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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姝-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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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严惟章仿佛置身寒潭之中,身子一点一点的下落,也越来越沉重,而周身冰冷刺骨的水似乎也在一点一点的冻结,几乎将他凝在其中,不能够动弹,就连他的脑中,也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张怀宗最终败落身死,不是输在他严惟章的手上,而是输在了眼前这位睥睨天下的天子手上,而他不过是甘愿做这一把刀,既能除了异己,又能进一步得到建恒帝之喜而已。
从张怀宗死后,虽有顾正德和谭吾贞与他处处作对,可一路下来,也算是顺畅的,是不是,这条路太顺畅了,顺畅到他——
此刻建恒帝的一句话,让他才幡然想起,他们严家这些年来似乎得意太久了,得意到忘记了张怀宗的前车之鉴,得意到将张怀宗所犯的错,又生生再犯了一遍。
这一刻,想到此的严惟章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身子一瘫,差点没跪住,周身不再颤抖,却是一点一点的冰冷下来。
从前得帝宠,是因为他们严家是最听话的,最乖顺的,是皇帝最好用的刀。
可如今,当这把刀不听话了,没有从前那么乖顺了,竟然敢自行作主,欺瞒握刀的主人时。
那便,离死不远了……
严惟章木然僵滞在那儿,感受到皇帝那眸中的冰冷与冷漠,还有被蒙骗的震怒时,他便知道,他们严家这艘船,正如那夜他与妻子窦氏所说的那般。
这京城的风浪太大,他们严家的船再牢固还是有下沉之时。
……
这厢,毓庆宫内分外静谧,只见温暖而斑斓的琉璃宝灯之下,身形渐渐臃肿,连那张姣好的小脸都明显圆润了一圈的顾砚龄穿着宽松的衣裙,笑着撑腮坐在炕沿边,对面此刻正立着一扇屏风,只见周围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只余那屏风之后的灯火尚还缥缈着。
下一刻,便见那皮影之后翩翩然跃出一美丽温柔的女子皮影来,只见女子耳边明月珰,头挽妇人髻,行动间引得周围的人皆失魂落魄,就在此时,一官袍男子乘车而过,路过女子身边,竟是连那马儿也走不动道了。
“这是哪家的女儿,好生美丽,倒似那山间雪,水中月。”
男子轻挑而爱慕的话语从屏风后传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顾砚龄不由“噗哧——”一笑,探手捻过一颗果脯送到嘴边,却是迟迟未曾吃下去。
“回太守,此女乃是顾家女,闺名唤——”
屏风后那声音似是有几分迟疑,小心翼翼试探道:“唤顾九。”
听到此话,顾砚龄不由一愣,却听那屏风后的太守徐徐道:“如此女儿家,可愿与我同乘一车?”
话音方落,只见那屏风后的佳人倩影退后几步,语中斥责道:“太守太无礼,太守已有妻,顾九亦有夫,若问顾九夫为谁,便朝太阳升起之地依依而望,京陵萧家——”
“越来越糊涂了——”
顾砚龄唇角含笑,却是佯装嗔意道:“好好的《陌上桑》,倒叫你们改的识不得了。”
听得此话,屏风后微微一动,只见那几张皮影渐渐消失,手中提着那太守皮影的萧译随即走出来,故意辩白道:“我们不正是按着那陌上桑说的?”
顾砚龄闻言,当即含嗔的将手中的果脯扔了过去,萧译却是正好接过,随即笑着走了过去坐下。
顾砚龄转眼看着檀墨与绛朱机灵而小心地走出来,也佯装恼道:“你们也与他胡闹。”
“别恼他们,都是我的主意。”
萧译一边笑着,一边探手去抚顾砚龄凸起的小腹,顾砚龄抬手轻轻一打,却不见萧译躲,正要笑嗔间,却是听到外面响起有力的脚步声来。
“殿下——”
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萧译与顾砚龄默然对视一眼,终于收回了手,眸中的笑意一扫而去,代之的,是沉静和认真。
“进来。”
当沐帧掀帘而入,立在顾砚龄身旁的醅碧不由低下头去,两抹红云掠过颊边,却是含笑不语。
顾砚龄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唇角也勾起几分了然来。
“殿下,方才陛下召严阁老前去,随即便见严阁老被取下了官帽,送入了诏狱,这会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已然受命,带人连夜赶往贵州龙场了。”
话音一落,顾砚龄唇角微勾,眼波流转间,与萧译的笑眸交汇。
看来,终于东窗事发了。
贵州龙场,陛下此番,是要将严氏父子端个干净了。
寂静间,萧译信然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随即伸出手去,沐帧领悟地上前接过,随即便听得萧译低沉的吩咐声。
“亲自送到韩振手中。”
沐帧闻言当即抱拳,随即便朝外退去,眼看着人要掀帘时,却是又不易察觉地微微侧首,朝顾砚龄身侧看了一眼,这才迅疾而出。
“你们都下去罢——”
顾砚龄出声时,故意朝身侧的醅碧看了一眼,眸中笑意盈盈。
醅碧当即低头与绛朱,檀墨行礼应声,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你是觉得,只浙江一事,还不够严氏父子受的?”
