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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瀛洲-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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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决谷传承百年,靠的并不是一家嫡传独大,而是几番更迭,谷主之位始终在众多才能之辈中流传。
家传的路数向来十分不受谷中人信赖,反而是师徒相传更令人放心。
天赋异禀的才德之人毕竟少见,而谷主大弟子却总是谷主亲手教出来、跟随谷主最久的存在,从德行与才能而言,是最接近谷主、也最有保证的人选。是以容决谷自开创到如今,十位中也有半数都是大弟子出身,而并非谷主本家子女。
但如今的亓家不同。谷主之位自始到终在亓家已经接连传承了四代,四代都是谷中难得优秀的好胚子,若是亓徵歌顺利继任,她将是绝无仅有的第五代。
“我自然是想的。想当谷主。”
陆莲稚还记得,那天亓徵歌说出这句话时沾染了微微希冀与憧憬的语调。
她知道亓徵歌的心结渐解后,对容决谷的抗拒之情其实早就已经消磨得所剩无几。如今昔日的梦想横陈其前,没有人能够全无反应。
“谷主之位并不仅仅是空有名号。”亓徵歌抚摩着陆离剑鞘上微凉的纹路与各色碎石,缓缓将她所憧憬的一切罗列在陆莲稚眼前:“祖师爷传下来的医典经书,有些格外久远晦涩的,只有谷主才有权翻阅,通透后便言传口授与弟子。”
“每年九州各方医家盛会,入了流、上了层次的,也只有容决谷的谷主才有权参与。”
“各方所献奇花异草、各地所来绝症怪病,或是各处独有的医家奇缘,若非有意栽培他人将机缘相让,便都是唯有谷主才能解决、也唯有谷主才有资格触碰的。”
陆莲稚也知道,容决谷主并不是处理谷中杂务的存在,而是象征了容决谷、象征了药宗之首的大德医者。
容决谷主撑起了谷中门面,谷中也毫无保留地为谷主之位上坐着的大医者提供绝无仅有的机缘。如此想来,成为容决谷主绝非仅是亓徵歌一人的梦想,说是万千医道中人的梦想也不为过。
这是任凭海中之鱼逆流前行多少个春秋也无法到达的高天,是龙门之后的高天。只有越过那道常人难以企及的龙门,成为了腾悬苍穹的蛟龙,才能见到高天之上的风景。
从前陆莲稚总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憧憬的一切描述给亓徵歌听,但渐渐地,她终于也意识到,原来亓徵歌的梦想也并不仅是她所想的那样平和。
她也有着令自己也要仰望的梦,恢弘又遥远。
初见时那般如隔云霭、如间薄雾的朦胧感又袭上了心头,但此刻陆莲稚却没有了曾经的徘徊与迷茫难前,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抑制的爱慕与眷恋,变得更加浓烈。
世人向来慕强,更何况是本就少年有为的陆莲稚?
但平心而论,尽管亓徵歌的心结已经解开,又是谷中屈指可数的有资格、有才华,但她离经叛道的行为却早已经给谷中各脉宗族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无论亓元解是否当真想要将谷主之位留给亓徵歌,也并不是他一人能够说了算。
但我要帮她完成梦想。
即便是要放弃自由,即便是要放弃曾经憧憬的未来,她也要让亓徵歌达成所愿。
愿为池鱼、甘做笼鸟的誓言仍想来清晰,向容决谷渐近的长路仍在延续,陆莲稚的心意也一分分落定。
“又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了亓徵歌清浅的声音,陆莲稚回过头,穿过镇上驿亭客房的雕花漆窗,视线落向了房中人。
立秋将至,夜中的月色清辉流溢,相较往日清明更甚,铺洒在未点灯的房中,将眼前人也映得朦胧缥缈。
陆莲稚站在窗外庭中,回身向如在画中的亓徵歌招招手,也并不说话。
亓徵歌看着她浅色的袖口在月色下招摇,一时心里不可抗拒地微痒,仿佛被毛茸茸的猫儿尾挠上。
她笑着绕入廊中进了庭内,伸手挠了挠陆莲稚的下颌:“怎么了?”
陆莲稚看着她含笑的神情,心下竟登时生出种含泪的冲动,伸出双臂便将她按进了怀里。
纵使亓徵歌平日素来习惯了陆莲稚的黏人,此刻却也发觉了其中的不同。
“陆莲稚?”她感到自己被陆莲稚按得有些疼,却还是忍住了并未出声,只狐疑地喊了声眼前人的名字。
她等了许久,静静地听着耳后陆莲稚微沉的呼吸声。
陆莲稚将半张脸都埋入了亓徵歌后颈中,微显贪婪地嗅着她周身的药息,终于缓缓开口。
“……我明日,不同你一道入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快完结了?是吗?(自问自答不出)
毕竟我是拉长节奏小能手(x)


第92章 缘由
“我明日,不同你一道入谷了。”
亓徵歌闻言即怔住,从陆莲稚怀里挣脱开来,拉开了些距离,借着月色打量着陆莲稚的神情。
“为何?”
