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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徵歌言谈轻柔,同杉迟雪说起了秘方一事,到末还详述了些养气之法,说得杉迟雪瞪着双眼一派如饥似渴,简直恨不能将亓徵歌此间所言都记录在纸,回去一件件全部照做。
两个人从谷中秘方谈到如今汴京里市面上流行的洗面水,又谈到敷面药泥的种种功效,陆莲稚一句话也插不上。
被冷落一旁的陆莲稚吃着炙鱼默默观察,见亓徵歌安慰杉迟雪时当真是语调融融又轻缓,看起来温和又柔软,令陆莲稚心神都为之晃了一晃。
陆莲稚看着,一时便不由得想了想。
——亓徵歌平日里同自己说话时有没有这般和煦?
不回想还罢,一回想便令陆莲稚想起二人初识那段时日,亓徵歌常常变着法儿贬损自己,就算是如今,连在床帷之间居然也时不时还要显出一种淡淡的嫌弃神情。
眼下陆莲稚看着亓徵歌温柔安慰杉迟雪的模样,自动将亓徵歌平日里对自己和煦乖顺的片段全都剪了去,心里只记得她平日里是怎么嫌弃自己的。
她钻牛角尖一般将手中匕首向石缝中一顿,狭长而大的眼眸微眯,一时便盯着亓徵歌的背影抿唇不语。
亓徵歌背对着她,自然也就察觉不出陆莲稚的异样,最先察觉陆莲稚不对的还是杉迟雪。
亓徵歌正和杉迟雪从药谷奇珍谈到蜀地风光,其间不经意说了几个她幼时听闻的笑谈,将杉迟雪逗笑。
陆莲稚看着二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听见亓徵歌居然在和杉迟雪说笑话。
——且这个笑话还是亓徵歌没和自己说过的!
陆莲稚郁郁苦闷,听着杉迟雪的笑声心里又憋又屈,一时忍不住出声清了清嗓子。
杉迟雪听见这一声,立刻便越过亓徵歌肩头看见了陆莲稚闷闷的眼神,以多年好友的默契,她登时便明白了过来陆莲稚在抱怨什么。
“咳。”杉迟雪笑着递了个眼神给亓徵歌,二人都转过来看向陆莲稚。
亓徵歌眼神还带着笑,看向陆莲稚时又软了几分,仿佛在看一只尾尖炸起的小猫儿。
陆莲稚见亓徵歌终于看向了自己,登时便起身抓住她右手腕,将她从杉迟雪身边拉了起来,按在了自己身边。
杉迟雪难得见到陆莲稚这种神情,简直仿佛被冷落的小猫一般,登时便笑得止不住:“这么紧张做什么?嗯?你这心眼儿简直都小到合上了!”
亓徵歌手腕被陆莲稚攥得有些疼,但她看陆莲稚神情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一时又无奈又好笑,简直想要伸手摸猫儿一般摸一摸陆莲稚才好。
陆莲稚做完这一干动作后也不由得微赧。如此仿佛是确实心眼小了些,但又确实是不可控制。见到亓徵歌对旁人施以温柔时,她便会不可控制想要阻拦那温柔,据为己有。
——谁叫她非要说这么个从没跟自己说过的笑话。陆莲稚将自己一切反常的小心眼都归结于那个笑谈,耿耿于怀间瞪了亓徵歌一眼。
亓徵歌哪里不知道陆莲稚是为了什么瞪自己,一时好笑间伸出另一手摸了摸陆莲稚耳尖,也不将那只被攥得紧紧的手抽出来,就含笑道:“自己小心眼,瞪我做什么?难不成以后都不许我跟人家说笑话了?”
“……”陆莲稚有些脸红,但还是气势做足了,抬头看向杉迟雪:“都怪你。”
杉迟雪知道陆莲稚这是羞了,也不计较这飞来责难,只跟着亓徵歌道:“自己小心眼,怪我做什么?难不成以后都不许我同徵歌说话了?”
陆莲稚语塞,杉迟雪乘胜追击道:“现在就敢赖我,你敢不敢抬头看徵歌一眼?多大人了心眼儿这样小,羞不羞羞不羞。”
陆莲稚闻言抬眸看了亓徵歌一眼,入眼便是亓徵歌笑得平日里清亮的眉眼都弯融了,只仿佛一泓温而汩汩的泉。
陆莲稚潜意识里能够察觉到亓徵歌此刻还是在笑自己心眼儿的,一时更加羞赧。
她被二人夹着笑得一时语塞,半晌后才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将石缝中的匕首拔出,一下下擦拭着,不再看二人,算是单方面作罢。
杉迟雪笑着摇摇头,忍住了想要上前给陆莲稚一个暴栗的冲动,只朝亓徵歌递了个眼色,便也不再逗她,转而下行到了池水边,拨着水洗起了手。
那方陆莲稚虽背对着二人,耳尖却始终支棱着,听见杉迟雪走开的声音便知道亓徵歌是要来哄自己,一时眉眼弯了弯。
意料之中,下一刻便是一阵微凉的气息贴近了她后背。亓徵歌倾身靠在她背上,探过身来一手捏了捏陆莲稚鼻尖,语气比任何时候还要和煦柔然。
“傻不傻?”她叹息着,语气里却带着笑意:“傻不傻?陆莲稚,你是不是在等我来哄你?现在开心了吗?”