顾砚龄的声音几乎一瞬间便认真下来,萧译眸中温柔的看过去,唇角不由勾起笑来。
“知我者,夫人也。”
顾砚龄嗔了一眼,随即唇角含笑,却是微微迟疑道:“只是交于韩振可合适?”
毕竟,这韩家从来不站队,韩振更可谓性情孤僻冷傲,那般得意的男子当真会愿意这般卷进来?
萧译闻言探手捻出一个柑子,一点一点剥开,递到顾砚龄手边道:“此时,顾家不合适,谢家不合适,你我更不合适,唯独只有他了,父皇对他颇为倚重信任,如今我便这样光明正大的将这一切交给他,由他亲自抉择,若说合适,他自然是合适,可他会不会做,我也不知道了,唯有堵他那一颗嫉恶之心了。”


第四百零一章 严氏败落
夜凉如水,萧瑟的秋风卷起庭前的落叶翩然而起,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复又落于更远的地方。冰冷的月光从树枝的缝隙间落下,被分割成无数碎裂的光影,仿佛被摔碎的玉盘一般,泛着熠熠的光芒。
此刻,窗外的夜莺一生一声的啼鸣,随着风起,窗户被拍打作响,一个安静的影子快速走过去,轻轻将窗户掩上,回头间,见书案后的人并未抬头,这才舒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外面有一个脚步声渐行渐近,下一刻,便到了软帘之外。
“公子——”
韩振漠然抬头,眼神示意下,那刚刚进来关窗的仆从连忙掀开软帘,随即便见一沉敛的男子走了进来,上前抱拳道:“公子,这儿有一封信,是——”
只见那男子微微停顿,下一刻,便听得身后的仆从恭敬地退了出去,在韩振的目光中,那男子才默然上前,语气虽低却是清晰明了。
“毓庆宫送来的。”
韩振的眼眸微微一挑,随即伸手接过,当他信然打开里面薄薄的纸页,一双鹰一般的眸子渐渐变得沉抑,严肃。
“下去罢。”
了了三个字吐出,那男子当即抱拳,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
待到屋里一片寂静,韩振捏着那薄薄一页纸,缓缓走向那扇窗户,倏地将其一打开,冷冽的秋风登时携着浸骨的凉意吹来,却是不见他起丝毫异样。
风吹得衣袂作响,韩振只将目光停留在那一地的月光之上,负手而立,只微微一松,手中的那页纸便会毫无力气地被吹得远远的。
但在默然间,韩振的手却是将那页纸捏的越来越紧,只觉得手中,似乎也越来越沉重了。
转而间,在这萧瑟而起的冷风中,韩振转而朝案边走去,抬手间,那页纸被送到烛火之上,随着秋风的吹晃,火舌吞灭的更快,几乎一卷,便将那页纸吞噬的干干净净。
在那飘飞的灰烬中,在那摇晃明艳的火舌中,韩振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了那个画面。
虽是数年过去了,可在无数个夜里,他总会梦到那一夜,那个决绝的女子,以最为壮烈的方式,在他眼前消失。
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一生杀戮的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他,也不想做一颗无心的坏人。
或许,这是他欠她的。
该还了。
寂静中,韩振的眸子越发沉默,氤氲着幽深而暗的光芒,只默认看着那摇晃的烛火,仿佛陷入其中。
……
正如冯唯所预料的那般,从当朝首辅严惟章被召去乾和宫的那一刻,便是又一场腥风血雨的开始。
当夜,严惟章便被革去一切官职,打入诏狱,而在接下来,许久未曾出山的锦衣卫再一次奉召,前往贵州龙场以迅雷之势将还在那儿悠然自在的严厚昭送进了诏狱,就在这人心惶惶,严党不安之时,锦衣卫指挥使韩振率先弹劾严氏父子党同伐异,陷害忠良,以至于当年的首辅张阁老死于非命。
只这一瞬,便如同将一块幕布撕开了一块,接连着,憎恶严党多时的官员皆被带动,联名上报,为前任首辅张怀宗喊冤,更批驳严氏父子为人奸佞。
渐渐地,当年那《汲水集》一案渐渐被人们再一次翻起来,在这人心合力之时,建恒帝授命顾正德重查此事,并由谢昀和韩振从旁辅助,不过七日,便将从前事情起始查了个干干净净。
在人们的期盼声中,张氏一族沉冤得雪,建恒帝震怒之下,命司礼监掌印太监前往诏狱奉命斥责严氏父子二人,随即下发诏令,为张怀宗平反,追封其为“柱国”,赐字“忠”,并恢复张怀宗之妻为一品诰命,另对张怀宗那个宁死不屈的嫡孙女,建恒帝也大加赞赏,追封其为宁玉县主,并为其立下牌坊,竖在张府门前,为后世瞻仰。而张怀宗与家人的棺椁也都被迁入祖园之中,得享香火。
