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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驻足望着延羲,“我不管你是如何找到我们,又为了什么目地来找我们,请你不要把我们再卷入到中原的事里!”
对于风延羲,阿璃太过了解。他不是那种会漫无目的、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浪费时间的人。他跋山涉水来到东海,绝不会只是简单的故友叙旧。
延羲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仲奕,只见他正一瘸一拐、步履艰难地跟过来。
他嘴角的笑意变得锋利而嘲讽起来。
原来不是不想逃,而是因为有人瘸了腿,想逃也无法逃……
延羲转头看着阿璃,目光清冷却又似饱含一种压抑的情绪,“你不想被卷入中原的事?你是指东越亡国,还是慕容煜称帝?阿璃,我父亲说得不错,你是个冷心的女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凭什么……”他紧紧盯着她,顿了顿,才又开口,“凭什么我妹妹沦为阶下囚,你和东越仲奕却在世外桃源逍遥度日?”
阿璃被延羲的目光逼视得有些心悸。
她琢磨着他的语气,“那你想怎样?难不成你想让我们去救青遥?”
她十分清楚,青遥是延羲最珍爱的人。以他那不择手段的行事方法,为了救出妹妹,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可他为何不去蓟城,而是来了东海?
阿璃脑中思绪纷飞,猛然警觉起来,“你想用仲奕去交换你妹妹?”
延羲没有答话,继续朝前走去。
阿璃胸口发凉,连忙追了上去,拽住了延羲的手臂,“被我说中了?风延羲,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要是敢打仲奕的主意,我也没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延羲冷冷地看了阿璃一眼,甩开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说:“你当然是无所不敢。”
阿璃回头朝海滩张望。
跟随延羲来的韩楚和蘅芜都还在小船上,似乎并没有上岸的打算。
她暗暗松了口气。就算不得已非要动手,她应该有把握应付延羲一个人……
她转着心思,努力克制情绪,放柔了语气对延羲说:“想要救青遥的话,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我可以跟你一起想法子。东越的那些事,仲奕全都不知道,请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木屋前。
林崇在屋前慢慢站起来,张着嘴,仰头盯着延羲。
以前他觉得裴大哥和阿璃姐是很好看的人,可眼前的这个人,居然还要更好看,好看的就连珊瑚岛上任何一处的美景、跟他相比,似乎都不那么好看了……
阿璃用脚尖扫了扫地上的散沙,取过张席子,铺到地上,“我们屋子小,平时吃饭喝酒都在外面,你就将就一下。”
延羲倚在门口,朝木屋里面打量着。屋子造得有些粗糙,木板和木条混用着,四壁和屋顶皆有缝隙,屋顶上像是补洞似的盖着些芭蕉叶。屋里除了一个小小的厨房,还隔出了两个房间。
林崇变客为主地倒了杯水捧到延羲面前,献宝似地说:“叔叔喝水。”
延羲接过杯子,低头看着林崇,“你跟他们住在一起?”
林崇连忙摆手,“不是,我住在岛的那一头。”顿了顿,颇有见解地补充道:“裴大哥和阿璃姐的屋子这么小,只能住两个人。”
延羲喝了口水,挑眉问:“你管他们叫哥哥姐姐,却叫我叔叔。我显得比他们老很多吗?”
☆、浮沉聚散 (四)
林崇一下子懵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阿璃一面埋首整理着席子的边角,一面接过话去,“相由心生。心机太重的人,看上去都会显老。”
延羲不置可否,从怀里掏出颗蓝色的珠子,递给林崇,“哥哥送个好玩的东西给你。这珠子在水里可以变幻颜色,你去试试看。”
林崇激动地接过珠子,兴高采烈之余,还不忘朝阿璃看了一眼,却见她好似担忧又好似气恼地盯着自己,不觉胆颤发慌,犹豫着伸出手,要把珠子还给延羲。
阿璃见林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刚才还提心吊胆地担心大船上来的是坏人,结果一见面就被延羲给收买了!如此看来,这家伙其实跟沃朗也没什么区别……
“喜欢就收下吧。”她站起身,朝林崇挥了下手,“去玩吧!”
