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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莲稚对崇明的指责不置可否,神色有几分神秘,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那是我父亲。”身后传来亓徵歌的声音,眼风飘向陆莲稚被崇明拍得通红的手背,语调有些淡,仿佛在谈什么无关之事。
语罢亓徵歌便不再看这二人,转而迈开步跟着亓元解背影向偏厅方向去了。
崇明愣怔了片刻,显然先前也并未意识到这便是容决谷的谷主。待到回过味儿来,她撇了撇嘴。
“嗬,怪不得。”她冲着陆莲稚“啧啧”几声,摇头道:“你那么紧张有什么用?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说着,崇明伸出指尖在细软脸颊上刮了刮:“呕,没羞没臊。不知道拿什么下三滥手段拐了人家女儿,还想用这种阴招坑我来讨好人家。”
崇明坏心眼地刻薄说着,一边抬起下颌指了指亓徵歌远去的背影:“你看,她知道了你这样阴我,看透了你的黑心,都不等你一道了。”
“你懂什么!”陆莲稚“哼”一声,伸手把崇明的脸拨开,眼梢瞟了一眼,便转身去追亓徵歌。
她追出几步,拐过了侧门,入眼便是亓徵歌在不很远的前边走着。她素白的身姿映在在陆莲稚眼中,沾染着廊外天光雨色,在清晨气息中显得格外纤细舒缓。
看着看着,陆莲稚不由得也放缓了略急的脚步,小心翼翼向亓徵歌轻轻走去。眼前这一幕太过朦胧如幻,她生怕若是太过急躁,会将这堪可入画的一幕揉皱支离。
她迈开腿几步上前,磨磨蹭蹭地挨蹭到了亓徵歌身边,伸出手去够亓徵歌广袖掩映下的手。
亓徵歌正远远跟在亓元解身后走着,亓元解这般反应,她也知道他是并不喜欢陆莲稚这般快意情仇、张扬肆意的性子。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有难得的机缘令亓元解与陆莲稚都在了一处,亓徵歌便没有理由不将陆莲稚介绍出去。
亓徵歌缓缓走着,面色看不出什么波澜,但心里已经开始想着——若是亓元解对陆莲稚口出恶言,陆莲稚会不会感到难过?若是陆莲稚感到难过了,自己又该怎么安慰她?
亓徵歌此刻倒是完全不怕亓元解会作何反应,只唯独记挂着生怕陆莲稚这一颗赤心遭了霜打。
短短的一段路,亓徵歌思绪横飞。正有些发愁,她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声,那声音进了,却又忽然放缓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幽幽暖香和着冬日冷雨的气息缠绵而来。陆莲稚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挨蹭到了她身边。
手心传来一阵温热却又微痒的触感,亓徵歌下意识收紧了五指,便自然而然地将陆莲稚作祟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陆莲稚凑在亓徵歌身侧,用尾指轻轻挠着亓徵歌手心。亓徵歌将她手整个握住,她也要蜷起指尖在亓徵歌手心里作祟。
二人一时并排走着,肩头相接衣裙厮磨,亓徵歌被陆莲稚那时轻时重、制止不住的轻挠带得颇有了几分心猿意马,但她到底仍然忧心于先前所思,一时不由得思索间捏了粒定心丸,看准了陆莲稚,紧了紧手中陆莲稚的指节,准备给她投进心里去。
亓徵歌微微抬眼看向前方亓元解的背影,只是须臾,又将视线扫过廊檐上渐渐汇聚、最终泠泠坠落的冬雨,幽幽叹出一口气,侧过脸凑向陆莲稚耳畔。她微凉的吐息和着淅沥雨声,与冬日枯枝间的风一道传入陆莲稚耳中。
“陆莲稚,记住,”她声音仿佛叹息一般,倾身靠近间带起一阵草药气息暗浮涌动,陆莲稚一时心弦牵动六脉,睫尖轻颤,便听见亓徵歌继续缓缓道,“什么都不要担心,记住我喜欢你,喜欢你。”
两遍的喜欢,一次重音咬过“我”,一次重音咬过“你”,细碎的音节仿佛一遍一遍碾过唇齿,令陆莲稚微微迷离间又不可抑制地雀跃。
陆莲稚眼角眉梢都因着这两句曾经一度缥缈,而今却真实可触的“喜欢”而沾染上了丝丝风情。她蜷在亓徵歌手心里的五指仿佛春芽破土般钻了出来,转而带了几分力度地与亓徵歌五指交缠,牵起了亓徵歌宽袖下微温极而柔软的手。
那方亓徵歌说完,便别开了脸不再看陆莲稚。只是五指收紧,同样带着力度地回握着陆莲稚的手。
前面亓元解已经在偏厅内停下了步子,陆莲稚眼见二人也快要入了偏厅,便想要赶在进去前,也同亓徵歌说句贴己话,表达一番此刻自己心中的波澜。
哪里想到陆莲稚正侧过脸凑向亓徵歌耳畔,便忽然眼风一凝,看到了身后追上来的崇明,正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一脸又是窥探又是阴笑地看着自己。
“……”陆莲稚一番话登时都化作了喉间鲠,横亘在心头,此刻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
亓元解到底是容决谷主,并不会同亓徵歌或曲闻竹一般游方出谷身边一个信任之人也不带。
此番亓元解带出来的,便是他悉心教导的谷中大弟子晋坼。
“小王爷不必如此。我同子坼上拜天子就是。”
此刻亓元解便摆摆手,回绝了时缜那繁杂的一堆构想。
不过是一个同自己过不去、又同旁人置气的少年皇帝而已。道理与事实都在眼前铺陈,亓元解同清平交情颇深,容决谷在这些年里又没少为清平劳心劳力,就连曲闻竹这谷中最优的解毒手,都是亓元解聘下全中原最快的马连夜遣送到朝京来医治清平的。
究其根本,清平王薨又怎么能怪罪到曲闻竹的身上?
