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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明是在用自己和腹中儿子的命,去搏一场更长远的富贵荣华。
世人只觉得搏心机的人可怕,可顾砚龄却觉得,搏命的人却是最为可怕。
而成贵妃恰恰便属于这后者。
从前的武后亲手扼死自己的女儿以搏皇后之位,成贵妃却是用自己和儿子的命,搏得了太后之名和无上的帝位。
“落水,只是意外?”
少女轻然的声音响起,萧译微抬颌,随即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以极轻的声音道:“皇爷爷震怒令人彻查,发现是当时新晋有孕的妙嫔使了手脚,有心谋夺皇位,皇爷爷念及妙嫔怀有皇嗣,原将妙嫔暂时禁足看管,待产下皇嗣后再行定罪,但未想到,妙嫔因畏罪害怕,自戕了。因为关系后宫辛密,皇爷爷便下令将此事平息,无人敢向宫外传。”
话语落尽,周围陷入一片寂静,而顾砚龄却是越来越发现,她前一世,竟从未将成贵妃认清过。
一石三鸟,妙嫔因为怀了皇嗣,便有了谋害太孙的动机,叫人不会对成贵妃的计谋生出怀疑,同时也能顺带除掉妙嫔腹中的孩子,而最重要的,成贵妃以此得到了皇帝和皇后,还有东宫的信任,与亏欠之心。
有时候,亏欠之心,也是会蒙蔽人眼的。
而妙嫔到底是自戕,还是被人谋害一尸两命,顾砚龄觉得,这是再清楚不过了。
看着眼前黯然的萧译,顾砚龄知道,他在愧疚,在自责。
即便,那时的他还未出生,却是成了别人口中间接害了自己九皇叔的人。
可他如何知道,真正的萧衍,其实早已养好了体弱的身子,但成贵妃害怕萧衍身子养好之时,便与东宫互不相欠,少了愧疚之心的依仗,便走向了一个可怕的极端。
萧衍自治好的那一刻起,便不断的服用使身子显得更为羸弱的药,不仅让夺嫡的萧康放开了戒心,更让皇后与东宫觉得亏欠了一辈子,最后还成功地入了皇帝的眼,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可当他们坐上了那个位子,却是疯狂而执拗的杀尽了先帝遗留下来的那些子孙。
顾砚龄手心微微有些凉的发麻,这一刻她看着眼前的萧译,突然生出了几分悲凉之心。
相比于成贵妃母子的狠绝,毒辣,顾敬昭和俞氏母女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二房只骗过了她们顾家,而成贵妃母子,却是骗过了天下。
顾砚龄紧紧攥住了手,这便是她前世的枕边人,她那天家的婆婆,若非她们顾家和谢家于她们有益,又会落得什么地步。
顾砚龄不敢想,也不想再去想。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这一切发生,她也绝不要再与这样的人为伍,日日陷入无尽的周旋与猜忌之中。
顾砚龄很清楚,如今的她一旦毁了与萧衍结亲的可能,顾家和谢家便会成为成贵妃母子的眼中钉,绊脚石。她们会将这一切疯狂的手段用在顾家和谢家身上,他们,是绝对不会容许任何可能的变数打断了他们夺嫡的计划。
他们这一世也注定了,只能是敌人。
不死不休的敌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半个世纪一般长,少女的声音突然落入了耳畔。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
听到少女轻轻的声音,萧译眸中微微一动,随即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女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陡然间,像是一抹暖暖的风,拂过了他心底冰封已久的那一处。
萧译紧紧攥了攥手,眸中划过一丝动容,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暖意,随即攥着的手轻轻摊开,许久,那紧抿的唇角平和了下来。
“谢谢。”
听到他的声音,少女眸中渐渐漾起轻然的笑容,那一刻萧译微微怔忡,隐隐觉得远处的灯火为少女的笑容添了一层暖意,而少女含着笑意的眸子,竟有些像那夜幕中的星星,闪耀夺目。
就像是忽如一夜的春风,毫无征兆的,萧译唇角也渐渐挑起一丝笑意,与顾砚龄相对无言,却又是极为默契般。
顾砚龄知道,她的只字片语没有办法化解萧译根深蒂固的亏欠之心。
