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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虎眯着一只瞎眼打量了一下她们,心里就有数了,当兵打仗生活苦闷,军中的营妓但凡年轻貌美些,大多都是某位将领的相好,轻易睡不得,所以临近军营边上就时常会有些妇人打开门做生意,日子久了,行为举止都和旁人不同,是良家女子,还是做皮肉生意的,他们一眼就能看个分明。
第四十二章 回答
周虎冷着脸拦在门前,彩悦几次想从他身边过去都被拦得严严实实,面上的笑却没停过,红仙性急,挤挤挨挨过去,抬手就想敲门,被一直站在边上不动的周豹一把捏住了手腕。
周豹手劲大,但他不是对柔弱女子下重手的人,有意地放轻了一点力道,却不曾想红仙居然趁势痛叫了起来,边叫还委屈地直哭,顾屿在房里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书,拧眉说道:“周虎,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公子,没什么事,徐大人送来的女人吵着要进来见公子,小人这就把她们赶走。”周虎抬手扼住红仙的脖颈,眯着瞎眼,四平八稳地回道。
彩悦咬牙,这人的话说得很是阴损,徐刺史送她们过来,打的是丫鬟的名义,至于之后伺候床笫,最坏也是个姬妾,他把话给说破,那就成了旁人送的戏子歌姬之流,哪有安安稳稳进后宅的道理。
她细细弯弯的柳叶眉蹙了起来,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稳了稳脚步,语气急促中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娇柔,还有一分被惹恼的薄怒,“钦差大人,婢子们虽然卑微,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入得内院,只是来见一见主子,钦差大人既然不想见婢子们,又何苦让他,让他……羞辱我们?”
顾屿有些奇怪,让翠莺去把门打开,正巧这时周豹在推搡一个瘦弱少女,门一开,那少女就惊叫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钦差大人!婢子们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徐大人命我们在官驿伺候,可夫人只让我们打扫外院,如今就连来给大人请安都要遭受这样的侮辱……”彩悦咬了咬下唇,眉眼微低,朝着内堂里看去,正好撞上了顾屿投来的视线。
方才钦差前呼后拥进门,她在人群中压根就没看清楚相貌,听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没什么绮念,这种富贵子弟她见得多了,凭他有财有势,到了床榻上,还不都是要寻欢作乐的男人,只不过比起扬州城里的那些更贵一些,是个打京城来的公子爷罢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京城来的公子爷相貌竟然会生得这么俊,不是寻常富商公子的肥头大耳,也不是官宦子弟常有的纨绔浮腻,简直就像是古籍里走出来的翩翩君子,看人的眼神似乎都带着缱绻的温润之色。
“既然夫人让你们在外院打扫,没让你们进内院请安,你们又为何要进来?”顾屿走了出来,看了看地上还倒着的少女,对周豹吩咐道:“呼吸还算平稳,去给她请个大夫,其余的人可以离开了。”
彩悦起初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反应过来,却也不像方才那么急于表现了,她微微地低下头,语气里带了一丝柔媚,款款下拜道:“婢子替这位妹妹谢过钦差大人,夫人确实没说让婢子们进来给大人请安,是婢子自作主张,婢子的错。”
顾屿看了她一眼,彩悦的相貌是这些丫鬟里最出挑的,说话举止也不像个普通丫鬟,要不是身上的打扮,几乎像个小门小户的小姐,约莫是这些丫鬟里的管事,于是就点了点头,对她说道:“下不为例,都回去吧,以后没有吩咐,不得擅闯。”
彩悦柔声应下了,微微抬起脸庞,又看了顾屿一眼,她的眼神是打小练出来的,盈盈一瞥欲语还休,又似秋波照水,明媚动人,一等瘦马两千两白银,她的身价是这一批瘦马里最高的,一个人的身价就抵得上十个红仙了。
若是别的什么男人,被这一眼扫过去,十个里有九个得像被猫爪挠了心,两三日茶饭不思,可顾屿却只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转身回去了。
喜鹊气鼓鼓跑到下厨的时候,陈若弱正在切菜,官驿里有专门的下厨,院子里的倒是没人,里头的食材应该是每日更换的,都很新鲜,陈若弱就接了过来,教她的师父能把极嫩的豆腐块切成发丝粗细的豆腐丝,入水之后根根分离,她没那个手艺,倒也有几分名厨的架势。
新鲜的鱼去鳞去骨,顺着纹理切丝,再切丁,反复四五次就能去除里头的细刺,之后用刀背把鱼肉丁拍碎成糊,用汤匙刮出一个个小鱼丸来,滑进高汤里。
鱼丸爱熟,煮的时间不能过长,过长就失了鲜味,口感也会变得软烂稀糊,陈若弱正盯着锅掐火候,喜鹊叫叫嚷嚷的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进来,“小姐,小姐!发生大事了!”
