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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恒帝正与南宫真人要朝里面专门的论道之处去,南宫真人却是恰好瞥到了案上的吃食,不由问道:“圣上竟才用膳,倒不如再等等罢,论道,也不急一时。”
建恒帝顺着看过去,眸中的愁绪几不可察的爬上来。
“这是昭懋长公主方送来的,早膳我已是用过。”(注:南宫真人于皇帝而言亦师亦友,所以很少称朕。)
南宫真人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圣上与长公主的至亲之情,当属难得。”
建恒帝闻言唇角微微一动,沉吟了半晌,终究道:“长公主于我一向体贴,只是这一次,却是送了一个难题来。”
南宫真人闻言略点了点头,神情平淡而自然,建恒帝一向信重眼前的南宫真人,一时也不由将后面的话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长公主欲让平懿郡主和东宫的太孙结亲,以慰百年之后的担忧,原本是无可厚非的。”
建恒帝说着不由叹息了一声,继续娓娓道来:“只是皇后属意顾阁老的嫡孙女,这我也是知道的,原本我也是欲顺之任之,如今,竟是不易决断了。”
南宫真人闻言未置一词,过了片刻,这才倏然笑道:“清官尚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圣上,只怕将这些事情送到老君那儿,也是头疼的。”(老君:指太上老君,老子。)
建恒帝对南宫真人的玩笑之语已是习惯,因而尚还笑了几分,一旁的南宫真人却是笑中难得多了一丝认真出来,语气却还是一贯的随性。
“如此,倒不如将此事交给老天,圣上圣明,老天自会庇佑,替圣上做出一个极好的决断来。”
建恒帝闻言一时未反应过来,不由脱口道:“真人的意思是——”
南宫真人朗声笑道:“将这事交于能晓天意之人,若是好,自有吉象,想来国母也会以天意大局为重,若不好,长公主一向体贴圣意,必也会明白的。”
建恒帝闻言眸中略微思索了片刻,笑意渐渐展现开来,颇为欣然道:“的确是个法子。”
说到这儿,建恒帝看向南宫真人如同那一阵及时雨,颇为赞同道:“那便将其交于钦天监好了,能知晓天意的,除了两位真人,也只得他们了。”
南宫真人闻言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与师兄只是一个论道的老头子,和一个论道的小头子罢了。”
南宫真人话一出,殿内当即传出建恒帝爽朗的笑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落败
转眼间,便已过去了数日,清晨的京城寂静而祥和,只余凛冽的东风仍旧“呜呜”的吹着,好似呜咽的排箫,轻轻拍打着镂刻芙蓉纹的步步锦支摘窗。
琉璃院因为顾砚龄畏寒,因而正屋内的地龙烧的极旺,约莫刚过卯时,屋外的寒风渐渐变大,竟是吹得门上的芙蓉厚棉软帘摇曳作响,寝屋内的格窗虽是栓着,却也能听到细微的风声。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少女闻声睫毛微微一动,却并未睁开,只懒怠地翻了身,将身上的锦被裹的更严了些,屋内再一次寂静下来,睡榻上俏丽的声音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下雪了,下雪了,快来呀——”
寝屋虽与院内隔了几道门,但小丫头们欣喜的笑声和拍手声到底是将熟睡的顾砚龄闹醒了,榻上的少女微微一动,原本背着的身子慵懒地转过来,迷蒙着眼,透过双层的帐幔看向窗外,随即唇瓣轻启,语中略带慵懒地朝外低唤了一声。
“醅碧。”
几乎是话音刚落,软帘便被轻轻掀开,细微的脚步声下,身穿雪青色绫子袄的醅碧小心走了进来,看到少女穿着粉嫩的寝衣,左手懒懒地撑着,缓缓地坐起身,忙上前将帐幔打起,随即扶着少女轻声道:“姑娘不睡了?”