因为那一切,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便已经被所谓的事实,被所谓的知情人强加在了他的身上。
而唯一化解的办法,便是打破成贵妃的棋盘,撕下他们的伪装。
让一切,公之于众。
第一百章 吐血
京陵前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雨,第二日雨后初晴,天空像是被洗刷过一般,湛蓝的靓丽,没有一丝云迹。
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几乎直直的射向大地,让人抬头便觉得晃眼。
长春宫的宫人此刻皆在洒扫,因着宫内树木繁多,这夏蝉自然也多了,因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难免扰到了殿内的主子,此刻几个眉目青涩的小內监顶着强烈的日头,正用长长的竹竿一处一处的粘着树上爬着的蝉,不时袖子一抬,擦着额角豆大的汗珠。
恰在这时,突然传来了衣料窸窣声和细微的脚步声,当他们转过头去,只见身穿宫缎锦袍的九殿下萧衍正缓步朝正殿去,因而一个个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齐齐低下头,将两手交叠在身前,眉目间极尽恭敬。
“九殿下。”
眉目清朗的少年转而温和的看向众人,随即语气颇为亲和道:“都各自做事吧。”
话音落尽,少年又转而微微侧首对负责的内侍道:“今日日头大,叫大家轮班值守,也能歇歇,消消暑。”
上面的主子都发话了,那内侍哪有不听的,当即连连点头称是。
众人听了顿时难掩欣喜,当萧衍已然撩袍走进了殿内,众人仍旧极为恭敬的看着这位皇子殿下,眸中难掩感激与动容。
如今能像九皇子殿下这般体贴他们这些宫人的主子,是越来越少见了。
今日,是他们积了福了。
走进殿内,当跨过一道道朱红的门槛,走过光滑如镜的水磨大理石地面,绕过一道十二扇的簪花仕女图屏风,便能瞧着华丽精致的殿内闪耀夺目,一位不过三十岁的美妇人慵懒地躺靠在螺钿贵妃榻上,眉间点着朱砂色的额黄,左手轻轻撑着额,微微闭目养神,手腕上碧绿如水的翡翠镯子随着光滑的手腕滑下,隐隐藏在月季团花刺绣的袖笼下。虽是未动,却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叫人一眼,便难以忘怀。
此时一个小宫娥恭敬地跪在贵妃榻前的脚踏上,轻轻拿小玉锤替妇人锤着小腿。
察觉到殿内的动静,美妇人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清朗玉立的少年时,唇角顿时划开温柔的笑意,随即微微动身,那小宫娥麻利地收了玉锤,利利落落的站起,两手交叠退在后面,眉目顺从而恭敬。而打扮极好的大宫女连忙上前扶起美妇人,待坐起身,这才恭敬退到身后。
“儿臣给母妃请安。”
少年恭谨地拱手躬身,成贵妃当即笑着抬手道:“快起来,快起来,坐下说话。”
萧衍恭敬地颔首,随即站起身来,成贵妃温柔的笑着侧首看着身旁的大宫女随珠道:“叫小厨房送些绿豆汤来,外面日头大,叫殿下解解暑。”
“嗳。”
随珠当即笑着应了,微微欠身便走了出去。
成贵妃转头看向坐在右首的萧衍,发间缀着的那支白玉龙头福字簪轻轻碰触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阿衍,来,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成贵妃笑着朝萧衍招了招手,当即便有宫娥搬了圆凳来放到成贵妃榻前,萧衍随即起身,走到成贵妃榻前撩袍坐下。
成贵妃眉目柔和的打量着眼前的独子,看到少年略显苍白的脸上时眸中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右手,用丝帕替少年轻轻蘸着额际的汗,语气妩媚而温柔。
“外面日头这般大,日后便别来这般勤了,好好读书便好,免得晒坏了身子。”
萧衍略缺血色的唇瓣微微一浮,并未有说话。
恰在这时,随珠轻声走了进来,走到近前,转而将手中的托盘送到小宫娥手上,随即端出一个小碗,里面盛着碧茵茵的绿豆汤,看起来颇有食欲。
“殿下。”
随珠恭敬地奉上,萧衍抬手接过,轻轻搅了搅,刚舀起一勺递至嘴边,便听得成贵妃道:“今日的功课如何。”
萧衍闻言将小碗递到小宫娥手中,随即道:“今日国子监的师父们授课时,父皇也去了,顺便也考查了儿子们的功课。”
“哦?”
成贵妃闻言饶有兴致的挑眸,随即问道:“你父皇可考查了你的功课,如何说?”