林崇高高兴兴拿了珠子奔向海边。
延羲望着林崇的背影,轻声说道:“最开始,每个人都是没有心机的。”
×××
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时而有一两片叶子飘落而下,在风中优雅地打着转儿。
屋前的三个人席地而坐,各怀着心思,谁也不急着开口说话。
沉默了良久,仲奕开口问延羲:“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三年前,东越国君乘船出海,一去便不再复回。据船上幸存的水工所说,东越国君当时是打算带着宠妃远走高飞,隐居世外桃源。岂料海船在峤州以东的水域遇上了燕军。东越国君曾邀请燕王上船议和,却无果而终。继而双方在海上开战,东越惨败。最后,在慕容煜的威逼下,国君和郑氏双双跳海自尽,落入了鲨群之中,葬身鱼腹。
当年东越海船上一共有船夫舵工三十七人,外加侍从武卫,一共五十八人。海战之后,只有十五人幸存下来。
在过去的三年里,风延羲断断续续见过余下这十五人中的每一个。
对于当年的海战起因和过程,这十五个人描述得各有偏颇。但对于东越仲奕和阿璃葬身鱼腹之事,却是异口同声、绝无出入。
延羲双目微垂,语带嘲讽地说:“你关心的就只有这个?我还以为,你会先问问青遥怎么样了。”
仲奕沉吟一瞬,淡淡说道:“不用问我也知道她过得很好。有你这样的兄长,想必她定能安乐无忧。”
这句话落在了知晓内情的人的耳朵里,倒有了层讥讽的意味。
阿璃直了直身子,对延羲说:“延羲,我跟仲奕三年前就‘死’了。中原的人和事,跟我们已经再没关系。当初你促成仲奕和青遥的婚事,也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如今仲奕避世而居,刚好还了你妹妹自由。再说,我们现在的自由是拿命换回来的,该付出的代价都已付过,不觉得对谁有过亏欠。”
延羲神色复杂地盯着阿璃,冷笑道:“你在怕什么?怕你最关心最在意的男人念及结发之情,抛下你回到他妻子身边?”他转向仲奕,目光晦暗而阴戾地说:“东越仲奕,你以为你换了姓氏、弃了身份,就能摆脱过去的一切?你可知道,过去的三年里,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无辜丧命?”
阿璃用暗夷话打断了他,“延羲,你答应过我,不让仲奕知道这些事……”
仲奕因为腿伤,很少离开珊瑚岛,也从未去过吉令,对中原过去三年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苦心守护的东越已亡,而自己的妻子母亲,沦为了燕国的阶下囚。
“我答应过你什么?”延羲目光清冷,用中原话回答道:“我唯一答应过你的,只是永远不对你说谎。在这件事上,我一直问心无愧。”
仲奕神色平静的开了口,“阿璃,没关系的。你让他继续说下去。”
延羲继续道:“你假死以后,青遥窃取了龙骑营的令牌,命人火烧燕军大营,引得燕陈开战。这一切,只为替你一人报仇。你在这世外桃源逍遥之际,她在越州守着你名义上的儿子,不惜同我决裂也要为你护住东越江山。如今东越亡国,她成了燕国的阶下囚,你是不是也该为她做点什么?”
东越亡国?
仲奕的眼中闪过涌动的情绪,却很快又被沉静和决然所代替。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延羲,阿璃说得不错,中原的人和事,跟我们已再无关系。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让我放弃现在的生活。”
阿璃偷睨着延羲越见阴霾的面色,手悄悄地下移,摸到了藏在裙下的匕首。入座的时候,她就刻意坐在了延羲和仲奕之间,提防着延羲的一举一动。
延羲眸色阴戾暗沉,“是吗?无论什么都不可能逼你放弃?我倒想试试……”他抬起手掌,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指,“还记得你刚才的那个问题吗?我是如何找到你们的?”
几乎是同一瞬间,阿璃手中的白刃亮出,延羲衣袖翻扬、内力盈动。
阿璃的心口骤然剧痛,连嘴唇都来不及咬住、痛叫出声,整个人瘫倒在地。
已经差不多快四年没有尝过蛊毒发作之苦,顷刻间蔓延至骨髓的痛楚击得她措手不及、生不如死。
仲奕惊慌起身,手还没触到阿璃,已被延羲出手封住了穴道,无法动弹。
延羲俯身看着阿璃,“很痛吗?”他的手缓缓按在胸口,像是在感受着体内的母蛊,“真是奇妙,我好像能感觉到你的痛。”
阿璃咬住嘴唇,双拳紧攥、用力摁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睁大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延羲。
延羲一动不动地望着阿璃半晌,陡然收了内力,顺手又拂开了仲奕的穴道,转头望向大海。
仲奕扶起阿璃,擦着她额上的冷汗,眉目中是焦急的关切。
阿璃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对延羲说:“你把延均世子怎么了?母蛊为什么会到了你身上?”
