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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醉人,白石墨水,清风拂过,竹影婆娑。
杭敏之抬头,望着他,巧笑嫣然,眼中有他读不懂的深意。
“大人……真想知道?”她终于问道。
苏轮没说话。
“那我就给大人讲个故事。”往前走了几步,她微笑,摸上了手边的一根翠竹,“大人,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一个不知道认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他的人。”
苏轮身子一僵。
浅也一下子握住了拳头。
“呵,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认识他,却不知道他认不认识我。”
“可是呀,我们的相遇,就是这样。”
她看向远处,表情温和,语气无波无澜,“那是个炎热的夏天,爷爷在避暑山庄,我去看望他,他便拿出了刚收藏的一副围棋,要同我过招。爷爷喜欢收藏,可棋艺却不怎么样,我只简单摆了一道珍珑棋局,就难倒了他。他抓耳挠腮解不出,还不服气,让我给他点时间,说下次一定会解出来。”
“两日后,我来到避暑山庄,一看,还真让他解出来了,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好笑之余,又出了一道玲珑局。爷爷还是没有当场解出来。可当我第二日再去的时候,他却解开了。我不由生了好强之心,出了一个自认为最难的棋局。谁知第二日跑到那里一看,还是迎刃而解,且对方在我原本的基础上,改了一下路数,开始反击我,挑衅我。”
说到这里,她回头,一动不动盯着苏轮,“大人想必猜到了。这个与我对弈的人,根本不是我爷爷,那么……”她惨笑,“他到底是谁呢?”
苏轮面无表情。
“可彼时的我根本不想知道,我只是着迷于与他的对弈,着迷于他的精巧布局,着迷于与他的棋逢对手。他是谁,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我相信,爷爷不会让我失望。”
……
……
风声萧萧,苍茫竹海,后面的话浅也已经听不到,她只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苏轮的背影,妄图从他沉静挺拔的背影里看出什么。
……
……
“大人刚刚问我为什么没选褚安邦?”说到这里,杭敏之的语调渐渐有些不稳,她直视苏轮,以一种质问的语气问道,“怎么,大人觉得我是这样的人?会选择那个灭了苏家满门的罪魁祸首?”
“苏家?”他嘲讽道,“我倒是不晓得,杭小姐原来这么看重苏家,以及那位与你仅有过对弈之缘的苏公子。可当日苏家要被斩首的时候,也没见杭……”
“我求过!”她蓦然抬高声音,红了眼眶,一字一顿道,“我、求、过。沙南王妃在未央宫跪了三天三夜,我也在杭府跪了三天三夜!可是,爷爷不让我出去,我有什么办法!如若可以,如若他愿意,我愿意穿上大红嫁衣,以未亡人的身份,送他上刑!”
苏轮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杭敏之调整了情绪,拭去眼角的泪,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可是,他回来了。他开始对付杭府,一次又一次地将杭府逼上风口浪尖,从不给我见面的机会。哈,我不好奇了,不想见他了,这辈子都不见了,这样,他可满意?”
“杭敏之!”
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他眼疾手快抱住她。
“别碰我!别碰我!你随我死活!”她拼命推开他,“苏轮,你逼我来求你,如今我来了,你满意了?”
拉扯间,他脸上戴的面具被她甩开,露出了里面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
“杭敏之。”
“你欺负我,苏轮,你欺负我……”呜咽变成了啜泣,她埋头在他怀里哭出声。
明月照碧影,幽风拂我心。
不远处,浅也摩挲着坐到了地上。
她的动静很大,惊起了周围一片夜虫,可是,苏轮,为什么他没有听到呢?
