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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素问带回了消息。
“明面上看,是和身边一个叫香兰的丫鬟争风吃醋,被沈辰打了,一时想不开。”素问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
“嗯?”挽月微微眯起眼睛,明面?
“我查验了尸身。后颈处有淤痕,两个膝盖和手肘都磨烂了。啧!”素问一脸陶醉,抚过自己后颈和两个肘弯,又躬下身去摸膝盖,似乎十分享受地回味着验尸的过程。
映花照水齐齐打了个寒颤,看素问像看一头怪物。
挽月想歪了,老脸不由红了一红,“难道苏姨娘被人非礼然后杀害了?”
膝盖手肘都磨烂了,是有多激烈?
素问翻了个白眼:“她被人敲晕,拖到池塘边上,将头摁在水里活活溺毙。噢,中途醒了,挣扎过,所以留下那些痕迹。大约先是用手肘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奈何力气没那凶手大,而后曲起膝盖,垂死挣扎,依旧没用——那人只需要死死摁住她后颈,随便她怎么扑腾,都没有用。”
她说得兴味盎然,听众脊背发寒。
“那,凶手是谁?”照水吞了口唾沫。
“你问我,我问谁去?”素问抄起手,依旧用两指摩挲着下巴。
“别人为什么没有发现她不是自尽?”挽月皱眉问道。
“咦,”素问眯起长长的丹凤眼,惊奇道:“姑娘怎么知道相府的人没发现?”
挽月冷笑:“死了姨娘,自然是我这个刚入门就遭嫌弃的正妻嫌疑最大,若知道这是一桩凶案,能不来找我?”
“姑娘真聪明!”照水拍手道。
素问停止抚摸下巴,将双手抄在胸前,说:“一个原因是那水中养了些凶鱼,尸身被噬啃过,那些痕迹也就不怎么引人注意,也没人去细细查看,不过一个姨娘么,咱们状元姑爷也就是作了一首情真意切的词儿,要说他有多难过,我看也不见得——这会子正抱着他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快活呢。”她边说,边用眼风瞟映花。
挽月见这模样,心知那日映花的小心思也没瞒过素问,不由摇头暗笑,口中打岔道:“那另一个原因?”
素问几分严肃,几分好笑道:“却是沈姑爷那个表兄,隔壁陈副枢密家独子陈仲贤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挽月对这个陈仲贤没有印象,并不上心,只随口一问。
“被抓走了,从陈府上捉去的。说是依军法当诛。好不闹腾。侄子出事,陈夫人这个做姑母的哪里还顾得上儿子那个姨娘?这会儿正在闹她的丞相丈夫呢。”
“呵!他这样的身家,那得是犯了多大的事!”挽月倒是上心了,一想,想起这个陈仲贤来,那日风月楼命案,陈仲贤和陈副枢密夫妇正是目击者,这事儿就是陈仲贤他妈钱夫人告诉沈辰他妈陈夫人的。陈夫人曾大肆添油加醋,吹嘘侄子陈仲贤怎样不惧杨安,怎样安抚那受伤的老倌儿云云。
“真不是大事,他只是遇着克星。”素问微微沉吟,“陈仲贤是从军中回来的。先前跟在镇东将军徐威身边历练,徐威和他爹陈副枢密私交甚好,估摸着在江东那边被捧上了天,自视甚高。这些世家子弟,吃过几次军粮,就能把自己当将军。此次歧王世子进京领封,不知怎地,请了旨要剿青明山盗匪,呵,这些纨绔公子,想一出是一出。”
见她一脸鄙夷,挽月倒是奇了:“剿匪不是一件好事吗?那和陈仲贤又有什么关系?”
“你且听我说,歧王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早早领兵打仗,现如今已是将帅之才,惟有这个最小的儿子,自小被宠坏了,终日与一帮纨绔子弟厮混,放荡形骸。原是轮不到他袭爵,但歧王夫妇见之实在不成器,担心百年之后他受了委屈,便让他做世子,日后承袭王位。你说他能剿什么匪?儿戏罢了!”
挽月呆滞地眨了眨眼。这是要溺爱至死的节奏!
“此次进京受封,这位世子爷压根儿就没出现,一应事务都是一个叫做李青的少将军代办,皇帝也不吱声,由着他去。陈仲贤见李青年少桀骜,心中不服,请了旨同他一起剿匪。世子爷哪管他是谁家儿子,他想当先锋,偏让他去管后勤押粮草。陈仲贤哪里服气?便终日抱怨,说是剿匪之事必不了了之,决计是成不了。这下可好,被世子安了一个'惑乱军心'的罪名给拿了。”
挽月笑着摇头连连:“莫非世子爷亲自登门拿人?”
