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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只怕是家中劳力被官府强制押走去服劳役,所以被逼无法,只得前往济州这座大城,想去城中讨个生路活计的。
可那么多的人一夕之间涌入济州城,济州的官员肯定万分紧张,遂下令封闭了城门,将这些想入城的难民都阻隔在了城外。
难民们入不了城,又不想或无力再返家,于是便全聚集在了这条小道上,靠着向往来的行人与马车行乞为生。
寒冬腊月,正月年节,商娇想象不出那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思及此,又想起因绝望而上吊自尽的燕儿的一家三口,商娇只觉心痛不已。
正晃神间,诺儿也好奇地凑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景,不由也呀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一脸童真地问商娇:“娘,这些人聚在这里,他们是在做什么?”
一句童稚的话,竟让商娇一时无言以对。
她如何能告诉诺儿,这些人都是难民?
她如何能告诉诺儿,这个世上,不是只有春日的温暖与美丽的花,也有寒冬的凛冽与无法忍受的饥寒交迫?
见商娇不说话,诺儿便探出头去看了几眼,立刻便有围在车头乞食的孩子注意到了他,向他走了过来,伸出了手。
诺儿偏头,试探地问那伸出手的,看上去比他还小上许多的孩子:“你是饿了吗?”
那孩童满脸糟污,也看不出男女,闻言便连连点头,渴求地看向诺儿:“小公子,赏口吃的吧,俺们都快饿死了。”
诺儿闻言,二话不说,赶紧钻入马车,指着商娇身后的包袱道:“娘,娘,把包袱里的干粮给我。”
商娇自然也听到车下孩童的说话,遂赶紧拿过包袱打开,将里面装的一些干粮面饼及糕点之类的递到诺儿手里。
诺儿一手攥着面饼,一手拿着干粮,递到那孩童手里,好心地道:“给你,快吃,快吃!”
与商娇母子对坐的安思予原本也掀开窗帘看向车外,一言不发的正出神,此时听到动静,再一看诺儿的举动,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立刻扑将过来,大喝一声:“诺儿,别……”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10、食劫
第410章 、食劫
可话音未落,令商娇与诺儿都没有想到的事却发生了。
那孩童手里拿着干粮,还没来得及吃,便被一直围在车头,纠缠叶傲天的孩子们看见了,于是纷纷朝着诺儿所在的窗口围堵了过来,纷纷伸手想去抢诺儿手里的食物。
诺儿躲闪不及,竟被他们抓住了手,在一群的使力围攻之下,诺儿小小的身体顿时脱开了商娇的手,眼见着就要被那些孩子给从车窗里拉下马车,吓得商娇哇哇大叫。
幸好此时安思予发现有异,飞身扑至,从窗口处将诺儿已被抢出车外一半的身子给牢牢抱住,拉回了车里,三人齐扑扑地跌了一地。
惊魂未定的安思予反应过来,看着跌坐在车厢里,也吓得脸色青白的商娇与诺儿,怒道:“你们母子俩怎么一眼照顾不到就做傻事?这么多的难民,饥寒交迫,正是最见不得食物的时候。你们此时拿出食物,不是在救他们,是在引他们来哄抢,是在找死啊!”
商娇与安思予相处多年,很少被他这般厉声斥责过,再加上刚才诺儿差点被那些孩童给拉下车的事,也早把她吓坏了,如今哪里还敢吭声,只得抱着诺儿,母子二人蜷在车内,瑟瑟发抖。
可事情却远不止三人的想象。那些饥寒交迫中的孩子饿得慌了,竟开始在车下动手砸车,一些胆大一些的大孩子也顾不得了,直接跃上车厢壁,企图攀爬入窗……
另有一些路旁的大人,听到动静,知道有了食物,也再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企图冲击马车……
慌乱间,商娇只能抱着诺儿,吓得哇哇大叫。
外面的叶傲天听到车内的动静,也急得无法,想要进去查探,却苦于他也是一群孩子围攻的目标,实在独木难支,疲于应付。
幸而一片慌乱中,惟有安思予还算镇定。在推倒了几个企图攀窗入内的孩童后,他翻身跃起,一把将装有食物的包袱散开,使劲从马车的窗户里扔了出去。
于是,白花花的馒头,面饼,糕点……便由近至远,散落了一地。
眼见有了食物,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一大群人也再不管男女老幼,一窝蜂的扑将过去,在地上拼命的争抢、打砸,狼吞虎咽……
趁着所有难民的注意力被一包不算多的食物暂时吸引过去的时刻,安思予赶紧向外面的叶傲天发令:“快走!”