陆莲稚听她又质问自己傻不傻,登时便有些不乐意的反问:“我……才没有。况且你这是哄我么?”
亓徵歌闻言倒并没有立刻反应,而是沉默须臾,令穿过柳梢飘落在二人肩头的柳絮都略作停留,一时风声都变得清晰。
陆莲稚见她全无反应,不由得抿唇想要回身。
她方才将脸转了一度,便突然被亓徵歌凑上前极轻地吻了吻。她还未反应过来,亓徵歌便又仿佛柳梢垂水一般连着吻了她三四下,从唇边到下颌,动作轻而缓,令陆莲稚感到了些许微微的痒,登时便屏住了呼吸。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亓徵歌已经立刻笑着直起了身子,后退三步,隔着依稀距离摸了摸唇,开口笑得很有几分促狭,眼眸微眯:“还说不是在等我哄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亓徵歌:酸酸甜甜。
陆莲稚:羞羞。
杉迟雪:警觉。
第80章 春堤
杉迟雪在池水边百无聊赖,拨着微凉的水将十指洗了一遍又一遍,许久后悄悄回头看了看,便看见亓徵歌同陆莲稚居然还挨在一块儿,不知在说什么。
“啊……”杉迟雪叹出一口气,愁容满面,情难自禁地自语道:“好羡慕哦。”
她拨着池水,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待到她惊然察觉时,不由得“啧”一声摇了摇头。
色令智昏,情耽世事,不可取不可取。光看上面那两个磨磨蹭蹭的人就知道了。
我这都是为了自己好,不动心弦,方能稳固。我很好,我很好。
杉迟雪心里天人交战,半晌后又回头看了陆莲稚一眼。
这一眼倒是看见两个人终于分了开,杉迟雪心下觉得也时候差不多了,便甩了甩手,起身向上走去。
“阿迟。”陆莲稚见杉迟雪走了来,便叫了她一声。只不过面色微绯,居然有几分扭捏之态,这倒是杉迟雪从未见过的神情。
陆莲稚为人向来意气干云,或许是因为年龄方少,行事也颇有几分放诞不羁。杉迟雪同她来往间见得最多的就是她各种各样的笑靥,或飞扬或桀骜,总是夺人眼。
但眼下这种略带羞涩的笑,倒是最近初见。
“方才……你不要在意。”陆莲稚抿了抿唇,微微叹了一口气,垂眸。
要命了。杉迟雪看着陆莲稚这神情,那叹气和垂眸的模样,简直和亓徵歌平日神态肖了十成十,居然带了些清沉意味。
杉迟雪心情复杂。
那方陆莲稚再抬眼,见杉迟雪面色不对,便微微挑眉问道:“怎么了?我方才是不是太凶了?”
杉迟雪抬眼看了看亓徵歌,又将目光定在陆莲稚身上,倒是令陆莲稚感到了几分陆莲稚凑近了杉迟雪,眼眸微眯:“阿迟?”
“嗯?没事。”杉迟雪抬眼回神,笑着摆了摆手:“没事。”
陆莲稚知道杉迟雪一定在想些什么,但若是此刻追问,她一定不会说出来。一时陆莲稚有几分狐疑地看了看杉迟雪。
“真是女大不中留。”杉迟雪斜乜了一眼陆莲稚,啧啧叹气:“哎。”
陆莲稚闻言便笑了起来:“呸,占谁便宜呢?”
两人一来一往,一时复又说笑。
。
杉迟雪的手艺倒是不错,一道炙鱼出自她手,诚然是比陆莲稚的手法好太多。
陆莲稚放下擦干净了刀具,又跟着亓徵歌到池边去洗净了手,便收拾了一番,同杉迟雪三人一道向上走去。
金明池西畔多钓客而少游人,但继续沿着池子向另一边走,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眼下三人走出了一段距离,前方视线渐渐开阔。陆莲稚定睛看了片刻,便立刻眼尖地发觉了边上不远有个骑射马场,相比先前水边倒是更受欢迎。远远看去,几个郎君正策马疾行,拉弓欲发。
亓徵歌清晰地察觉到陆莲稚仿佛连眼神都晶亮了几分,便侧过脸朝杉迟雪问道:“那边马场可否去一看?”