素问摇头:“哪能呢,还是李青。”
“李青只是个少将军,陈副枢密不交人,他有什么办法?”挽月奇道。
“李青一个人去的,在陈府门口腰一叉,就骂陈仲贤缩头王八,不敢和他单练。说是陈仲贤若是能赢过他,便让他当先锋,自己给他做跑腿儿的,陈仲贤若是输了,就老老实实跟他回去。陈仲贤原就是看李青身材瘦小才不忿他,这下子自然是冲出去就打成一团。哦,很快就被打成了一团提走了。”
“这李青倒是个妙人。”挽月笑道。
“歧地山高路远,宝贝疙瘩独自进京,歧王夫妇自然把好手都派上了。哼,有机会倒是要试试这个李青的身手。”素问抚掌磨牙。
“也不知道这世子爷只是作作样子,还是当真会把陈仲贤怎么着……”挽月皱了皱眉,纨绔子弟通常贪生怕死欺软怕硬又无法无天,行事随心所欲还死要面子,倒是当真捉摸不定。素问说“想一出是一出”却是一语中的。转念一想,管他去,这下更是没人关注自己这个“弃妇”了,岂不是乐得自在?
素问兴灾乐祸:“倒也没怎么着,念他初犯,死罪免了,押去歧地服三年苦役。歧地只有极寒极暑二季,贤少爷这回怕是要扒去三层皮。”
挽月同映花照水几人松下一口气来,若是这样就被杀了头,倒是很可怜。
“对了,”挽月想起一事,笑问道:“沈辰作的诗,可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素问张大了嘴巴:“姑娘怎地连这个也知道……不过不是十年,是一别生死两茫茫。”
挽月笑而不语,摇头回屋去了。
要是苏姨娘不死,百日之后自己毒发身亡,这便是给自己了吧,好一个情深义重!这种人,值得自己怎样对付他呢……真叫人发愁。
又是谁杀了苏姨娘?既然做成她投塘自尽的样子,那就不是要借她的死生事,或者嫁祸谁,只是单纯要她死。大约是得罪了什么人吧…俗话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或许她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人的事情,也不外乎情仇二字。或者…利益。
她死了对谁有利?貌似只有秦挽月。沈辰身边没了女人,早晚想起秦挽月这个正妻来,凑合着用也是用。想到此处,挽月突然觉得浑身都不好了。冥冥之中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替他们披荆斩棘,清扫障碍,非要两个人在一起。老天……
“不带这么玩人的啊啊啊啊……!”
听得挽月房中传出这么一声奇怪的惨嚎,映花照水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次日是十五,到了午时,挽月唤来素问,交给她一包粉末,叮嘱她带回平泰庵看着白娘子服下,到了申时没有异常再来回她。素问不解其意,想到挽月要教她毒术,正好需征得娘子同意,便欣然去了。
映花笑道:“今日十五,姑娘果然要支走素问姐姐。”
挽月得意地笑着,抬平了双手,让映花替她缠了胸,束了发,仔细往脸上贴好易容胶片,打扮成小厮秦家小二的模样,一双手抱着后脑勺出了门。
只见她出了大门,走街串巷,茶、米、油、盐挨个店铺逛过一圈,终于拎了两袋香油,四对大烛,米盐各一袋,向着城东城隍庙去了。
城隍庙香火寥寥,大约是因为世人素日里所求的,他通通管不着,不像那些手中握着升官发财、赐子送福这等热门职权的神仙,终日里被世人叨扰。
挽月进了庙,见半个月前点上的长明烛正好燃到根,便一支一支换上了新的,添满香油,将剩下的另一袋子油放在雕塑旁边,然后恭恭敬敬盘腿坐在了雕像前的蒲团上。
“嗤,小二哥,又来和老神仙说话了!”门口探出两张乌漆嘛黑的脸。
“过来,过来。”挽月招手,将米和盐给了两个乞儿,打发他们回去了。这两位是小神仙,摸准了挽月的日子,每逢初一十五便过来讨些米面。
“老神仙,小二又来看您了。”她环视一圈,小小的城隍庙一览无遗,除了雕像后面。
“唉——”她长长一叹,“下个初一,不知还有没有小二我了。老神仙,虽然您传了我这天下无双、出神入化、所向无敌、登峰造极的仙术…”她顿了顿,听得雕像那儿发出满意的哼哼声,抿嘴一笑,继续说道:“可人家不按常理出牌啊!昨儿个,有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把小二我往水里摁,要不是刚刚好被人看到,您今天可就没香油吃喽——”
