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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的最后一张信纸翻开背面,是两行小诗,字迹倒是比写信的时候要清晰有力得多,陈若弱念道:“ 休言少年无勇志,一元万象待明年。”
“心气倒没折。”顾屿失笑,忽而见陈若弱有些失落的样子,不由问道:“夫人怎么了?还在生三弟的气吗?”
陈若弱捏着信纸,连忙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讲起,她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小声地说道:“没什么啊,我没事的,我早就不生他的气了……”
顾屿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陈若弱的面前,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低眼对上她的眸子,语气认真地说道:“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吗?你不开心,我感觉得到。”
陈若弱几乎被顾屿看得心慌,想要背过身去,却被按着肩膀,想要移开视线,却怎么也没办法从顾屿的双眼中逃离出来,她面红耳赤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样,狠狠地跺了跺脚。
“我没想到顾峻的学识那么好,我跟我哥什么都不懂,你们家几代,连个孩子都比我们读的书多,我们家跟你们家根本不配,你……你不能嫌弃我!”
顾屿哑然,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只是因为顾峻的几个字,他压下到了嘴边的“其实顾峻的学识很差”,转而说道:“夫人明理持家,待人有方,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能娶到夫人,是文卿的福气,舅兄是真丈夫,塞外边关,苦寒之地,能以军功立世,保家卫国,这明明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陈若弱听得脸红,但到底知道这是哄她的话,不是真的,一时有些喜,一时又有些愁,整个人都有些怔了,愁是觉得自己真配不上这么好的夫君,这么好的夫家。喜又是为顾屿是真的在认真哄她。
这些日子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君子都是像自家夫君这样的,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开心,也很喜欢他,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不安。
脑子里一时乱哄哄的,冷不防肩膀一紧,陈若弱整个人都被带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她愣愣地从顾屿的胸前抬起头,正对上他低眸看来的视线,那里面有温柔,也有无奈,还有她的倒影。
“有的时候真想像话本里那样,有神仙有妖怪,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看里面装的人是不是你的样子。”顾屿低声叹息。
陈若弱看着他的眼睛,好半晌都没有说出来话,顾屿摸了摸她的脸颊,动作很轻,也很温柔,“真想把你藏起来,这辈子只给我一个人看。”
他的语气很认真,陈若弱第一次认真地听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赞美,头侧过来,耳朵贴在他的心口,隔着仍旧轻薄的秋裳,听他的心跳声。
顾屿的心跳不快,很平稳,一下一下,十分有力,陈若弱听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连呼吸心跳都会变得同步起来,她感受着顾屿的呼吸和心跳,夜晚的房间很安静,安静到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和自己一起在呼吸和心跳着的男人,是她以后要相伴一生的夫君,没有血缘,却注定要比血亲还亲近。
顾屿抱着陈若弱,抬手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拍,低声又哄了几句,温声细语的,陈若弱起初红着脸,再然后,眼里就带上了亮晶晶的笑意,唇微微地朝着他靠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周虎四平八稳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赵校尉回来了,事情成了。”
顾屿揽着陈若弱腰身的手一僵,轻咳一声,放开了陈若弱,应道:“那就让他到书房等候,告诉他,我这就来。”
“大人,这里就是书房啊?”周虎不解的声音从门外又响了起来。
陈若弱红着脸瞪顾屿,压低声音,说道:“好了好了,你忙正事,我在屏风后面躲躲,大晚上的,事情忙完就成了,别拉着人家说话,让人不好回家。”
顾屿点点头,陈若弱连忙转到木制的屏风架子后面躲了起来,其实大宁比前朝开放得多,就是见了外客也没什么说的,可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做贼心虚的缘故,外头一来人,第一反应都是躲。
陈若弱躲好之后,顾屿才反应过来,他不由得失笑,按了按眉心,情是穿肠毒,爱是刮骨刀,两世为人,他还没几回像这样乱过章法,果真是栽在夫人身上了。
赵狄兴冲冲地推门进来,连礼都没行,就急不可耐地扬声说道:“钦差大人,您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到了,黄将军已经接了手谕,就等您什么时候发话了!”
顾屿眉头挑了起来,“当真?黄将军是怎么说的?”
