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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因着“三色金”是御贡之物,因此献在御前与等闲王侯所用自然成色不同,方才顾敬羲既说这“三色金”成色极好,可见是难得能与御贡相比的,如此一匹已是极为珍贵,更何况是两匹?
“小娘子家的,如何压得住这般难得的东西。”
谢氏见惯了世面,如何不知这两匹缎子为珍品,心中虽是一惊,却很快平静下来,温声劝慰道:“还是送去宁德院吧。”
顾敬羲笑着道:“送来时我留了一匹去宁德院,老太太说颜色太过鲜亮,便又送回来了。”
说着顾敬羲笑着看向顾砚龄宠溺道:“再说了,有你亲自教导,凭什么好东西,是咱们龄姐儿压不住的,前日里首辅张阁老还与我说,阁老夫人总夸咱们龄姐儿的好,说咱们龄姐儿日后及了笄,只怕咱们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
谢氏一听,含笑不语,顾砚龄微微一低头,瞧着似是小姑娘害羞了,然而顾砚龄眸中此刻却是掩不住的泪意,自前世闻得父亲骤逝的噩耗,她已是许久未曾感受到这般切身的温暖与宠溺,像是裹着糖粉的姜片,既甜又暖,一路暖至六腑,甜至心底。
虽是谢氏十月怀胎辛苦将她带到这世上,可因着谢氏前世去的早,即便在世时,更多的关爱也是放在了钰哥儿身上,如同老太太之于顾敬昭,因而顾砚龄与谢氏虽未有嫌隙,却也比平常母女多了几分礼矩,少了几分亲切。
反倒是顾敬羲,自打顾砚龄出生,便恨不得将世间一切的好东西都给了这长女,即便是钰哥儿出生,也未能分去顾敬之宠爱长女的心思。
如此,前世里人前端庄有礼,温稳持重的安国府大姑娘,在顾敬羲面前却能卸下一切,真正的做一个也会撒娇嗔痴,娇宠惯养的小女儿。
“吏部还有些事,我先去衙里,待晚上我再回来瞧你。”
顾敬羲扶了扶谢氏肩膀,谢氏微微低颌,顾敬羲笑着又摸了摸顾砚龄的头,这才转身撩袍而去。
顾砚龄微微松了口气,若顾敬羲再说两句,她的眼泪却是再止不住的,到时候不说顾敬羲,光是谢氏那精明的眼眸,她都掩不过去,谢氏虽看着端庄温婉,却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单纯贵妇,光是在陈郡谢府,谢氏以幼女的排辈,在出嫁前却能辅助长嫂管家,就断断不是旁人能比的。
要知道,王谢府里的姑娘,代代都是以宫廷礼仪去教导,谢氏能从中脱颖而出,入得谢老祖宗的眼,还未出阁,就能先行管家之事,就可见谢氏骨子里流着谢老祖宗精明而沉稳的血液。
“走吧。”
顾砚龄的思绪被谢氏淡然的话语拉了回来,抬头间,却只能看到谢氏走在回廊下端庄的背影,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顾砚龄却是更平静了几分,整理了思绪,将眼中的泪意抑制回去,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第十章 母女
待进了静华院,两边洒扫的丫头婆子早已停了手中的动作,规规矩矩立在两侧,待小丫头打了杏花软帘,顾砚龄同白兰将谢氏扶进了里屋,帘子落下,才又做起方才的活计来。
谢氏缓缓坐在南窗的暖炕上,顾砚龄便坐在了另一边,屋内虽是丫头媳妇儿站了一堆,却是丝毫不见多余的声音,安姨娘端着一个莲纹青花小磁盅,元姨娘小心盛了一碗谢氏每日需饮的冰糖血燕来。
待小心伺候谢氏饮完,谢氏只朝顾砚龄看了看,元姨娘便会意地再盛一碗端至顾砚龄眼前,在顾砚龄婉言推拒下,谢氏便有些神情懒怠道:“你们侍奉的也累了,都回去歇息吧,前儿宫里皇贵妃送来了几匹宫缎,你们拿两匹去做身衣裳。”
说着谢氏看了白兰一眼,白兰便利落地从里屋又取了两个勾勒串枝玉兰的檀木匣子,一打开,里面整齐地摆着两套翡翠头面。
“这两套头面就给文姐儿和安姐儿戴吧。”
元姨娘和安姨娘在府中侍奉谢氏多年,自然看得出这两套头面并非等闲的成色,急忙婉言推却。
“两个姐儿还这般小,哪用得了这般的好头面。”
谢氏却并不甚在意,有些倦怠的斜靠在软枕上:“如今用不着,便留着日后给两个姐儿出阁做添妆,你们在府中多年,一边尽心侍奉,一边为老爷养育两个姑娘也是不易,姑娘家不似哥儿,到时候是要嫁去别人的门里,若是嫁妆压不住,岂非让旁人看低了去,如此指不定被人轻贱。”
想是枕久了不舒服,谢氏稍稍侧了侧身子,声音稍稍柔和了些,却也是掩不住的疲色:“文姐儿和安姐儿虽非我亲生,但我也是她们的嫡母,我与你们的心是一样的,再者从我安国府里走出去的,如何能低人几分,日后等她们姐儿俩出去,不论老太太那添多少,我这里,早已有了定数,我的意思,你们可懂了?”
