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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难断的案子,钦差大人都能用对应的朝廷律例断罪判刑,要知道他们一般审查卷宗,都要对着成箱的大宁律翻阅上好半天,钦差大人能做到这样,显然是把大宁律背下来了!
那可是足足长达三百四十二万字的大宁律!即便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也是划重点背记,更多的还是在钻研诗文,诗文做得过关,即便律法知识上有些不足,也不会妨碍科举成绩,这年头,肯认认真真在这些文人所不屑的死记硬背老教条上下功夫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就是有,几个人能做到像这样全文背记,还能活学活用到具体案情上的?而且还这么快!
小吏们围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打断了钦差大人的思路,看着没有处理过的案卷堆越来越矮,与之对应的批复过后的案卷则垒得越来越高,随便翻上一卷,都能在底下看到清晰的字迹批阅,并不是徐刺史那样简简单单的过或不过,而是条条言之有物,有理有据,心中都是充满了敬佩。
顾屿合上最后一卷案宗的时候,才发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原先围在边上的小吏们都去拿了灯盏站在边上给他照明,四面的灯光极为明亮,也怨不得他一直都没有察觉。
“明日通知各地县衙派人来领案宗,天也不早了,你们都辛苦了,回去吧。”顾屿起身,却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周豹连忙扶稳他。
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吏连声说道:“一直都是大人在忙,小的们只是边上整理而已,大人才是真辛苦哩!”
这话说得众人都附和起来,官和吏是有区别的,吏是由府衙雇佣来的,平时有事都是他们做,他们没有本事做就只能放着,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最明白一天之内处理完这么多的案卷,得消耗多大的精力。
顾屿没有多做客套,让小吏们散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扶着他的周豹,朝着府衙门口走去。
早上顾屿走的时候,就说不用等他回来,陈若弱直等到三更天,又派人到府衙跑了一趟腿,派去的人回来也说大人在忙,没法传话,她也不是多无理取闹的人,就只好先洗漱就寝。
以前一个人睡惯了,刚和顾屿一起睡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习惯,好在顾屿睡觉规矩,不怎么打搅她,等习惯了,现在忽然身边空下了个位置,被褥里少了个人,她就又不习惯起来了,在床上辗转许久,也没酝酿出多少睡意,反倒是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想顾屿有没有好好吃饭,一会又想算算日子,陈青临也该到西北大营了,照他那个狗脾气,不知道会把顾峻折腾成什么样子,其实顾峻就是蠢点笨点,也没犯什么大错……
顾屿回到官驿,一进内院就发觉房里的灯没亮,知道陈若弱已经睡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临到房门前,他放轻了脚步,缓缓地推开门,进了里间,果然间纱帘后侧卧着人影,看样子确实已经睡了。
陈若弱想着事情,没听见动静,冷不防床榻微微一沉,身边多了个人,她顿时睁开了眼睛,一转身正对上顾屿的脸庞。
窗外月色皎洁,月光隔着一层纱帘,照在她的脸上,照得一双明眸好似倒映着水面波光,连带着白日里狰狞的暗红胎记都像是模糊出了温柔的轮廓,顾屿微怔片刻,低声道:“我吵醒你了,没事,继续睡吧。”
陈若弱才没有睡意,她眨了眨眼睛,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好像在看一个阔别已久的珍宝,眼神直白而又热烈,像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狗儿似的。
“是我回来得迟了……”顾屿叹息一声,把她抱进怀里,语气温柔,“事情有点多,都办完了,明天我陪你多睡一会儿,过午再去府衙,没事了。”
陈若弱把脸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小声又娇气地哼道:“你什么时候没有事情做才奇怪!”
