道这事,平白让她羞愧自责。
凉风打窗,桌上烛火骤然熄灭。
殷瑢独自站在暗下来的空旷屋子里,不知为何忽然记起他问影子想叫什么名字时,影子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是……
……殷。
☆、第118章 母与子
乐正萱也并不是每一次都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从概率上来看,大概十次里面会认错个三四次。
每当乐正萱抱起影子的时候,殷瑢便会躬身告退远远的走开。他若是不离开,只怕是会忍不住当着他母妃的面,活活把那影子给掐死。
自古百善孝为先,他何必让他的母妃看见他如此阴狠的一面,平添烦恼。
殷瑢不肯说明这事,影子又害怕泽王妃若是知道了真相,一怒之下会将他这个假儿子弄死了给小殿下出气,便也只好默不作声的陪着殷瑢演戏。
日子便这样平静却又暗潮涌动的过着。
春光暖好,软软的洒在人脸上,渐渐生出一阵一阵的睡意。三岁的小殷瑢独自靠在园中树下,微微低着头,难得看书看得睡着了。
等他睁眼醒来时,却是枕在了母妃的膝上。
母妃抚着他的头,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知究竟维持了这个动作多久。
春光很暖,暖不过母妃覆在他额上的柔软掌心。母妃左手的掌心里有一道很深的伤疤,那是他两岁那年,她亲自为他雕刻世子玉牌的时候,一不小心受的伤。
宫廷御园无限祥和静谧,令人安心,更令人安心的却是母妃一下一下落在他肩头的,轻而柔的力道。
母与子,世界上最亲密而不可分割的关系。
那时殷瑢忽然握住母妃落在他肩头的手掌,止下她安抚的动作。
母妃见他醒了,眉眼含笑的低下头来,自上而下望着他,目光如水,悠悠荡荡。
“我是谁?”殷瑢忽然这般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母妃只当他是睡迷糊了,笑着掐了掐他的脸颊,柔声道:“你当然是母妃的宝贝儿子呀。”
“母妃的儿子是谁?”
“母妃的儿子当然只能是瑢儿呀。”
“瑢儿又是谁?”
母妃笑眯眯的弹了弹他的额头,“瑢儿便是瑢儿,母妃还能认错不成?”
殷瑢蓦地一僵,僵硬一刹后,复又淡淡的道:“您为什么不会认错?”
“母妃怎么可能会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呢?”乐正萱自信满满的笑着,伸出手来刮了刮他的鼻子,“母妃啊,有自己的辨别方法哦。不信的话你仔细想想看,母妃有认不出你的时候吗?”
阳光灿烂,母妃的笑容也很灿烂。
殷瑢在这样灿烂的光景里,沉默着别开了眼睛。
半晌,他道:“没有。”
很多年以后,长大了的殷瑢偶尔会想起年幼时这一天的日子。长大后他已能明白为何那时的他硬是强忍着没有与母妃说出真相。
——大概是因为那时的他到底还是太小,再怎样聪颖过人也会不由的像个寻常孩子一般,兀自沉默而隐忍的闹别扭了吧。
天下人都说母子连心,唯有母亲才能分辨清楚双胞胎的孩子。
可偏偏他的母亲会认不出他来。
说到底,他终归还是希望他的母妃能像个寻常母亲一样,能够不用被提醒,便自己醒悟纠正过来。
他这般殷切的希望着,希望里的那一天却终究没有到来。
泽恒王五年,殷瑢写的那一本《中原战事录》流传太广,竟是流传到了中原其他的诸侯国里。
恰逢那时大苍帝国的皇帝——天瀚帝暴虐无度,肆意欺压干涉各诸侯国的内政,今天从你这里抢点粮食,明日又从你这儿夺块土地,就连各国之间能不能通商能不能联姻的事情都得由天瀚帝说了算。
若是有谁敢不听话,那就弄死你没商量。
各国诸侯不堪其苦,却又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暗戳戳的把那天瀚帝反复杀了八百遍。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各国诸侯听闻泽国世子小殿下写的那本《中原战事录》甚是惊艳,好奇之下便寻了个空将这本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中原战事录》里写的第一场战事,便是几百年前,大苍的开国皇帝领着他麾下的三十六支旧部推翻前朝统治的历史。
大苍开国皇帝占领了中原最大的国土面积后,将三分之一的土地划分给了那些曾经与他一同征战天下的三十六支旧部。几百年间,诸侯又生诸侯,诸侯的数量渐渐多如牛毛,那三分之一的天下如今已被众多诸侯划分得破碎不堪,根本不能与大苍那广袤国土的万分之一。
若想造反,那简直就是白白给大苍的军队送人头。
但泽国那位世子小殿下却在《中原战事录》里评价说,大苍开国皇帝之所以能推翻前朝,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那三十六支旧部足够强大,而是因为他们足够精巧灵活,像那隐藏在深林土里的食人蚁,不知会在何时又从何地冒出来给你重重一击,叫你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加之那时的前朝皇帝连年暴政,百姓苦不堪言,民心已失,内忧外患,天下必为他人所夺。
有那么几个诸侯王读了世子小殿下的评论后,一拍脑袋豁然开朗——都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现在这天瀚帝暴政的模样,不是正与那亡国的前朝皇帝一般无二么?而他们这些饱受其苦的诸侯小国的身上,不是正好有当年大苍开国帝王的影子么?
历史的潮流告诉他们,他们要反!
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他们能赢!
于是,共有七十二个诸侯国揭竿而起全民皆兵,各诸侯王结为生死同盟,发了毒誓,誓要干死这操蛋的天瀚帝,食其肉,寝其皮,睡他的老婆和女儿!
七十二国联军浩浩荡荡的上了路,途经泽国,叫嚣着要泽恒王开城让路。
泽恒王头疼不已。若是开城让道,那便是默认了这七十二国谋反的罪孽,一旦谋反失败,只怕天瀚帝秋后算账的时候,不会让泽国好过;若是不开城,只怕这七十二国联军会先把泽国灭了,权当是打打牙祭。
泽恒王为了这事忧心忡忡,晚上时借酒消愁醉了三分,便招来自家那向来惊才绝艳的,年仅三岁的世子小殿下商量对策。
那时小殿下垂眸掩下一双乌亮的眼睛,说,今时不同往日,那七十二国乌合之众想要学着大苍开国皇帝的样子推翻大苍帝国,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这是不能开城门的意思?泽恒王疑惑问着。
小殿下却摇了摇头说,不,要开城门。不但要开城门,还得叫上沿路邻近的其他各国一起开门让道。
正所谓法不责众七十二国联军谋反一事牵扯甚广,这一路上沿途开城让道的诸侯国越多越好,如此一来,天瀚帝也不会单单针对一个泽国下重手惩戒,最多不过是要开城的各国送几车银两外加几个人质过去以示臣服。
送人质?泽国王室人丁单薄,至今只有世子一个孩子。若要送人质,那岂不是要把世子小殿下送过去了?
这般想着,泽恒王立刻摇摇头表示,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怎么能把他那么能干那么聪明那么讨人喜爱的儿子送到大苍那种人吃人的地方去受苦?坚决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小殿下看了眼如此紧张的泽恒王,淡淡的表示,随便收几个养子养女封个郡王郡主再送过去不就得了。再者,退一万步说,若真的到了要将他这位世子殿下送过去的地步,那该送谁,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他身边养了那么久的世子替身,总要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那时殷瑢三岁,言语间已然可以如此淡漠的便定下他人生死,到底是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