这两个字出口的语调堪称是小心翼翼,亓徵歌实在不知道为何,向来不愿与自己分隔开哪怕一分一秒的陆莲稚,居然会说出“不同你一道”这种话来。
且她能隐约觉察到,这并不仅仅是“明日”,陆莲稚的言下之意,是此番。
——此番,她都不会与自己一道入谷了。
“你有何事?”亓徵歌捏着陆莲稚的双肩,同她对视着:“陆莲稚,你告诉我,我同你一道去。”
怎么这么傻呢?陆莲稚心里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过,随即摇摇头回绝道:“明天你同你师妹一道进谷去。”
“我不去。”她顿了片刻,补充道。
亓徵歌微微蹙起了眉,正欲开口,便被陆莲稚轻轻摇了摇头打断。
“如今我入谷,对你而言毫无帮助。不仅毫无帮助,我相信以如今的形势,我若公然入谷,对你不利反害。”
陆莲稚尾指勾了勾亓徵歌的手心:“放心,我们又不是不见面了。”
“我先在外替你想些法子,到了末不论事成或否,我们再见亦不迟。好不好?”
亓徵歌一言不发,清亮的双眸定定地看着陆莲稚,仿佛要将陆莲稚盯到开口变主意。
陆莲稚被她看得脊背有些僵,但还是面色不改,坚持道:“不会很久的。不然,我偷偷溜进去看你?悄悄地、谁也不知道地,晚上去看你。”
陆莲稚语调越说越轻,到了末已然带了些娇软,攀着亓徵歌肩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你有没有什么想带我去的地方?过几日我便偷偷溜进谷内,到时你便带我去看,可好?你孩提时候爱去的沉星湖、你初学御马时常到的那片花海、你在小竹林里亲手搭的小竹屋,还有你说过的所有地方,都带我去好不好?”
亓徵歌被陆莲稚炙热的吐息扰得耳尖微绯,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与轻软的语调下,纵使她已然有些五迷三道,但心下到底也知道陆莲稚这个小狐狸精是在哄自己。
亓徵歌一时有几分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身子却仍是往前凑了凑,拒绝道:“不好。我不要你帮我,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
“怎么这样呢,”陆莲稚清晰地看到了亓徵歌面颊上的绯色,一时心里知道她此刻恐怕已经被自己哄住了,笑道,“你可听说过,人言‘小别胜新婚’?”
“不曾。”亓徵歌有些微恼了,伸手拍了陆莲稚放在她腰间摩挲的手背一下:“你不同我一道入谷,就以后都别入谷了。”
这倒是难得的任性话。陆莲稚手背被拍得微疼却也不躲,反而凑得更前,闹道:“这怎么行呢,我还要同你一道去看花海的呢……”
话还没完,二人只听身后院中传来“咚”一声闷响,亓徵歌登时伸手将陆莲稚推出了几步远,二人皆向那声源看去。
“哎呀。”曲闻竹正微微倾身靠在二层客房的窗边,左手仍保持着往下扔东西的姿势,五个指尖在月色下显得莹莹润润:“失手了,抱歉。二位继续?”
亓徵歌冷哼一声,顾盼间流光寒凉,看向曲闻竹:“呵,手抖还做什么大夫?闻竹,我看你还是早日把名牌还给祖师爷,改行回去种地罢。医道容不得你失手,农家粗活儿倒是无所谓。”
曲闻竹幼时确实曾照料谷中药田很长一段时间,但那是她因擅剖谷中飞禽走兽而得的惩罚。
谷中药田肥沃,弄得她每日里指缝间都是泥,堪称为生命中极为狼狈的一段时光。
眼下亓徵歌再度提起此事,曲闻竹忍不住面色微绯,将手从窗边收了回来。
“哼。”她抱臂冷哼了一声,那音调倒是同亓徵歌十分相似:“师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罢。”
“我看莲稚妹妹说得很对,她入了谷也是要遭那几个老古董的白眼,师姐何必让她去吃那些晦气。”曲闻竹听够了墙角,站在楼上缓缓道:“反倒不如让她待在谷外,她既然四面八方有那么些高朋贵友,总能替你出些好法子才是。”
“师姐不是想做同师父一样的大德医者么?”曲闻竹见亓徵歌神色有些犹豫,心下大致也知道亓徵歌在想些什么,一时挑准了要害道:“这是你的梦想,你无论如何都要抓住一切机会。师父若是还在,也一定会尽他老人家所能推你一把的。他如此看好你,怎么可能会甘心看你流落谷外?”