顾屿失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这次真的没有骗你,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个月,我们就能回去了。”
“回去着什么急,你别自己累坏了就成,要是让公公知道了,他肯定也心疼你。”陈若弱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问道:“都这么晚了,你吃过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顾屿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二更天的时候,和府衙里的人一起吃了夜食,你别折腾。”
陈若弱不疑有他,又枕了回去,只是语气里还是带着些抱怨,说道:“你自己要忙,还要别人也跟着你忙,别人家里难道就没有老婆孩子巴巴地等?下次可再别这样,小心人家背地里扎你小人。”
顾屿弯了弯眼眸,伸手摸了摸陈若弱的脸颊,语气轻柔地说道:“是,是,夫人饶过在下这一回吧,在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话轻佻,但夫妻情话本就不拘礼节,话里还带着点玩笑似的戏腔,陈若弱被哄得脸红心跳,只得故作凶蛮地瞪了他一眼,但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屿看着她笑,也就跟着她笑,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似乎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陈若弱笑着笑着,忽然不笑了,她看着顾屿。
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温柔的眼神缱绻难言,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她微微地靠近了一点,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温热的触感一落即燃,终成炽烈的火光,将两人烧灼干净。
月隐星沉,黎明将出,到了最后的黑暗时刻,不见一丝光亮,仿佛天地共沉沦,黑暗将连同人在内的万物一并吞噬,然而,晨曦终会到来。
第六十一章 米粥
隔日顾屿就将这几天在扬州的所见所闻稍作整理,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他知道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不少,也许他的折子还没到京城,这边的案子已经办完了,但有些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周仁一反常态起了个大早,只带了个忠心的小厮,在扬州城的乱巷窜了好几道弯,确认没人在后头跟着,这才遮遮掩掩进了一户官员府邸,没过多久,又在主人家的殷切相送下从后门溜出去,如此四五番,一个早上就过去了。
顾屿满打满算来扬州不到几天,却已经把扬州城掀了个底朝天,扬州府衙被掀了个底朝天,周余除外,淮南道治所下的官员们都是人心惶惶,尤其是相府门客出身,却怎么着也联系不上陪同而来的副使周仁的那几个,周仁挨个上门拜访了一番。
他原先是不想出力,可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他想不想出力的事情了,而是大势之下,他到底能做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只得一句话。
尽力而为。
从最后一个府邸里出来的时候,周仁抬手揉了揉脸,笑了一个早上,他的脸都快要笑僵了,不过显然结果是好的,除去一个在周余手底下做事的话里带着些推脱之意,其余的人反应都在他意料之内。
昨日稍显冷清的扬州府衙已经变了个样子,周仁来时,只见好几拨穿着制式不同的衙役进进出出,问起才知道,都是附近的县城来取案卷的,有的案子早已时过境迁,但扬州府衙压着不批,至今也无法判罚结案,这些案卷取回去,怎么做就是各地县官的事情了。
周仁昨日还想顾屿该是个判案的天才,只是没想到验证得这么快,他伸手取了一册已经分门别类好的案宗,只是随意地翻了翻,果然在底下看到了顾屿清隽的字迹,再翻别的,也都是这样。
一旁的小吏与有荣焉地给他解释了昨天下午的事情,周仁听后,不由更加感慨,“顾兄真是博闻强识,平生仅见。”
知道顾屿还没来,周仁也不惊讶,任是谁一天之内做完这么大的工程量,都是要歇一歇的,要知道他可在案卷堆里看到了五年前的人命案子,真不知道徐景年这个扬州刺史是怎么当的。
他自觉接替了顾屿的工作,把昨天的案子做了个整理,根据朱大的口供,初步确定了几个吃过人肉的扬州大户,只是还没来得及再做调查,外头就听人报,说是周御史大人到了。
官场上的称呼多是姓在前,下位者称一声大人,也有官职在前,大人后缀的,但到底不是朝堂上那么正式的场合,平时也多用前者,周仁和周余是同姓,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叫法。
周仁听得怪怪的,不过他也有过执政一方的理想,只当自己听了个耳朵便宜,也不像上回那么冷着脸了,笑眯眯地多迎了周余几步到门口,把他请了进来。
“外头乱,御史大人请进内堂,来,说起来顾兄昨日可是办了一桩大事,把扬州府衙里积压了几年的案卷全部审了,劳心劳力,到了这会儿还没起来,我看他得有几天好歇,御史大人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就是。”
周仁自觉这话已经说得够客气,撇去出身不论,他是太子伴读,圣上驾前也能说得上话,对一个地方上的官员,尊一声大人已经够敬重,周余心下却有些不悦了起来,只是他没表露半分,反倒是点了点头,“顾世子是个人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能力,又是这样的出身,圣上爱才,想来回京之后定有好差事等着。”
话说得和蔼,倒像是个慈爱的长辈,周仁有些怪异地看了周余一眼,没说话,周余轻咳了一声,自己接过了话头,转而说道:“本官原本是找顾世子有些事情,既然他还没来,那就劳烦周副使替本官带个话,让顾世子休息好了之后,来治所找本官一趟。”
周仁盯着周余的脸看,好像那上头长了一朵花似的,周余更加不悦,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就离开了。
内堂里只剩下周仁和跟着他跑了一个早上的小厮,周仁好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了,扭头问小厮道:“我刚才没听错吧?他让顾兄去治所找他?”