不过是些孩子脾气而已。亓元解不以为然,只道:“这些年来我谷中对清平的照顾实非一般。首先不说印二跟随了他这么些年,到头来就连命也都是为了他而丢。再次我同清平也算是知交故人,不论闻竹做了何等冲撞,你们家天子这般二话不说将人押走,未免也太过儿戏。”
亓元解说到这里也带了几分薄怒,手中瓷杯盖重重磕扣在杯沿之上:“闻竹胡闹,我在这里代容决谷向你们天家致歉,但无论如何我也要把闻竹带回去。”
时缜知道这次到底也是时纱怒气波及了曲闻竹,曲闻竹只不过是因为替清平打抱不平,便受了这等牵连,诚然是时纱天家风度不够,行事稍有过分。
但时缜到底知道些时纱的性子,这些日子里若是能,崇明同时缜或许早就将曲闻竹从他手上带了回来也未可知。但时纱其实骨子中性情深重非常,一旦为情绪所困,便常常油盐不进。
这些时日里但凡时缜同他谈及清平或是曲闻竹的话题,时纱便要变一变脸色,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若岔不开,他便会索性起身离去,一副拒不探讨的模样。
亓元解这次决意只身前往,也不知道会碰见什么样的钉子。
哪想到时缜一语成谶,当天亓元解离开王府去往宫中后不久,朝京里便传开了风闻言语——容决谷主亲访朝京,朝见天子,却被拒宫外,此刻都还在苦苦等候呢!
这只是一个事实,还不足以为坊间传作谈资,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事情便被添油加醋,拼接上了前因后果,一出完整的戏折几近呼之欲出:清平病重,容决谷医救治不力致王爷西去,皇帝震怒,登时便将那大夫押在宫内地牢。容决谷主亲临朝京也就是为了向皇帝求情,却被皇帝拒不接见。听说那医治不力的大夫,不日就要被处死……
一时只知亓元解被拒见的市井中人都指指点点了起来,众说纷纭间各种版本的传闻竞相出现,各说书茶楼都得了新话头儿,朝京中好不热闹非凡。
朝中子民们到底都爱戴敬重已故的老清平王,一时更有愤慨难平者,甚至公开在市井内指着容决谷的方向破口大骂,文人墨客中也不乏激进者,更是笔墨挥毫之间指桑骂槐,又酸又辣的骈文、小诗漫天飞传。
这样的混乱从开始到鼎盛,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而已。朝京中的消息虽然四通八达,人人口耳传得飞快,但到底哪里有人能在亓元解前脚进宫被拒,就能后脚飞快得知,还将传言散开呢?
彼时被时纱拒见从而白白等待了数个时辰的亓元解,正乘着马车经过茶楼。他正烦忧着,甫一听见这般传闻时还愣了片刻,随后登时颜面上七色泼翻,心下五味陈杂。
好你个时纱。掳我谷中弟子,散我谷中谣言。
作者有话要说:
陆莲稚(大声嘀咕):我也喜欢你,超喜欢!