赵狄兴奋地直点头,“大人挑的人果然不错,黄将军一向嫉恶如仇,和周余那老小子的关系又一向糟糕,假如大人真的能拿出证据指认周余,黄将军说他义不容辞。”
话说到后面,还是忍不住带出了一点试探之意,赵狄是个心眼多的人,还非常地油滑,想让这样的人死心塌地是不可能的。
顾屿却像是没听出来,唇角微微地上扬了几分,说道:“定不会让黄将军失望。”
第六十四章 抓人
打从来这淮南道第一天起,顾屿就没想过单单只找个替罪羊应付了差事,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掀了这淮南道的天,覆了这淮南道的地,填了这片太平盛世底下见不得人的污浊泥潭。
徐景年只是一个开始,周余也不是结束,他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并非只为了麻痹周余,更多的则是在淮南道的百姓心中树立起一个印象,从最近两日收到的状纸数目来说,这个目的显然已经得到了。
顾屿把昨日写下的东西从镇纸底下取出来,交给了赵狄,赵狄只是扫了一眼,心里就大概有数了,语气里带出些许疑惑,“大人,这是城中的富户商贾,和一些……做见不得人生意的行当,您这是?”
顾屿点了点纸上最后一行,说道:“还有周余四房妾室的娘家生意场,你带着人去,务必不得拖延人情,今夜之内全部查封,相关人员一并关入大牢,严加看守,等明日一早,再有分说。”
赵狄闻言咋舌,要不是看顾屿的神色认真,这些日子也着实办了不少实在事,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位钦差大人是办案办疯了,就是之前没凭没据拿下徐景年,没有周余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有心人传到京里都是一场分说,现在好不容易徐景年的罪案有了证据,这刀子怎么还使顺手了呢?
顾屿见他犹豫,脸上带起一片正色,说道:“你只管去拿人就是,一时找不出证据也无妨,我自有办法有理有据让周余坐穿牢底。”
赵狄咬牙,但带着手底下的兵马勒着裤腰带过了这么多年的怨气还是占据了上风,又想到顾屿的身家背景,料定就算他真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也有上头的人护着,他这会儿抱稳当了腿,就是真出了什么事,日后也是一桩前程,顿时把心一横。
“大人的吩咐末将都已经清楚了,末将领命!”
赵狄走后,顾屿坐回了位置上,陈若弱从屏风后面急急地走出来,连声问道:“你要直接办了周御史吗?怎么说也是一方大员,跟你是平级,要是找不出证据,他去京城告我们一状怎么办?”
顾屿的脸色不复见赵狄时的正色严肃,反而微微地弯着眸子,等到陈若弱把话都说完了,带着急色看着他,他才笑着道:“夫人可信我?”
陈若弱顿时就没了脾气,但还是有点急,顾屿就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些促狭地把她拉进了怀里,就坐在他的腿上,唇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陈若弱险些没听清,等到反应过来,看着顾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直锤他胸口。
从官驿出来,还没到宵禁的时候,留下一百人仍旧守在官驿外面,赵狄回到兵营,召集了自己手底下剩余的全部人手,顾屿给的名单上一共五十三户人家,连带着一些店铺厂子,十人一火,五火一队,他让这些人按队分兵,从临近外城的人家抓起,呈围势向内包拢,挨个上门抓。
也许是徐景年入狱缓和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神经,连带着周余都松懈了起来,这会儿华灯初上,根本就没几户人家有防备,赵狄亲自带着人去的几家商户大族,甚至都没怎么费力气,就抓来了一大帮子人。
负责宵禁的衙役见了兵,压根就没敢上来盘问,只能眼瞅着这些兵打着亮堂堂的火把,腰上别着刀,到处抓人,附近的人家有的贴着墙竖着耳朵听动静,胆子大一点的顺着门缝朝外看,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赵狄的脸很少有人不认识的,有个开青楼的老鸨被抓的时候还直嚷嚷着他上回带人来赊了账走的,听得几个愣头兵忍不住发笑,赵狄脸都不带红一下,肃容摆手,“行了行了,抓完这家还有下家呢,都别想着睡觉,今天的事情办完咯,等以后挨个来我这里开假条,一人回去睡一天,那没人说你们。”
军中休沐少,厢军虽然轻松一些,可也难得有回家的时候,听了赵狄这话,跟着他出来的士卒们简直比听军饷没少都高兴,齐声应了,气势顿时又上了一层楼。
顾屿给的名单虽然只是几十户,但大部分的富户都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光是成年的男丁一家就得抓出来四五个,随着抓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扬州大牢从来都没这么满过,这些人在牢里见了面,上了年纪还能皱着眉头细想首尾,年轻些的就直接扯着嗓子开骂了。
“赵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扯了钦差的虎皮就敢随便抓人,告诉你,你老子在京城上头……”
“我操你娘全家祖宗!轻点!还敢推我?”