小厮耿直地说道:“我听也是这句,要不就是咱们两个耳朵同时出毛病了。”
周仁撇了撇嘴,用疑惑的语气说道:“这个周余,别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吧,就不算钦差的身份品级,有让堂堂公侯世子去见他的道理吗?”
小厮不解地跟着摇了摇头。
顾屿这一觉睡得很熟,原本他以为过午就该醒了,没想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金黄色的夕阳正好照了进来,他刚要起身,眼前就是一黑,扶着床框缓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慢慢跟上了意识。
陈若弱端着一碗粥推门进来,一见他坐在床上,连忙道:“你从早晨睡到现在,两天没吃东西了,就坐着别动,喝点粥暖暖胃。”
顾屿的唇色微微发白,他点了点头,任由陈若弱端着粥坐到床边上,接过了碗。
粥是现熬的,陈若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这已经是第三回 熬的了,米粥熬到黏稠,取一小块火腿,切碎成丁加进去,熬到粥开,打一个鸡蛋,搅拌几下,随即关火,撒一点翠绿的葱末上去,只是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顾屿喝粥,陈若弱就坐在他边上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说道:“今天要不是周公子来说,我都不知道你前一天就没吃东西,还……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呢?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哪有你这样的。”
“没有下次。”顾屿低声说道。
陈若弱瞪着眼睛,“你要是真听我的,这次都不该有,我就问你急什么呀?你要是昨天少做一点,今天再去做一点,一样的时间,身体还是好好的,现在可好了,做一天的事情,又躺了一天,伤的不还是你自己!”
顾屿做了十几年的官,尤其遭逢变故之后,他只当自己是铁打的人,别说两天不吃饭,忙的时候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三五天才肯正经地吃一顿饭,事实上他有时候也会想,也许他上一世的死压根就没什么蹊跷,他那样的身子,就是没病没灾的,突然猝死也再正常不过。
只是如今,听着耳边絮絮的唠叨声,他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一种“原来他是个人”的感觉。
陈若弱见碗空了,正准备再去盛一碗,刚站起身,手腕就被握住了,她奇怪地看向顾屿,说道:“怎么了?”
顾屿半坐在床上,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用一种疲倦的,哀求的,几乎有些脆弱的姿态,像一个冻僵在冰天雪地里的人,想从她这里索取一点温暖。
陈若弱有些不自在,但站着没有动,好半晌,才轻轻地,试探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顾屿没有说话,只是像梦醒了似的睁开了眼睛,松开手,他的眼神重又变得温和平静下来,就像是方才那样脆弱的姿态不存在过一样,他微微地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没事,只是忽然很想抱抱你。”
陈若弱本能地发觉到了不对劲,她看着顾屿的眼睛,顾屿垂眸移开视线,不和她对视,语气却温柔了几分,说道:“再盛一碗粥吧。”
陈若弱给他盛了粥,但还是盯着他看,顾屿没有抬手,缓缓地把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陈若弱收拾了碗筷,又亲自给他打水洗漱,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瞪着眼睛站在床前,没什么礼仪地叉着腰看着他。
顾屿失笑,说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你不要岔开话题,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