“乱叫个什么,让人听了像什么样子?”陈若弱一手拿着菜刀,另外一只按鱼的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漫不经心地说道:“能有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喜鹊气喘吁吁地叫道:“是那个徐大人,他没安好心,送那些丫鬟是来给姑爷暖被窝的,小姐你没看见,那里头有个长得特别漂亮的……”
陈若弱的手里还握着菜刀,听了这话,手猛然紧了紧,问道:“姑爷他说什么了?”
喜鹊才回过味就跑来告状了,哪里知道姑爷是个什么反应,顿时卡了壳,落在陈若弱的眼里,就是欲言又止了,她手里的菜刀越发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我去找他。”
顾家虽然有不得纳妾的家规,可如今的风气摆在这里,没有妾还能有不入妾籍的暖床丫头,没名没分的偏房外室更多,她原先没怎么期望过嫁个好人家,所以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可现在,现在……她是真的想和顾屿好好过日子的。
夫妻两个过日子,怎么可能容得下第三个人,别说是妾,就是顾屿在外面应酬睡女人,她也不准!
陈若弱这么想着,走路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直接提起了衣摆跑回了内院,她手里还握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菜刀,进内院的时候,几个护卫连忙给她让开了路。
周豹去给那个昏倒的少女请大夫,周虎眯着瞎眼仍旧守在内堂外,见到陈若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菜刀上,停顿片刻,低头道:“夫人,方才的事情……”
“没事,我就是和他说几句话,和刚才的事情没有关系,我想说的是以后。”陈若弱缓了一口气,对周虎摆了摆手,推开了内堂的门。
顾屿才听见外间的动静,陈若弱就已经走了进来,她穿着从下厨那翻出来的脏兮兮的罩衫,一身的油烟气,头发还散了一点,落在顾屿的眼里却是万般可爱,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夫人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他面上带着笑意,陈若弱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目光十分严肃地盯着他看。
无论看过多少次,顾屿的眼睛还是好看得让人惊艳,陈若弱深吸了一口气,别开脑海里多余的念头,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果然知道徐刺史送过来的是什么人,我不该来兴师问罪吗?”
这下顾屿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上辈子到最后,谁都知道他的经历和脾气,自然不会有人上赶着来给他送女人,要不是那个女人神态轻浮,他几乎没反应过来这一层意思。
陈若弱更气了,她也没经历过这回事,现在倒是回过味来了,谁送丫鬟会送一群那么漂亮又鲜嫩的姑娘,她不懂,男人倒都是该懂的,顾屿的笑让她的心里更加没底了,只是虽然没底,但她还是挺直了脊背,眼神直直地对上了顾屿的眼睛。
“我不管别人家是什么样的,反正在我这里,你不能有除我之外第二个女人,这些丫鬟你要想留着,那就给我一封休书好了,你要是还想和我好好过日子,那就把她们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以后也不准有别的心思。”
似乎也觉得这话有些过分了,陈若弱抿了抿唇,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又道:“这都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不能因为你是个男人,我就不能要求你也这样,我对你从一而终,你也要对我一心一意,这是我的想法。”
顾屿几乎有些怔怔地看着陈若弱,无论是前世今生,这都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坦诚而又直白的话语,落到别人耳朵里,这些话毫无疑问是脱离时代,离经叛道的,可他却觉得,这似乎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见他不言语,陈若弱的心里更难过了,她不怕被休,也不怕什么闲言碎语,可这会儿怎么就这么难过呢?她认识这个人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谁离了谁还不能过活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心里这么想,可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委屈,她的眼眶微微地发红了起来,强撑着不想在顾屿面前示弱,她转身就想要跑走,下一刻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夫人说了那么多,怎么就不肯听文卿的回答了?”