第55章 解系
午未之交,正是整个朝京中用过午膳、最为清闲的时辰。
崇明闲来无事,便索性从清平王府里溜达了出来,想要往宫里方向去,好打听打听曲闻竹给放出来没有。
她也许久不曾回过朝京,一路上左顾右盼,倒生出了几分既熟悉又新鲜的感觉。冬月里这场雨一下便没个停,京里向来气候干燥,铺地便用的是最吃灰的烧石砖,此间一场久雨,地上早就泥泞了起来。
崇明穿着白靴,便格外注意躲着地上湿泥,她一蹦一跳地溜达到了市中,耳尖微动依稀听见人家茶楼里在说什么容决谷。崇明凑上前去,想要打听一番。
堂中说书的是个小儿郎,案几上话本册子也未放一个,看样子并不像是在说什么老话本子,仿佛是在抒时论。
“诸位诸位!”那小儿郎啜饮了口浊茶,清了清嗓子。
“方才李某所言,悉都是自那朱门丹墀前头详闻而来,”他神色颇为高深地晃了晃脑袋,头上包发的布巾也抖了三抖,“想不到,当今天子真是——贤王晨星一朝落,庸医恶狠欺上头啊!”
“?”这讲的什么?她表哥被怎么了?
崇明站在茶楼外,举着伞踮了踮脚向里看去——这话什么意思?
思索间她又听见那儿郎继续道:“诸位客官,李某今日所言容决谷气数已尽一说,绝非空穴来风。其中缘由何在,还且听我一一道来——”
“当年先帝在世时候,容决谷威震中原,曾经出过多少医家圣手、药宗奇才?且不说当年亓源缮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平下了靡压朝中时疫,便单单说那容决十六贤——早些年他们游历江湖、八方坐诊,曾经留下过多少传世奇方,又救治过多少苦难之人?”
那儿郎说到这里,格外心机地顿了一顿。容决十六贤的故事早就是话本传闻里老生常谈,深入人心得很,果不其然这一停顿,座间便是一片应和之声。
得到了附和的小儿郎又晃晃脑袋,啜一口茶:“而到了咱们这一辈,容决谷里可曾出过什么可用之人?”
“且不说什么乌七八糟的名号,这一辈里容决谷出谷游方的大夫,可还有几位?”
众人扳着手指数了数,一片唏嘘。
“这些年里天下稍泰平了些,想不到便令容决谷滋生如此惰性、整日只知避身桃源,悠然自得,身为医家竟于世间疾苦一事无成!”
“如此不思进取、江河日下,容决谷又如何能医得好老清平王?”说书人重重叹气,带起一叠情绪,闭目摇头道:“诸位可知,此番那容决庸医,竟对老清平王用的是以毒攻毒的刁钻烈法!”
“这分明便是、没有金刚钻,还偏揽瓷器活儿!”那儿郎满面痛惋,扼腕叹道:“可怜一代贤王,惨遇庸医——就如此不明不白作了古!”
提及清平王,众人新伤未愈,又是一阵掷杯捶桌之声,更有愤慨者直接开口怒骂起容决庸医之地,祸贤殃国,理当论斩。
……
这是谁散的谣言?可不是火上浇油?
崇明听到这里,见周围议论纷纷,她一时既惊于这传闻是如何散出的,又诧于这些京中之人居然都乐于相信。
崇明左看右看,杏目圆睁,登时只想将那些议论纷纷之人的嘴给撕了,但又恐撕不过来。
什么叫“一无所成”?难不成容决谷按季捐发天下的那批改良药材都喂了狗?还是这些年里源源不断来自容决谷的特效新方没治好人?
崇明都为这说书人极力抹黑的嘴脸感到难堪不已。
说起游方医,则更是憋屈。早些年里朝中各家医者游方,都万分讲究排场名气,往往大张旗鼓各处宣扬,四处游方下来,又是结交权贵,又是名利双收,根本没个医者模样。
容决谷最早看透这些,一年年地便愈发低调淡泊,凡出谷游方也绝不张扬,这才为世人所不周知。倒未曾想到,这也能是被反咬一口的缘由?
况且要说人才一事,当年容决十六贤出谷的年纪,不过也同亓曲二人一般无二,都是双十左右,初来谷外。虽不必说那个个皆是医家难得的可塑之才,但亓徵歌同曲闻竹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当真要评点一番,后生或许还要更加可畏也难知。
而眼下,这李家儿郎却抬高贬低地,将一席话愈说愈离谱,眼看就要将这一辈的容决谷给贬得连江湖郎中都不如,崇明的脸色也跟着越来越莫测。
崇明到底在豆蔻年纪也曾是朝京中的混世魔王,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口出狂言、仗势欺人者。纵马莺堤之余她手里金鞭抽过多少满口胡言、搅人清誉之人,这些年在外头行侠仗义,又削掉过多少虚伪假善、口蜜腹剑的衙吏纱帽。
崇明一时冷笑一声,什么昔日脾性都裹着怒气上了头,一颗砸人牌匾的心又在隐隐作祟。
崇明将手中那银鲤团纹的伞猛地一收,几步并作一跨,进了那正说书的茶楼。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