杉迟雪点头:“可以啊。”
她正心下疑惑为何亓徵歌会对马场感兴趣,回头见到陆莲稚满脸写着的开心,心里立刻明镜似的明白了过来。
待到走近,很轻易便能够听见一声声箭羽破空之音与中靶的闷响。陆莲稚虽然骑术较精,弓箭也尚可,但骑射于她确实并不是十分熟悉。
除却从前那些紧急之下于马背上放出的箭,陆莲稚几乎从来没有正正经经骑射过。
“你要不要也试试?”陆莲稚进了马场,回头向亓徵歌问道。
她还真敢想。亓徵歌抬眸看了陆莲稚一眼,很明显的拒绝:“你玩就好。”
陆莲稚也知道她不会试,笑道:“就问问嘛,别瞪我。”
说着她便脱下了外罩的轻薄短褙,递到了亓徵歌手中:“看我给你赢个头筹。”
亓徵歌伸手接了过来,理了理陆莲稚略有些散乱的内襟,又弯腰理了理她的衣摆,才拍了拍她的肩:“那……若是赢不了头筹怎么办?”
陆莲稚听她语气平淡得有些刻意,回味来却有些狡黠。陆莲稚抬眼看了看亓徵歌,在她眼里看见了明显的兴味,倒是个十分可爱的神情。
陆莲稚见她高兴,心里也微醺,便顺口答道:“赢不了便你说如何就如何。”
亓徵歌笑着记下:“好。”
杉迟雪也在一旁脱了外袍:“嘁,你也就耍耍剑了得,弓箭之道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半吊子?还头筹,我看你赢我都难。”
说着她也将外袍递给了亓徵歌,同陆莲稚一道往场内走。
“谁说的?你多久没见我张弓放过箭了?你怎就知道我没有背着你苦练?”陆莲稚扬起下颌睨向杉迟雪:“我还有一技之长,哪儿像你种种兵器全是半吊子。”
两个人争论着各自挑好了马,亓徵歌看着陆莲稚利落翻身上马的样子,腰肢单薄又轻软,衣摆微扬,发丝飞舞,诚然是不论在哪里都是令人入眼称绝的姿容。
眼下马场上都是半大的少年,个个英姿勃发束带翩飞,陆莲稚同杉迟雪跨马弯弓的动作虽不比江湖上极擅弓箭之人,但在这群汴京少年中还是算得佼佼。二人又是难得的好容貌,一时便尤为出彩。
那头陆莲稚紧了紧弓弦,试了试松紧,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来,还未搭上便猝然回眸,远远穿过天光之隙向亓徵歌看来。
陆莲稚朝坐在场外的亓徵歌笑了笑,鬓发随着马的步调在肩头微拂,面色比梢头豆蔻还要明艳三分,远远看来轮廓相比一载前已少了几分稚嫩,多了三分气势。
亓徵歌看着她,紧了紧手中她的外袍,指尖轻轻摩挲,眼里也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二人视线相接半晌又错开,亓徵歌垂眸间抬手摸了摸自己唇角,眼睫轻轻颤了颤。
从前她很少有过于难平的情绪,不论喜怒都常常不形于色,但如今不同,亓徵歌能发觉自己也能够常常露出笑容。
不过撇开笑得如何不说,总归有时候会显得有些突兀。
有时候是写着字的时候,不知为何写着写着便要突然想起陆莲稚,一时走神翘起唇角,总要惹得孙翛翛过来问是否有何喜事。
有时候是看着书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些字眼,便会难以自抑地想到些片段,回过神来时自己又已经含了几分笑。
最为明显便是她如今待人都不再是往日一般浅淡,反倒不论看谁都能够带上三分笑意。
这便都是缘于陆莲稚了,她想撇开关系都不行。
但这到底也不是什么坏事。除却那些恍惚走神的时候不说,总归平日里多笑一笑,也比从前那二十年里面无表情来得好。
想着,亓徵歌将手垂放在膝头,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抬眸向场上看去。
这马场并不是什么练家场地,来人多半是些京城中好动的公子,多半并不精于骑射,来也只是图个新鲜,于是主人家便也就设了些彩头。
十发十中者头筹,十发七中者二等,而十发之内能有半数入靶心者,便统统算是三赏。
陆莲稚既已经同亓徵歌夸下了海口要拔得头筹,便煞有介事地先纵马绕着场地走了三圈,派头倒是做得很足。
杉迟雪有意要同她比较,一时二人生出几分气焰。
陆莲稚也不等杉迟雪,先发制人举弓搭箭,平举弓身开至耳根,踩着马镫挺直了腰背,定睛屏息后看准了靶心,放指射出第一箭。
那箭带着锐意呼啸前驰,穿过百步远的芳草地,稳稳扎入靶上。
“哟嗬,”一旁杉迟雪拉着缰绳看向陆莲稚,“还真是没骗我,精进了?”
陆莲稚得意洋洋,抬起下颌看着杉迟雪:“只有阿迟还是个半吊子!”
杉迟雪也不生气,笑着翻了个白眼,纵马间亦是抬手看靶,放出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