谢氏抬眸看过去,如今安姨娘与元姨娘如何还不明白,太太这分明是在安她们俩的心,告诉她们,即便两个姐儿是庶出,比不得龄姐儿嫡出的尊贵,但念着她们二人多年的忠心诚恳,日后必会给两个姐儿寻一个好夫家,添一份好嫁妆,给两个姐儿撑门面做脸。
元姨娘与安姨娘登时喜极而泣,二人原本一个是谢氏出嫁带过来的陪房,一个是老太太指给顾敬羲伺候的,家中并非出自官宦,身份实在是低微了些,而安国府从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为了血脉正统,各房但凡是正妻未生子,妾室便要服“避子汤”,非老太太和正房应允,不得生育。
谢氏产下儿女后,便默许了元姨娘与安姨娘,这才有了安姐儿和文姐儿,如此,一心伺候顾敬羲和谢氏的二人从此又多了一个盼头,那就是给两个姐儿奔得一个好前景。
只要女儿所嫁良人,夫家和睦,不求显达,一生平安富贵便好,如今她们从谢氏口中探得了希望,能由出自百年望族的谢氏给两个姐儿相看亲事,未来的夫家自然只有让人羡慕的,如此二人更是感恩戴德,不由红了眼,恭谨地伏地给谢氏磕头谢礼。
谢氏使了眼色,房里的丫头忙笑着上前扶起两位姨娘“这是好事,两位姨娘不为姑娘们高兴,怎么反倒哭上了。”
元姨娘与安姨娘一听,忙拿帕子拭了泪,笑着道:“是了是了,是我们糊涂了。”
谢氏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好了,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安姨娘与元姨娘忙给谢氏行了礼,复又朝顾砚龄行了礼,这才规矩的退了出去,谢氏看屋内一众人,不由眉头一皱,徐嬷嬷如何瞧不出,忙将众人都退了出去。
乌压压的人一去,屋内登时敞亮起来,却也猛地有些空落落的,只案上的喜鹊登梅掐丝香炉里,缭绕着丝丝沉水香息,轻轻的打着旋儿,没入空气中。
“张弛有度,你可明白。”
谢氏清冷的话语淡淡落入沉水香中,随风而去,顾砚龄微微低颌,不卑不亢道:“阿九省得。”
方才的一幕,于谢氏而言便如同垂钓,从前对两位姨娘谢氏一向是表面随和安抚,暗地里却也不无权衡压制,多年的苦心经营,就像是在一汪暖意的春水里放了长线,直到方才丢下那最为不可或缺的鱼饵,这鱼才算是彻底地钓了起来。
谢氏一边得了贤名,彻底收了人心,而另一边,谢氏这也是当面告诉她,日后出阁为人正室之道。
“线收太紧,只会将欲上钩之鱼惊走,太松,却也难以把控,松弛有度,才是驭人上上之策。”
四周默然,徐嬷嬷静静看着灯下的少女,此刻两手相叠搭在身前,眉目虽温婉顺从,眸中却是清澈澄透,说到一半,唇瓣渐渐浮起一抹皎洁的笑意,在灯下显得那般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
“从今日起,两位姨娘会比之从前侍奉的更为尽心尽力,从前或许是敬畏母亲,日后只怕还有感激。”
说着话,顾砚龄眸光微抬,似是回味般喃喃道:“感激之心到底比敬畏之心更为忠诚,也更易掌握些。”
女儿的终身靠着主母谢氏牵线,若是日后两个姑娘出嫁了,她二人在谢氏前但凡侍奉不周,生了二心,那两个姑娘当初嫁的有多风光,在夫家就能跌的有多狠,毕竟夫家看的是与谢氏的关系,爱屋及乌,这个道理元姨娘和安姨娘安能不懂?方才那一刻,两位姨娘算是彻底与谢氏系在了一起。
谢氏颇有深意地看了长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但在触及顾砚龄看过来的目光时,却又覆在了淡然的眸下,只留简单的一个“嗯”字。
顾砚龄不再说话,只将案上的杏花粉糕捻在指尖,这杏花糕是顾砚龄最喜的点心,瞧着只是简单的甜点,工序却是一点也不简单,反倒是更繁琐淘神了许多,也就只有大房院子里的吃食才经得住这般折腾人。
看着拿杏花模子刻出来的糕点,上面黏着五瓣杏花,杏花的香味和着蜂蜜的味道萦绕鼻尖,使得不贪食甜点的顾砚龄也禁不住品尝起来。
里间的西洋钟每走一步,便是“滴答”之声,过了许久,谢氏斜倚在软枕上假寐不语,顾砚龄也不言,待吃完了杏花糕,又饮了半盏茶,久的几乎让人以为谢氏已经睡熟了。
顾砚龄抬眸看了眼阖着眼的谢氏,便小声对徐嬷嬷道:“母亲既是倦了,我便先回琉璃院了,劳烦嬷嬷照料了。”
徐嬷嬷迟疑了半刻,偏头看向谢氏间,顾砚龄已是轻轻起身,理了理裙摆转身欲走。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顾砚龄此刻背着身子,看不见谢氏的神色,唇瓣却是不由勾起了然的笑意,与谢氏相处多年,顾砚龄如何不知谢氏心思,方才也不过是装作不知,试探罢了。
第十一章 同心