对于皇帝这一番举动,朝中官员,坊间百姓无不是高呼“圣明之君”,可谓是,对严氏父子有多憎恶,对当今的皇帝便有多敬重。
随着严氏父子的再一次被打压,莫说是非严氏一党的人,便是严氏一党的人,也为了把自己择出去,都马不停蹄地上书弹劾严氏父子,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洗清严党的嫌疑。
因而接连半月,被搬入乾和宫的弹劾奏疏几乎每日都要装上七八箱,每一本都能谩骂,批驳出不同层次,不同境界来,更有一国子监的学生,因为写了一封谩骂严氏父子的上书,其中虽未有一个市井之中的骂字,可那文章的功力,足以抵得上戳着严氏父子的脊梁骨训斥了。也正因为此,此学生的上书被世人封为“天下第一骂”,从而享誉全国。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许多曾经与严氏父子有所联系的朝臣皆称病休养,即便下了朝,也是迅速回府闭门谢客,可即便这般,被请进诏狱的人,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正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又一个严党拉下马后,不论是高官,还是小臣,都将严党一派的罪责吐了个干干净净,最后由三法司审问下来,竟足足列下了十二大罪状。
这一次,牵连之广,几乎遍布半朝的官员。
建恒帝闻声既惊又怒,在这雷霆之下,严氏父子便没有崔文程那般好命了,皇帝几乎是当即批下红,严令将严氏父子二人秋后问斩,而那些与严氏父子勾结成党的官员,按着亲疏列下去,或处死,或流放,或监禁,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这一刻,看着昔日无限风光,门前车水马龙的严府,如今已是被封了个干干净净,成年男子皆被诛杀,小儿与女子则被流放远地,大厦倾落,快而急,没有一丝的征兆。
就在严氏父子问斩那一日,严惟章的发妻窦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因一刀断命,回去后,便将自己悬梁,追随严惟章一同上了黄泉之路。
就这般,曾经只手遮天,党羽遍布的严惟章凄惨退场,偌大的严府,也唯有一个嫁与洛王萧衍的王妃严氏未受牵连。
可众人皆知,一个罪臣之后,没有了母家的支持,不受皇帝所喜的王妃,将来又能过上什么日子?
女子的命,在这京城的风波急流中,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只能做那没有根的浮萍,随之而荡罢了。


第四百零二章 欲施计
这一日,晚霞在天际淡淡地覆上一层,夕阳的余晖遍地而洒,犹如熟透的柿子一般,红的温暖而舒服。两行大雁排成了人子形,自由地展翅,朝着远方飞去,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消失在眼前。
座落在华巷的谢府,此刻寂静而祥和,没有丝毫的张扬与骄矜。原来,因着此次南下暗查浙江一事有功,且谢昀与韩振二人又将借览古籍一事办的极为妥帖,圣心大悦下,韩振被建恒帝赐下蟒袍玉带,谢昀则从兵部职方司调入吏部,成为了吏部左侍郎。
对于朝臣而言,谢昀年纪轻轻,入翰林院才多久?如此快速的晋升,可谓是一步登天。要知道,如今首辅严惟章倒台,严党几乎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如今再放眼内阁,只余顾阁老和谭阁老二人,按着入阁的时间与资历,顾阁老自然是下一任首辅之选,而谭阁老在内阁中向来与顾阁老政见一致。
明眼人皆能看出,从前的内阁跟着严姓,如今便该跟着顾姓了。
谢昀与顾家为姻亲,顶头上司又正是顾阁老,以他的才学与能耐,入阁是迟早的事,再加上这般的关系,便是日后接替顾阁老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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