第78章 第15章:爱恨一线(一)
天气渐渐热了,火伞高张,铄石流金,府里众人的衣服也换上了清凉的夏衫,薄薄的几层贴在身上,甚是舒爽飘逸。
海棠花旁,贵妃椅上,周岸芷边打扇子边跟浅也抱怨,“……以前还有兴趣出去逛一逛的,现在热的,连多跑几步我都浑身是汗。爷爷前几日来信了,说京都气候不比江南,若我实在受不住,可以提前回去……他老人家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只要回去,他立马就会给我张罗亲事,虽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可忽然要我嫁给一个陌生人,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再者,京都过两天就是赏花节了,机会难得,无比热闹,我当然要去瞧上一瞧……小夏?小夏?”
“什么?”她回神。
“你又在发呆。”周岸芷歪头瞅她,奇怪道,“你这两天总是魂不守舍的。”
自己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她笑了笑,“许是天太热了吧。”
“哪里是天热。”周岸芷看到远处徐徐向她们走来的人,捂嘴取笑道,“我看哪,你是犯了病了——相思病。”
顺着周岸芷的目光,她也看到了一身黑衣乘风而来的苏轮。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更何况是这一身的王孙气度。这一瞬,她竟有些挪不开眼。
周岸芷起身,弹了弹裙摆上的花瓣,“好了好了,听我说话无趣,我走就是,如今换上一个说话得你趣儿的,可收起这副懒洋洋的姿态罢。”
她欲开口,周岸芷已笑着跑远了。她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就见眼前黑影一压,苏轮已不客气地坐到了她身侧。
“在说什么?”他一脸兴致盎然。
刚坐到她身边,她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
这清香很淡,混在周围海棠花的香气里,几乎可算没有。可,因为你对某个人留心了,在意了,于是,再细微的差别,也能察觉到。
她抬头,静静盯了他一会儿,尔后,淡淡道,“没什么。”
“早上有人送了荔枝到府上,是天河县的红荔,晶莹透明,果大肉厚,还是值得一尝的,午饭前吃一点?”
“好啊。”
“大夫说,周令初的腿似乎是好不了了,这阵子情绪很不稳定,连自己亲姐都骂,以后你就别去周岸芷那院子找她了,两人直接寻另外的地方见面。”
“好啊。”
“……在闹脾气?”
“好啊。”
话音刚落,她就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她惊呼出声,下一秒,就以一种男下女上的姿势坐在了他腿上。
“你……”
她挣扎了一下,想从他身上下来。毕竟两人之前从没做过这么暧昧的动作。他却不让她乱动,拥着她,贴着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发梢,“最近乖的有些反常。”
感觉到她身子一紧,他眯了眯眼,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又在打什么算盘,嗯?”
最后一声“嗯”,语调上扬,带着浓浓的诱惑之意。
——他心情很好?
以前的他,绝不会这般放浪形骸,即便是想与她有亲密接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样光天化日。
“你今天不忙了?”要不要问他?问他竹林那个晚上的事,问他和杭敏之……
“还好。铁怀英与褚安邦已正式撕破了脸,黑芒第一个要暗杀的就是纪若男。那丫头命大,跳茅厕捡回了一条命,目下,正由我全权接手此事。”
她一愣。
纪若男被追杀?
形势已变成了这样?
所以,他心情好是因为现在铁怀英一方占了上风?还是因为——杭府站在了他这一边?
“听说,杭府等一批中立家族开始支持铁怀英了?”
“的确如此,杭府选择了铁怀英。”
“是因为……”她很不习惯坐在他怀里,这让她有一种自己附属于他的错觉。可又担心若自己执意下去,会引起他的狐疑与注意,“你的关系?”
“是。杭老将军以前与我是旧相识,如今二虎相斗,于情于理,他选择我方的可能性都要大一点。”
“可杭府的掌舵人不是杭敏之么。”心跳开始加速,她没看他的眼睛,状似无意道,“那……杭敏之呢?她怎么想,她又与你没什么交情。”
恋爱中的男女关系,从来都充满了尔虞我诈。
男人讨厌女人猜疑,往往是因为她们猜的太准了。而女人已经知道答案还要问你,就是想看你怎么答而已。
她感觉到他迟疑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他就道,“我与杭敏之打过交道,论岸谷经纶,她比她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打过交道,也就是承认了……他与杭敏之认识?