谢氏微微朝后靠在暖壁上,看着眼前少女娇俏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原本她是等着长女自个儿开口,未曾想到,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心思却沉稳的很,竟当着她巴巴儿将一盘子点心吃完,拍拍手就要走了,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旁的人先耐不住性子,如今她倒是被磨急的那个。
明明是承着她的血脉,由她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如今她竟是越发看不透了,想到此,谢氏心底不禁生出了一丝惊异。
“母亲是说方才宁德院的事?”
少女娇俏的声音将谢氏的思绪拉回来,谢氏平静了神色,只将手肘倚在炕桌上,微微挑眉看向顾砚龄,虽不语,眸中却是示意顾砚龄说下去。
顾砚龄巧笑嫣然,不紧不慢的坐了回去,抚着褶皱的裙边,似是闲说着庭前的一枝芍药开的正好般徐徐然道:“如母亲所想,今日我若非故意,顾砚朝也不至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事,二叔疼爱我与钰哥儿多年,这个见面礼,想必也能入得了二叔之眼了。”
原本垂眉低颌的徐嬷嬷听得此话,不由惊得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女静静的坐在炕桌边,唇瓣微微弯着弧度,恬静的如同雨后一枝犹带着水珠的玉兰,声音再温柔不过了,可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却是氤氲着冷冽之色。
徐嬷嬷的心不由一跳,一直以来,在所有人眼中,二房待大房的一双子女极为亲切,顾砚龄自小因谢氏亲手调教的缘故,性子与谢氏那便是一脉承下来的,瞧着对人人都随和,可骨子里却是带着生来的疏离,正因如此,顾砚龄除了与父亲顾敬羲关系最为亲密,与人不同外,便只有在谢氏,二房面前能稍稍亲近几分。
可如今,徐嬷嬷再抬眸看向灯下的顾砚龄,恍然间她发现,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不知不觉间,越发像如今的谢氏,同样清冷的眸子下,谢氏是由出身教养所培养出的对不关己之事的淡然,可大姑娘不过才十二,眸底却像是一方古井深潭,沉的让人看不清,就像是经历了世事一般,这样的眼神,是如今安国府老太太都不曾有过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似是而非的念头从徐嬷嬷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徐嬷嬷神情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顾砚龄。
她记得了,同样的眼眸,她曾在陈郡谢老祖宗的眼中看过,只不过一眼便能让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来。可谢老祖宗却是皇敕诰命,出身平陵姜氏,以乾元朝首辅之孙的身份嫁入了谢氏,掌管谢氏这个百年望族已是三十余年。
想到此,徐嬷嬷不禁为自己所想而惊。
谢氏眸中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又趋于平静,抬眸看向顾砚龄,似是要透过她看出什么一般。
顾砚龄端正的坐在那,毫不躲避地迎着谢氏的目光,寂静了片刻,谢氏淡然收回目光,把弄着腕上碧玉如水的镯子,听不出语气的道:“当着一众长辈的面,你倒也敢。”
徐嬷嬷飞速的看了眼谢氏,随即垂下眼眸,她讶异的是谢氏在意的竟不是顾砚龄对二房态度骤然的转变。
顾砚龄唇角微扬:“今日阿九所为,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关心三妹妹之举,即便是放到从前,我何曾不是这般照顾她?更何况……”
顾砚龄唇畔的笑意渐深,一双好看的眸子迎向谢氏,瞧着再单纯不过了。
“今日老太太和二婶满心都在二叔身上,哪里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晚辈。”
谢氏定定的看了顾砚龄片刻,随之眸中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笑意。
要么不动,要么谋定而后动。
谢氏处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