是了。曲闻竹是她师父亓源缮最小的关门弟子,亓徵歌又是他亲孙女儿,小徒弟和小孙女儿自打拜入亓源缮门下,就从来都是最受宠爱的。
亓徵歌有多敬仰孺慕亓源缮,旁人只知表面,但曲闻竹整日共处,却是知道十成十的。
果不其然,亓徵歌面色和缓了下来,不再似先时那般抗拒,只仍旧沉默着,仿佛正思索着什么。
“成了。”曲闻竹见亓徵歌放松下的神情,一时朝陆莲稚轻轻比了个口型,翘起唇角笑了笑,又将视线移到她师姐身上转了半晌,才终于回过身,缓缓关上了窗扇。
“……”亓徵歌微微叹出一口气,思索良久后,一时倒仍未置可否。
她心里自然清楚何为当务之急,也对是非分辨得万分清明。但有些事情,她就是不愿。不愿让陆莲稚受这样的委屈。
这是她的故土,她生长的地方,更是她有心要接手的地方。为何她的心上人却在此刻,忌于步入?
微微的不甘涌上心头,却在下一刻转瞬即逝。
陆莲稚攀着她的肩头,轻轻道:“你就同意嘛,好不好?我还等你当上了谷主,认我回去做谷主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强行嫁人的陆莲稚。
亓徵歌:说什么呢真是的。


第93章 山门
这是第一次真正的暂别。陆莲稚将亓徵歌的车驾送出镇后,便站在镇前的石门边出了会儿神。
许久没有过独身一人的感觉了,陆莲稚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在门边靠了片刻后,便拍拍衣袖上的微尘,转身向驿亭客店的方向回行。
天色尚早,卯时都还未过。陆莲稚走到了客店底下,想要走进去,又觉得此番在哪儿都没什么滋味,便转身又走了开,在镇上逛了几遭。
一趟下来倒是意外发觉这镇子虽小,五脏却全。
这镇子就在容决谷外,虽不比数十里外的商羊城繁华新鲜,各类小物却也还是齐全。想必谷中人常常会来此处走动、添置些平日用惯的小物件。
陆莲稚见眼前的笔墨铺子里竟有亓徵歌最喜欢的那款松烟墨,如此想来,是否这便是亓徵歌自小用到大、最习惯的那一种墨条,所以她才会如此喜欢?
陆莲稚将那松烟墨拎在手中掂了片刻,才抬头笑向掌柜者问道:“店家,我买下这个同纸笔,可否借砚台一用?”
待到纸墨笔砚具备,陆莲稚便坐在清晨的小镇上,开始一笔一划缓缓勾写。

“师姐,别看了。影都没了。”曲闻竹眉梢微挑地打量着仍掀着帘子向后看的亓徵歌:“从前倒不知,师姐竟有如此黏人一面?”
亓徵歌闻言只放下帘子,淡淡看了眼曲闻竹,并未还嘴。
或许是因为眼下临近了容决谷,曲闻竹明显发觉亓徵歌又渐渐回复了两载前的模样,冷淡清沉,少言又倔强。
一时车帘放下,将车马衮衮之声隔绝了几分。
一路来曲闻竹见亓徵歌都无声无息、一派不知所思的模样,不由微微勾唇笑了笑:“师姐,人言近乡情更怯,师姐紧张不紧张?”
亓徵歌听她字音微扬,语调悠悠,知道她又是想要说些气人话,便索性并不作答,只摇了摇头,垂眸看向窗沿。
“师姐不紧张,闻竹可紧张得很呢。”曲闻竹一手支颐,抿唇笑了一声后才缓缓道:“师姐或许不知道,谷中没你的这两年,我替你遭了陈师叔多少白眼。”
“你我向来亲近,我不在了,陈师叔矛头自然转向你,倒是委屈你了。”亓徵歌闻言抬眸看了看曲闻竹,温声道:“如今我归谷,想必陈师叔便又有的放矢了。”
说着,亓徵歌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直了直身子,问道:“我向来知道陈师叔一脉视我如钉如刺,自幼因我母亲一事冷嘲热讽不说,我此次出谷两载也是颇有怨言。此番归谷,又必定是他们百般刁难。闻竹你可……”
曲闻竹吃吃笑了几声,打断了她:“师姐不必忧心,谷中风气早就不似你我儿时那般歪斜。这些年除却陈师叔这个老古董外,还有谁看不清楚你为人如何?更遑论谷主这些年早就明令禁过妄论他人,风气也渐渐归到了医道之上,我看只要能堵住陈师叔的嘴,便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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