延羲依旧望着远处,冷笑一声,“你既然认为我已经把他‘怎么了’,又何必问母蛊为什么到了我身上?”
主仆蛊的母蛊永生不绝,如果种有母蛊的人死了,母蛊会自然转移到和他血缘关系最近的那个人身上。延均袭了扶风侯爵位后娶了堂妹为妻,夫妻二人皆体弱多病、未有所出,因此,跟他血缘关系最近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延羲。如今延羲能驱动蛊毒,想必是延均已逝。而母蛊移至延羲身上的那一刻、便让他不但知道了阿璃尚在人世,还感应出了她身在何处。
仲奕听阿璃讲过蛊毒之事,眼下自是了然。
他思忖一瞬,抬头问延羲:“你想要我做什么?”
阿璃抓住仲奕的手臂,“别答应他任何事!”
或许是因为蛊毒带来的剧痛和愤怒,她的目光盈盈,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拿蛊毒要挟人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永无止境。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受人摆布!”
延羲缓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仲奕将阿璃半揽在怀中,正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的令人沉溺。阿璃亦抬头望着他,眼中的点点晶莹让她此时显得有些陌生的楚楚可怜……
延羲忽然觉得自己傻的可笑。
当他知道阿璃还活着的时候,是那般的欣喜若狂。从襄南一路赶来东海,只是想亲眼证实她真的尚在人世。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阿璃并不想见到他,从来都不想……
“你以为我想要你做什么?”半晌,延羲对仲奕说道:“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为你夺得了王位和权力的人是你母亲,为你复仇、为你守住江山的人是你妻子,如果我猜得不错,当日在东海舍命救你脱险的人是阿璃。东越仲奕,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一辈子躲在女人背后,让她们为你遮风挡雨。”
仲奕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他性情淡然,一生中听惯了旁人的讥讽嘲弄,凡事皆能泰然处之。可风延羲的这几句话,狠狠刺中了他心底深处藏得最隐蔽的脆弱。
很多事,他不愿意做,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同样的事,有太多人可以比自己做得更好。就比如,守护阿璃……
阿璃听得怒火中烧,再顾不得维持表面仅有的那层客气,“风延羲,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你没有母亲,没有妻子,就见不到别人幸福了?我救了仲奕又怎么了?我乐意!就算要我为他死,我也心甘情愿!”
延羲盯着阿璃,眼神暗沉的可怕。
他一向冷静自持,可阿璃总有办法让他的情绪莫名其妙地失控。
很多个日夜里,他曾一遍又一遍地想,只要她还活着,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只要她还活着。
可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度。
“那好,我成全你!”
延羲骤地双掌推出,击在了阿璃和仲奕身上。
☆、谁道闲情抛掷久 (一)
阿璃苏醒过来的时候,已身置于海船的船舱之中,舱内香毯衾枕,皆是极尽奢华。
蘅芜捧着盏鎏金镂空的熏香手炉,侧身坐在榻边,轻轻地用手将炉中升起的沉水香气扇到阿璃的脸上。
阿璃缓缓睁开眼,跟目露喜色的蘅芜对视了一瞬,继而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仲奕呢?”
蘅芜只得把要出口的话先咽了回去,放下手中香炉,答道:“君上安好,阿璃姑娘不用担心。”
阿璃稍松了口气,四下打量了一下,“我们在海船上?你们要把我们带去哪儿?风延羲在那里?”
蘅芜面有难色,踌躇着说:“公子只吩咐奴婢在这里守着姑娘你,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阿璃见状,知道从蘅芜的嘴里问不出话来,索性翻身下榻,径直朝舱门走去,“我要见仲奕!”
蘅芜闪身拦在阿璃面前,“公子交待过,姑娘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阿璃伸手欲推蘅芜,却被她一掌击了个趔趄,踉踉跄跄地靠回了床榻边。
惊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