“赵校尉,你单抓我宋王两家也就罢了,连孙老爷子你都敢抓,是真当我扬州豪族无人了吗?”
赵狄一共亲自押了三趟人,但他去的都是一些高门望户,那些莫名被抓还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到了牢里互相一问,也都跟着骂起他来,校尉也是五品的武官,但本朝重文轻武,五品的武官到了七品的县官面前都不敢拿乔,何况扬州这片遍地是官的地。
今夜里被抓的人,权势再低,也是有胆子当着赵狄的面指着他鼻子骂娘的人。
闹腾了大半夜,官驿里倒是太平,临到五更天的时候,陈若弱还在打着小呼噜,喜鹊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刚要叫醒顾屿,他的眼睛就睁开了,是一双微带血丝,半点不见睡后朦胧的清明眸子。
“别出声,出去说。”怕吵醒了身边的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喜鹊连忙点点头,顾屿起身,给陈若弱把被褥压好,不再惊动她,拿了衣物到外间去穿,喜鹊连忙追过来,小声地急忙说道:“大人,周大人来了,就在正堂坐着呢,像是来兴师问罪的,脸沉得好吓人……”
顾屿点了点头,理了一下发冠,临到出房门前,对喜鹊道:“夫人昨夜睡得不好,你别去吵她,让她好好地睡,要是过午还不醒就叫她,睡多了头会疼。”
喜鹊愣了一下,点点头。
前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还带着些微干的泥泞,顾屿在正堂前慢条斯理地踩了踩门槛,把脚底上沾的泥灰蹭干净,这才走了进来。
周余坐的是正位上首,顾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坐到下首的意思,就这么站在正堂中央,温和地笑了,“周大人,不知一早上门,有何见教?”
周余脸色沉冷,闻言更是来气,他压抑着怒意,连顾屿身后跟着人都不管,一拍桌子,喝道:“钦差大人派我抓了本官亲朋妻妾百十余人,现在倒是装不知情了吗?”
“原来昨夜的那些人是大人的亲朋,这我倒是真不知道。”顾屿似乎是感叹了一句,“大人的亲朋真多,本官家中连出了五服的远方亲戚一并算上,也没有这么多人。”
他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至于友人,那就更少了,家父不善人际,在朝中和好些大人都有矛盾,尤其是定国公,西宁侯,还有个成国公,家父说过,要活到给他们送终。”
周余的脸色勃然一变,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个狐狸似的小子,当初取信他时说出来的,正是他给上头几位大人送去的钱款大致总数,他强稳住心神,握紧了座椅扶手。
“钦差大人,就事论事,莫要胡言,本官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抓的这些人,就算和本官有些关联,朝廷法规只说商贾之子不得做官,从来也没说过官员不得纳商人女为妾,你打算以什么罪名关押他们?”
顾屿面色微冷,还没说话,周余就像是看穿了他似的说道:“钦差大人既然明法度,就该知道无故关押平民,调动厢军是大罪,今日本官在此,想问大人一句,这次没有本官,你要怎么圆了这桩知法犯法之罪!”
周余的气势太盛,一点都看不出心虚来,周虎在顾屿身后,几乎都要拔出刀来了,整个正堂气氛凝固,忽然却响起了一声轻轻的笑。
“这些商贾富户被抓,本官手里自然有他们被告的证据,被告的罪名涉及罪案过大者,暂时收监无可指摘,不过嘛,看来周大人也是懂法之人,那大人的罪名也该有一条知法犯法了。”
周余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下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