叶傲天这才回过神来,挥动马鞭赶跑了几个还想围聚过来的孩子,这才驾着马车,一溜烟地跑走了。
待远远的把难民们给甩在了身后,安思予这才瘫坐在马车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瞪了商娇一眼。
商娇惊魂甫定,看见安思予责备地眼神,心里也是愧疚无比。
在检视完诺儿身体没有大碍之后,她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刚刚那惊魂的一幕,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
那些孩子,都是半大不大,有的甚至比诺儿还小上许多……
若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征役,或许他们现在应该待在自己不甚温暖却甚是温馨的家里,享受着父母长辈的疼爱,穿着新做的衣裳,呼朋唤友的玩着炮仗,喜庆的过着属于自己快乐的春节。
可现在,一场灾难突然而至。他们不仅失去了父亲,爷爷与其他长辈,还要要在这温冷阴寒的年节里,衣不蔽体,随着母亲或奶奶,在这荒效野外乞讨度日……
短短的几月时间,天地翻覆,不外如是。
商娇的脑海里,还不断的在回想着刚刚那惊魂的一幕。
那些哪还是天真烂漫的孩子,看着他们在地上滚爬,不断地与同伴、与大人争抢一口食物的模样……
简直就与一头饥饿的恶狼无异。为了一口食物,为了能够生存,他们早已没有了天真,没有了礼义与廉耻。
可造成这些变化的,便是那道该死的敕令!
抱着诺儿坐下,她的脸紧紧贴着诺儿,轻声问安思予道:“大哥,现在连济州这边,时局都已经这样了么?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的妇妪……都只能沦为难民了么?”
安思予闻言,也沉下了脸来,久久沉默不语。
或许,在他的心里,济州这个南安王辖区内短短数月所发生的变化,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而现在,离南安王被朝廷下令禁足,才过去了不过四个多月……
于是,安思予摇了摇头,重重地一叹:“若王爷再这么被禁足下去,只怕再过两个月,时局会如何发展,尚未可知……”
说到此处,安思予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朝商娇艰涩地笑了一笑,道:“可王爷自太后死后,这十数年间,近乎斗志全失,也很少过问政事……原本抗疫之事,王爷处置并未有半分错处,却被胡太后以破坏两国邦谊而斥责问罪……此时就算解了王爷禁足之令,只怕他也再难亲理政事了……胡沁华,她是想将王爷困死在这小小的济州城啊!”
商娇抱着诺儿,静静地聆听着安思予的话,许久许久,终于轻飘飘地说出了两个字:“是吗?”
然后,车上的三个人,终于陷入一阵沉默当中。
经过刚才的一番惊吓,安思予显然有些累了,闭着眼,仰靠在车壁上假寐。
而诺儿自知闯了祸,也吓得缩在商娇怀里委屈的撒娇,没过多久,竟也睡得沉了。
颠簸的马车中,但只有商娇一个人敛眉静气,似在沉思着一件大事。
一件一直压在她心里,已苦苦压抑了十几年的大事。
当年,这件事由她而起。她为这件事付出了一生中最惨痛的代价,却依然选择为了苟活而压抑,而保守这个秘密。
可如今,当看见燕儿一家惨死,路边的面黄肌瘦的孩童为了一点摔在泥地里的食物而如饿狼般争相抢夺时……
她突然意识到,她的隐忍,她的苟安……
或许换来的并不是一世的安稳,反倒是在再造杀孽!