第四十三章 甲子
陈若弱红着眼眶,听了这话,眼泪更是都冒了出来,她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呢,根本就不敢去听顾屿的回答,甚至连他的反应都不想去看,只觉得自己做了蠢事,想要扭头跑开。
顾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陈若弱的身子转回来,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眉头微微地舒展开去,目光澄澈而又认真,看着她,说道:“夫人所想,正是文卿所想,女从一而终,男一心一意,本为天地至理,只是国情在此,说与外人听,约莫无人肯信……可否借夫人一甲子,以观文卿承诺行践否?”
一甲子,六十年,陈若弱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望进顾屿诚恳的目光里,忽然就觉得这个男人,大约是这世上最好的一个。
她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唇,顾屿也就这么不紧不迫地看着她,似乎已经笃定了她的答案,陈若弱的手慢慢地松开了,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一把抱住了顾屿的肩背,死死地把头埋进了他的怀抱里。
顾屿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叹息道:“我也是人走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本就准备宴上谢过徐刺史美意,把人送回去的,不想还是惊动了你。”
“说的好听……”陈若弱的声音已经软了,还是撑着一口恶气说道:“你少来哄我,官面往来,你初来乍到的,这不是得罪人了?那些丫鬟就放在外院,你不去看不去碰,等回京也不带她们,我们就当做没这回事。”
顾屿弯了弯眸子,柔声说道:“夫人盛怒之下,还记得替为夫着想,得此贤妻,真是文卿三生幸事。”
陈若弱被夸得不自在,别开视线轻声哼道:“那个徐大人,我还当他是个好人来着,没想到是个混账,上官一来,就可着劲地朝人房里送美妾,我看这次查案,要好好查查他自己才是!”
她说的其实没什么错,顾屿笑了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淮南道一案牵连甚广,但初始并没有查出太多事情来,有一批官员在周余之前被抛出来保帅,藏得深一些的,则是在之后元昭帝亲自接手审查,才被一个个带出来。
徐景年就是后者,死都死得比他幕后靠山还迟些,他也算是机关算尽,若非太子派去的特使分外看不惯他,即便结案还是努力深挖,也许徐景年还不会死得那么惨。
上一世的黄轻年少心急,查出周余这个大萝卜之后就满心想着让他带出其他的泥根来,却没想过周余底下还有一节老树巨藤,打草惊蛇,周余被灭口之后自然失了追查的方向,他多活那么多年岁,又占尽先机,若是落得和黄轻一样的结果,那就不是顾文卿了。
他要做的,是铲碎这淮南道的壳子,挖松这淮南道的土,等到土松了,什么萝卜树根也就全现原形了。
江淮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淮扬两地更是运河枢纽,交接南北商货往来,尤其是这盐商聚集之地的扬州城,每日豪奢无度挥金如土,并非虚言。
扬州城最好的酒楼是春满楼,遥望秦淮,前朝始建,到了本朝又被一巨富买下,重新修缮,自五层又加三层,每逢入夜时分,楼中亮起灯火,远远看着,美轮美奂,平日里商贾聚集,官员往来,热闹非凡。
今日是为京城来的钦差大人举办洗尘宴,春满楼停业一日,隔着两道巷子就不准百姓靠近,四面都有衙役把守,顾屿到时,徐景年已经带着十数名地方官员等待多时,并不见道御史周余,想来是徐景年已经把他在码头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余,无故不接旨是重罪,周余自然得顺着他的话,认了有恙在身。
周仁来得比顾屿早一点,这会儿已经在次位落座,见到顾屿进来,徐景年带头起身相迎,似乎已经忘却了码头上的尴尬,笑容可掬地带着顾屿和陈若弱在主位坐下。
陈若弱来之前是特意打扮了一下的,从穿戴到发式,再从妆容到配饰,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一看就和扬州城里的官家夫人不同,只是面上的那大片胎记实在太过显眼,就连徐景年这样城府极深的,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点诧异的目光。
顾屿面无异色,发觉楚州刺史身边的年轻人还在盯着陈若弱出神,眉头都蹙了起来,楚州刺史连忙推了身边的年轻人一把,对顾屿告罪道:“乡野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