挽月脸不红,心不跳,扯起了谎来。
“唉——”她又装模作样叹气道:“要是能有不死之术就好喽。”
“哼!就传你不死之术!”庙中响起苍老尖锐的声音。
第9章 不死之术
挽月一颗心脏险些涌到喉咙口。
这这这——
她此时大约知道她说要传素问毒术时,素问是什么心情了。
庙中这位虽然不是神仙,却也不是凡人。
说起来得追溯到她两岁那一年。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京城中无缘无故爆炸,损毁民舍数千所,波及方圆数里,因着这事,先帝下了罪己诏,群臣呼吁改立嫡长子为储君,而后引发先太子叛逆,易储禅位等载入史册的大事件。
挽月目击了那次爆炸,那竟是两个人在空中对轰了一掌。而其中一个在爆炸之后正好跌落在秦家院子里。
挽月仗着自己看起来只是个两岁小娃,大着胆子跑到近前去看那人。武侠小说里面,这样的高手落难时,往往会收个骨骼清奇的有缘弟子什么的……
是个面目猥琐的老头子,身上的袍子在打斗中撕扯得破破烂烂,一脸萎靡,但没有性命之虞。
只是…他似乎被打傻了。见了挽月,笑嘻嘻道:“小娃,速速带本神仙回我仙府去!定有重赏!”
于是挽月自作主张将城东那处破落的城隍庙给他做了府邸…
这老头不吃不喝,只爱舔香油。每逢初一,十五,挽月便替他买好香油烛火,顺便将庙里清扫一番。也不知道老头和城隍爷到底哪个沾了哪个的光。
早几年,挽月隔一日两日就得去一趟,因为拿不动太多香油,长大之后固定在初一十五,刚刚好。
五岁时,老头传了她毒术。准确说,她偷学了毒术。更准确说,是老头想传又不想明着说,只在她每次来时故意漏一点,再漏一点…
这门毒术说简单极其简单,说深奥又极其深奥。
便是天地间有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八卦,各自对应南、北、东北、西南、西、东、西北、东南八个方位,每位各自有一段韵律,老神仙带她唱了两年,将这八段韵律唱熟于胸。
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方八象,于人体之中谐和共震,哪一位偏了,人就生出相对应的毛病,从脉案上便能体现出来。八段韵律揉碎碾烂在心中之后,摸着脉,就能找到节拍,知道根源所在。
世间八种奇毒,偏生正好对应这八脉,毒药本致命,但若是人体中正好缺了这一点,又正好填补上这一点,两两中和,就有益无害了。只是这个临界的点难以把握,人的脉象八音齐聚,需在这股音绳中准确将八支分辨出来,并找到哪一脉过盛、哪一脉有缺,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就好比听百人团交响乐时,其中有一根弦低了半度,若非对旋律熟之又熟,耳力过人兼精神力强大,一定是找不出来的。
所以寻常的病就寻常医,平时这异术倒是用不上。习成之后,治过的几个,都是普通法子救不回来的绝症。
其实这门异术不能算毒术,只是因为八味奇毒毒性至纯,正与那八卦相合,不像普通草药总是搀杂各属性在其间,施用前还需剔除杂质。与之相比,八毒方便好用,效果也更直接显著。
亲眼见过老人的超自然能力,又学得这门奇术,挽月自然知道老者不是常人。
所以,此时听到要传她不死之术,又怎会不激动忘形?
世人求功名利禄,不过想要比旁人过得好,得他人仰视尊重,求的也不过“高人一等”四个字,倘若能不老不死,成仙成神,那高的又岂止是一等二等了?谁能不为之癫狂?
饶是挽月两世为人,性子豁达,此刻也按捺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真的假的,您这牛皮可吹上天喽。”她强作淡然,一对耳朵却直直立了起来,捕捉雕像后的响动。
“哼,比珍珠还真!小娃儿,你且附耳过来。”
挽月爬了起来,抖抖短衫,颠颠儿绕到雕像后头。
果见老头抱着一只黑黑的罐子,正伸着舌头吱吱舔里面的香油。挽月心道:这就是一只老耗子成了精!
她也不嫌他脏,一屁股坐在他边上就给他捏肩。半晌,老头满意地哼哼两声,嘬了嘬牙花子。挽月知道他要开始抖干货,连忙定住神,尖起耳朵。
“不死之术嘛——”
“有个先决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