萧衍未说话,微微侧首,身旁垂立的侍从墨香当即喜气盈盈道:“今日圣上考查皇子们的功课时,咱们殿下答的极好,圣上当时龙心大悦,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咱们殿下天资聪颖,学力至深。”
成贵妃一双妩媚的眸子划过潋滟的光芒,看向少年的眸子更深了几分。
“咱们的阿衍,注定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话音落尽,萧衍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开口正欲回话,陡然喉中一痒,难耐之下难免紧皱了眉,当即捂住嘴又强烈的咳嗽起来。
少年沙哑而晦涩的咳嗽声响彻殿内,当看到少年弓着腰,原本苍白的脸被涨的通红却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成贵妃面上渐渐浮起了慌乱,连忙道:“快请太医来。”
大宫女随月闻声忙转身欲去,却听得身后的成贵妃又补了一句。
“请徐太医。”
随月自然明白成贵妃的意思,一刻也不敢多耽误,匆匆忙忙便下去了。
看到少年咳嗽不止,听声音几乎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般,成贵妃的心也不由跟着揪了一下,当随珠捧了茶水上来,少年当即一把接过,扬颌将一整盏茶水饮的干净。
当萧衍将茶盏递回给随珠时,咳嗽渐渐平息下来,脸色也渐渐有了恢复的趋势。
“阿衍——”
听到成贵妃略带担忧的声音,萧衍微微抬手正欲说话,却是猛然表情一滞,几乎是同时从袖中抽出帕子捂住嘴,仿佛是一股憋了许久的力,陡然横冲直撞的冲了出来,叫人猝不及防。
“噗——”
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萧衍瞬间觉得胸腔一顺,舒服了许多,然而,当松手的那一刻,帕子上那拇指大小的猩红血迹却是叫他心下一凉,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震,险些掉在地上。
成贵妃看到这一幕时,不由惊叫出声,众人闻声看去也是惊得不小。
少年郎正是十三四的好年纪,如今却是有了吐血的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成贵妃只觉得一颗心好像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一般,紧张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当即起身斥道:“都愣着干什么?太医怎么还未来,还不派人去催!”
殿内的人一听,忙有内侍急的脚不沾地的朝外奔。
而此时的萧衍看着那一方帕子,只觉得那一抹血迹红的刺眼,此刻他的心更像是裹在了寒潭深涧中一般,凉的刺骨。
几乎是同时,他一把将帕子攥住,拳头越攥越紧,一双幽深的眸子越发晦暗而不可测,手中的力度几乎要将那方帕子捏碎了。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厌倦了!
第一百零一章 成贵妃的心思
恰在这时,屏风外的大殿内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珠领着徐太医转过屏风,匆忙的走了进来。
萧衍已然恢复了温和的神色,将帕子捏紧收回袖中,越发平静淡然。
当徐太医看到萧衍苍白而异样的面色时,心下一沉,脸色也变得惶恐了几分,而就在不注意间,他陡然感受到了座上成贵妃射过来的目光,其中的愠怒与危险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不由抬袖擦了擦额角已冰冷的汗水。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给九殿下请安。”
成贵妃懒懒收回目光,抚弄着手上亮丽的凤仙花蔻丹,语气虽平淡,眸中的冷意却是不减。
“徐太医如今也是贵人事忙,连长春宫都要等着你了。”
感觉到成贵妃话里的敲打与警醒,徐太医只觉得身子都虚软了几分,强自镇定道:“微臣不敢,若无娘娘提拔,哪有微臣的今日,娘娘的恩情,微臣惟有衔草结环的报答了。”
上座传来一声听不出语气的轻哼,随即成贵妃坐起身子,语有所指道:“徐太医是咱们大兴的御医,衔草结环便罢了,只是,我们阿衍的身子,便要徐太医多多照顾,好好调养了。”
当成贵妃说到调养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让徐太医更是捏了一把冷汗。
调养。
将坏身子调坏了叫调养,将好身子调坏了也叫调养,徐太医很明白,成贵妃是要他一边调弱九殿下的身子,还要一边护着九殿下的命。
更要让众人无所察觉。
这样的命令,在这太医院只怕也是头一遭了。
徐太医觉得,现在自己是提着脑袋在过日子,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从他当初受了成贵妃的恩惠,从一个御药局的药房小医成了如今的太医院右院判时,他便已然没有退路了。
“徐太医,请脉吧。”
成贵妃提醒的声音如同一块湖石“噗通”扔进湖中,惊得徐太医连连道:“是,是。”
话音落尽,徐太医连忙躬着身极尽小心的上前道:“还请殿下坐到这边来,微臣好替您把脉。”
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徐太医,萧衍眸中几不可察的划过一抹冷漠,随即在成贵妃担忧的眼神中起身,被人扶回到了右首的位置。
徐太医忙紧跟上前,弓着腰将诊脉的青花麒麟瓷垫放在小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