少女只懒懒地摇了摇头,醅碧便扫了眼紧闭的格窗道:“是不是外面吵着姑娘了,一会儿我便叫绛朱与她们说说去,在太太院子里,她们可是不敢这样的,看来对她们是松懈了些。”
少女闻言唇角微微一扬,摆了摆手道:“罢了,都是半大的孩子,下雪总是喜欢些的,何必拘着,这样看着倒有生气些,只要莫太没规矩便行了。”
醅碧闻言微微一愣,不由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心里默默琢磨着,自家姑娘与外面那些丫头也大不了多少,这话说的倒是老成的很。
“梳洗吧。”
耳畔少女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醅碧当即唤了人进来,随着绛朱伺候少女换上了绫子袄,和厚厚的蜀锦棉裙,这才算好了。
也不知是因为听到外面丫头们的惊喜声,还是因为这是死而复生后的第一场雪,顾砚龄心下,终究是想看看的。
虽然前世过了五十多年,看了那么多年的雪,可这一刻,好像总是不一样的。
当醅碧和绛朱陪着顾砚龄走至屋外,立在廊下,才发现微微阴沉的天空中沉云密布,这一场初雪似乎再也耐不住般,竟是密密麻麻的打着旋儿,从天而落,眼前竟真像是片片被洗净的洁白羽毛,轻盈而纯洁。
仍旧翠绿的叶子上,凋落的枝垭上皆落满了积雪,隐隐的重量,似乎下一刻便能将枝头压断,而在那雪白的积雪之下,一处又一处,一簇又一簇的血色红梅绽放枝头,漫眼雪白中的一簇簇乍眼的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是丝毫不突兀。
少女裹着厚厚的貂鼠皮斗篷,将右手从裹着手炉的貂鼠筒(注:古代手套。)中取出,缓缓将手探出廊下,冰莹的雪花飘飘扬扬落在手心,冰凉与温热轻轻触碰,随即迅速地化为了雪水,从手心中沿着掌缝流出。
“姑娘,当心受了凉。”
听到身后担忧的提醒声,顾砚龄唇角微微抿着温和的笑意,顺着手看向对面的屋檐,砖瓦。上面落满了积雪,一层一层,一摞一摞,发出的白色光芒隐隐的亮目。
远远地,一个秀丽的人影正缓缓朝过来,少女虽已察觉,却并未回头,醅碧与绛朱顺而看去,却见二等丫头芸苓已然顺着游廊走了过来,随即恭敬地敛衽行礼。
“姑娘。”
顾砚龄将手淡淡往回收,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怎么。”
芸苓微微顿了下,随即抿首道:“家庵中的二太太,没了。”
众人闻声一怔,廊下立着的少女睫毛微微一动,并未说话,一旁的绛朱琢磨了下,这才问道:“二太太前些日子不是只是神志不清了些,好好地,怎么又没了?”
芸苓闻言微微抬眸看了眼眼前的少女,随即垂下眸恭谨道:“因为昨儿半夜传来了消息,岭南来信说二老爷——”
周围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递到芸苓身上,芸苓整理了思绪,随即小心翼翼道:“二老爷因为受不住岭南的瘴气,一双腿,没了——”
说到这儿众人都一愣,便听芸苓继续道:“也不知远在家庵的二太太是怎么听得这个消息,陡然就更魔怔了,又是哭闹又是笑的,弄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给劝睡了,谁知今日送饭的进去时,见二太太躺在那不动,便上去瞧了瞧,谁知——身子都泛紫了,把那送饭的还吓的不清。”
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变了脸色,毕竟大早上,又是这般初雪的日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总是晦气了些。
然而廊下的少女却是迟迟未说话,直至众人不由看过去时,少女终于语气平静道:“母亲那怎么说。”
芸苓闻言低首道:“太太去老太太那问过了,老太太的意思,二太太这是染了怪病,又赶着年关,有些晦气,不易停放过久,也不宜过于操办,只说让太太决定,只要不损了咱们府里的体面就成,且眼看着年关就要近了,还是赶着操办,莫因此坏了年关的喜庆,至于二太太娘家人那也商议过了,那定安伯府也是同意的。”
少女闻言睫毛微微一抬,看着那开的正盛的腊梅。
顾敬昭的腿没了,俞氏的希望,也是彻底凋落了。
死,倒并不奇怪了。
终究在这公府里,没了宁德院捧着,便只能弃之如履了,如今祖父最不愿提的,便是二房的事,老太太对二房也早已寒了心,真正的由爱生了恨。
老太太虽恨顾敬昭的没良心,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在她的心目中,自个儿的二儿子全然是被俞氏拖垮的,即便众人皆知俞氏根本没什么怪病,可老太太说有,那就是有。
若不是顾着顾家的脸面,老太太连顾家的墓寝和宗祠都不会让俞氏进,所以便只会由着染怪病,年关触霉头的由头将人的丧事草草了事。