“那你们……啊!”她忽然呻/吟了一声,因为他突袭而来的手,也因为自己那倏然被他含住的耳垂。她这才意识到,两人这样的姿势,实在太方便他耍流氓了。
“住……苏……”
“我以为,如此良辰美景,不应该吃别人的味,而是该吃你。”
“我没有……”唉,早知道瞒不住,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口是心非。”他在她脖子间轻轻喘气,“这就是你今日无精打采的原因?”
“我没……”算了,越描越黑了。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低低道,“这两天,我总是在想一件事。你爱不爱我。或者,你到底有多爱我。不是因为周府的患难与共,也不是因为这一路的相偎相依,而是——单纯的、简单的、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没被抄家,还是那个一品贵公子,当我和别的女子同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孤傲如你,是否还会注意到我……”
“你可信缘分?”他突然问。
她茫然盯着他,不知道他说起这个话题干什么。要论缘分,他和杭敏之那个,难道不算么?
“之前,我不信。”海棠花香淡淡,他闭上眼,聆听着周边风声,缓缓道,“不信天地,不信鬼神,不信因缘,只信君亲师。可是,我至亲之人,却被君所杀,尊崇之师,乃天子帝师,灭门之令正出自其笔。昔日我立命之本,推重之道,一夕之间,尽数颠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归根结底,不过是人事无穷罢了。世上没那么多如果,人和人一旦碰到了,就是一次缘。我与父母是缘,与沙南王是缘,与周令初同样也是缘。可缘在天定,分却在人为。与我结缘之人何其多,而我的分,只得一个你。”
“我……”她怔住了,想了半天,还是没吐出后半句。
缘在天定,分在人为。
他是在说,她是他的唯一?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能轻而易举就直击她内心最深处呢?而且还是这么一通文绉绉的话——之前谁说苏轮少言寡语的?这叫少言寡语?衬托下来,搞的好像她是文盲一样,一点情话都不会回应……
不过,此时无声胜有声,不会说,那就用肢体来表示吧。
她拉下他的领子,仰起头,主动送上了自己的红唇。
他先是一愣,下一刻,仿佛被释放的野兽,轻轻一推,就将她压到了贵妃椅上。
头顶是落英缤纷,他的膝盖跪到了她双腿之中,两人凝望着彼此,谁也没动一下。
“启禀少爷。”
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丫鬟的请安声,浅也心里一惊,立马推开苏轮。哎哟,忘形了,忘形了,竟然忘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户外。
却见苏轮神色自若地起身,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回头道,“什么事?”
“沙南王府上送请柬过来了。”丫鬟恭敬垂头,语调平和,没有半点撞破主子亲热的窘迫,显然,是受过良好的调/教,“王爷和王妃邀请夏姑娘于本月十五的晚上,一起去护城河那边赏花灯。”
“你去不去?”他问。
“去啊,当然去。”这说的什么话,好像只要她不想去,他就能直接帮她回了沙南王夫妇一样,“那你呢?都说那一晚的花灯很漂亮,你陪不陪我去?”
“白日我有事。”他沉吟了一下,“晚上吧,晚上我可以赶回来。”
“好,那就说好了。”
“嗯。”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与沙南王夫妇约好的日子。
众所周知,京都每年会举办两次大型的赏灯节。一次,是正月里的上元节,还有一次,是在夏季。到了这一日,护城河边会围满一圈一圈的灯贩,扎灯绘画,摇船猜谜,十里红街,火树银花。龙灯、狮灯、兔灯、荷花灯、吉祥灯,大小颜色,应有尽有,来往路上,还有卖花的花娘,卖瓜果的小童,各式点心小吃,糖人栗子,悉数出现,品种之齐,任君选择。
浅也早被眼前这些商品迷花了眼,一边挑挑选选,一边回头对沙南王笑道,“王爷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