她的沉默,她的苟且偷生,就是那个帮助胡沁华,再造杀孽。
而她,就是那个永远无法将自己摘净的帮凶!
也许,是时候了。
当年由她而起的一切风波,也该由她来平息了结。
思及此,商娇的手,越握越紧,蜷握成拳。
她的心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11、利器
第411章 、利器
由于刚刚受了难民拦路的惊吓,叶傲天再驾车时,已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路逞强斗狠,策马狂奔,再遇难民也横冲直撞,强逼难民闪避让道,一路下来,倒再也无甚阻力。
终于到得济州城下,果见济州城城门半阖,重兵把守城门,盘询着往来出入的行车与马车,验明正身之后方才可出入城去。
商娇见状,再次在心里映证了济州城中面对难民涌城的情势之严峻。
好不容易排队侯到官兵前来,一番盘查之后,官兵又掀开车内轿帘查看了一番,确认车中并无难民之后,这才下达了通行令,让商娇一行的马车缓缓入了城。
入得济州城,商娇撩开车帘,远远望去,却见济州城的大街上虽官兵戒备森严,街道上百姓往来,虽不似往年喜庆热闹,倒也还秩序井然。想来这济州城毕竟是南安王如今的辖地,官兵再是奉诏征役,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所以大大的济州城,尚还维持了现状,并没出现丝毫混乱。
由此,商娇也终于对难民成群涌往济州的原因,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南安王,南安王……
他再是自我放逐,偏安一隅,远离政事……
但毕竟他现在是皇室里唯一的宗亲、亲王,先皇太后的亲子,先皇的亲弟。
只要他还在,就依然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也是唯一制衡胡太后,还大魏百姓盛世太平的一柄利器!
想到这里,商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她不知道,这个隐瞒在她心里十数年的秘密一经揭露,会造成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南安王会如何震怒?胡沁华会不会对她心起杀机?
甚至,她连自己还能不能平安的走出济州,都无从得知。
但心里既然已有所决定,她就不能再后悔!
陈子岩的死,她这十几年来的苟且偷生……
她都可以忍。
但唯有这次,当商娇亲眼目睹一批批平民百姓被衙役拘走,充作苦役,去修那不知何年何月,耗费多少国帑的通天巨佛;
亲眼看见燕儿一家三口冰冷而死不瞑目的尸体与哭得力竭的孩子;
亲身经历在安济镇外那一批凶悍如虎,在泥地里打滚找食的孩子与妇孺悲惨境遇……
商娇觉得,这一次,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她无法,也不能,再为了自己能苟全性命,而让身边的人,所有的人,整个大魏的人……
因为胡沁华一人的疯狂,而陷入绝望的境地。
所以,她沉默着,沉默着,偏头将安思予安静的睡颜看了一遍又一遍,只想深深的镌进自己的心里。
安大哥,对不起……
这一去,前途未知,吉凶未料。
原谅我,终不能让你永伴在我身旁了。
到底,是我负了你,负了你的才情,你的理想,你的幸福……
大哥,如果有来世,你遇见我,千万千万,要记得绕开我。
不相遇,不相知,便可不相忆,不相思。
大哥……
若以后我真不在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幸福的生活下去!
还有,我的诺儿……
他是陈子岩一家对我的嘱托,而现在……
也是我对你的嘱托。
思及此,商娇不舍的摸了摸怀里诺儿柔柔的头发,深深地亲吻了一个他的小脑袋。
一滴泪,落在诺儿乌亮的发里,转瞬间不见了踪迹。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南安王府门外。
商娇最后一次深深地,留恋地看了一眼安思予,将怀里的诺儿放在车里,当先出了马车。
早知商娇今日会来的刘恕见商娇从车里走出,立刻上得前来,向商娇打揖问安,说着年节上的吉利话。
安思予本就并未睡熟,此时车一停,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却见商娇不仅不唤他出来,反倒将诺儿也遗在了车上,顿时皱了皱眉。
“娇娇?”他自车厢里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车下的商娇,轻轻的唤。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泛起些微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