毕竟,对于公侯家而言,死后的风光,如同生前的荣耀,老太太这是恨俞氏恨得连死后的体面都不肯给了。
可一来这两个由头足以说服府外的人,二来,人家定安伯府都不跳出来说一句反对的话,旁人也没什么立场来说。
虽然顾家很明白,定安伯府此举,不过是为了讨好顾家和谢家,以此减轻俞氏的罪孽,消除顾谢两家与俞家的恩怨罢了。
至于祖父,看似什么都未做,可顾砚龄却是清楚,顾敬昭废了一双腿的消息,该是她这位不问后宅事的祖父做的。
毕竟,家庵上消息闭塞,两个疯子,一个哑巴,剩下看守的人,虽不是哑巴,也没胆子,更没消息来源。
这一切只能说明,祖父这是在给大房一个交代,给母亲一个交代,更是给整个谢家一个交代。
俞氏不死,于顾家,谢家,和定安伯俞家都是如鲠在喉,一日不拔,那些陈年往事就一日消散不了。
顾砚龄心中一直清楚,祖父是个真正的明白人,看似将后宅事放手给了傅老太太,可一旦触及底线,亲自出手,从未失手,只会斩草除根,却又不沾染了自己的手。
“二叔如何。”
芸苓骤然听得问话,微微一怔,随即快速覆下眼眸道:“因着两件事撞在一起,二老爷如今的情形禁不了舟车劳顿,二太太又禁不起久停,因而二太太的丧礼二老爷是赶不来了,不过老太爷已经给宫里递了折子,二老爷不久便会回京,只是这职位自是担不得了,按着老太爷的意思,大抵是要将二老爷接回来,送到庄子上好好将养。”(注:顾家不止一处农庄,所以和顾砚锦是不一个的。)
顾砚龄闻言唇角勾起全然不可察觉的笑意。
顾敬昭,算是彻底地完了。
废了腿,便与仕途无缘,入了京城,入了农庄,便是顾家的地盘,送到农庄中,名义上是将养,可实质上,更应该说是软禁。
在祖父的眼皮下,他只能在农庄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若心态好些,说不定能活到久些,若不好了,便也说不来了。
“看来,三妹妹得为二婶尽孝了。”
三年守孝期过,顾砚锦恰好十五及笄,正好可以论婚嫁,一个没了母亲,父亲又瘫掉的女儿家,到时候,少不了要她们大房好心“帮衬帮衬”挑佳婿了。
她,可是会不遗余力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梅下少女
毓庆宫。
萧译负手立在廊下,越过廊檐,看到朝阳缓缓升起,一缕金色的阳光洒在琉璃金瓦上,泛起跳跃的光芒。大雪仍旧簌簌落下,似乎能够察觉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飞扬的轻盈而美丽。
萧译不由将手探出廊下,感受到手心的冰凉触感,渐渐泛起一阵轻而不可察的涟漪。
若是身边再有一人,也不枉这样一场极好的初雪了。
浮起这样的念头,萧译的脑海中渐渐映出一个少女清丽的身影,唇角不由微微浮起,连自己也未有察觉。
“殿下,方才纪监正,被圣上召去了。”
身后骤然响起檀墨的声音,萧译平静的眸子微微一动,随即一如既往地看着远方的瓦上霜,眼中渐渐变得笃定。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此时宫内一片银装素裹,雪花密密麻麻地落在眼前,就连脚下的石砖上也已积起了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轻响。
长春宫外的甬道上正远远地走来两人,身后的人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手中撑着一把竹青的西湖绸伞,前面的少年温和而俊朗,却是裹着厚厚的大氅,时而握拳轻咳,看起来平添了几分虚弱。
“殿下,当心脚下。”
萧衍微微一瞥眼前小滩的雪水,眸中一凝,嘴唇轻轻地抿着一条缝,略缺了几分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一阵寒风骤然裹挟着雪花直直朝大氅里钻,感受到一股彻骨地冷意,萧衍眉间微微一皱,伸出修长的手来捻了捻大氅的系带,将其拢紧了些。
他从小最厌恶的,便是眼前这般的雪景,再美,也只会冷的彻骨,加重他那些所谓的陈年旧疾。
息德偷偷觑了眼萧衍,察觉到他的阴沉,当即将头压得更低了些,在一旁伺候的更为小心翼翼了。
当他们迈进长春宫的宫门,走过垂花门,行在廊下,便瞧着廊外的园中仍旧勃勃生机,碧绿欲滴的小翠叶间,一簇又一簇红豆般大的火棘小果实坠在其间,像是一串串石榴石的珠子,掩映在一树树竹节分明的翠竹中,红的鲜艳而醒目。
萧衍冷淡地收回目光,转而穿过角廊,抬头时却是步子微微一顿,稍稍停在那儿。
原本亦步亦趋跟着的息德察觉到自家殿下的动作,急忙住了脚步,怔楞的看了过去,却是见眼前俊朗的少年正看向某一处。
因着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