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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大声惨叫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宛籽扑了上去，却只握住了一点点断裂的传导线。“亚瑟……”
亚瑟气喘吁吁，望着宛籽惊恐的脸，他的眼睫微微弯翘起来，仿佛是偷偷做了坏事的调皮孩子。
“心脏，早就没有了。”
亚瑟轻声道道。
短而凌乱的蓝色发丝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他惨白的脸上，搭配着他的笑容，居然活生生露出了几分明媚来。
莱格修斯一直安静地站在宛籽身后，也终于站不住，走到了亚瑟身前，单膝跪在他身旁。
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亚瑟艰涩地抬起眼，低道：“确保……肯定会死啊……”
莱格修斯道：“我问的是，为什么要走到这样的结局？”
……
莱格修斯的声音很轻，却罕见地透着一丝迷惘。
宛籽跪坐在亚瑟身旁，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穆查理时代的少年伊斯与那个自称“基因研究所之光”的实习助理亚瑟。他们从那么早之前就成为彼此的伙伴，相伴走过四千年时光，多少次生死战役中患难与共，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就算是莱格修斯也没有办法释怀吧？
“你变化很多。”亚瑟低语，“变成了……四千年里，最像伊斯的那一个。”
莱格修斯沉默。
亚瑟目光飘荡到了别处：“我大概是……最不像亚瑟的那一个吧……”
莱格修斯低道：“你的心脏和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因为基因缺陷混淆了你的判断？”
亚瑟低笑起来，胸口的机械不断冒着火花，呲啦作响。
“我也不确定……但我很确定现在的我……是清醒的……我一点也……不后悔。”
亚瑟的声音越来越低，阴霾的目光却随之越来越澄明。
他又挣扎了些许，吃力道：“能……让我自私地……与宛籽告个别么？”
*
宛籽很害怕这样的独处，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早就发誓再也不会对亚瑟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这个人已经彻底变成了她的陌生人，可是现在他已经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说要和她告别。
——有什么好告别的呢？
宛籽握紧了拳头，很想一走了之。他做了那么多惨无人道的事情，却想在这一刻回到从前吗？
他确实是如他自己所说，真是自私透了。
“别纠结了……反正你也……不忍心走啊……”
亚瑟仿佛吃定她不忍心走，躺在地上大刺刺地笑起来。
宛籽：……
亚瑟看见她憋屈的模样，笑得越发厉害，气喘得胸口的洞里又冒出一点焰火来。下一秒，他痛得全身都抽搐了起来。
宛籽：…………
宛籽咬了咬牙，不再别扭了。她低声问他：“基因缺陷的解药已经找到了……还有机会活下来吗？”
亚瑟收敛了笑容，轻轻摇头：“没有了。”
宛籽顿时气岔。
是啊，做了那么多坏事，身体也破败成这样，他还自己扯了一把电线加快进程，这个混蛋根本就是想早点死……
“我本来，早就该被销毁了……”亚瑟躺在地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你还在培育皿里的时候……”
“我自私地隐瞒了病情……延长了陪伴你的时间……”
“本来只是想……亲自陪伴到你长大……”
亚瑟的目光虽然勉强聚焦，语言却开始凌乱。
后来的事，宛籽已经了然。隐瞒了病情的亚瑟逐渐陷入偏激与执拗，直到变成现在的疯狂。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陷入癫狂，只知道他不计代价要摧毁整个伊克斯佩特帝国，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他的疯狂，几乎是匪夷所思而无法自控的，疯狂到临到终了，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就像那段穆查理虚幻的记忆里，他宁可跟随伊斯一起赴死，只为了怕自己难以自控继续研究。
或许亚瑟他，本来就是这样玉石俱焚的性格吧。
“宛籽。”他轻声叫她的名字。
宛籽低声应：“嗯。”
亚瑟湛蓝的眼眸已经开始浑浊，眸光越来越淡：“对不起……让你……失望……”
他阖上双眼。
大风呼啸而过。
最后的声音淹没在了风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宛籽僵坐在原地，忍了好久都没有掉落的眼泪，在听见对不起的这一刻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你果然是个……自私至极的混蛋。”
*
宛籽摇摇坠坠站起身，勉强走了几步，却脚下一软，踉跄着朝前冲了几步。
在她彻底失去平衡之前，栽进了莱格修斯的怀里。
“我其实并不是非常难过……我只是、只是……”
她埋头在莱格修斯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语无伦次，眼泪透过他的铠甲缝隙，渗透进他的胸口。
“我明白，”莱格修斯轻轻拥抱住她，“只是忽然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
“……没关系的，你不必坚强。”
莱格修斯的声音低哑轻缓，夹杂在风里，仿佛能够渗透进她的骨血。
宛籽感觉自己的心头忽然也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情绪倾倒而出。她紧紧抱住莱格修斯，再也不再压抑，嚎啕大哭。
*
四千年时光，痛苦多于欢愉。
他一个人独自疯狂，终于走完这漫长的人生。
这个自私至极的混蛋，哪怕失望至极，终究也、再难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便当
不出意外明天能完结吧
第134章 亿万年星光
两个恒星日之后，伊克斯佩特星军队夺回了剩下两颗卫星的统治权，天网系统正式恢复，这一场旭日持久的战争终于在两败俱伤的战局之下走到了尾声。
三个恒星月之后，帝国的工程师终于完成了浩大的工程，成功修复虫族母舰。
翌日，军部聚集了所有的虫族战士，送他们登上自己的母舰，押解他们飞往虫族的母星。
虫族长老是最后一个登舰的，在登上飞船之前，他停步在莱格修斯与宛籽的面前，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高傲的神情。他道：“贵国答应收治所有在战时受伤的虫族，作为交换条件，虫族才允诺你们在三个恒星年之间往来翼都，调养你们身上的疾病。”
莱格修斯冷眼虫族长老。
虫族长老道：“我希望你能记住，虫族绝不会因为恩情就忘记仇恨，和平只是暂时的。”
莱格修斯冷道：“休养之后，如果虫族还想较量，帝国欢迎之至。”
虫族长老浑浊的眼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小虫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盯着宛籽龇牙咧嘴：“我要回去了，来玩呀。”
“滚。”宛籽的身后，人鱼兰多面无表情道。
“切。”小虫朝他比了个中指，大摇大摆离开。
宛籽：……
这个家伙从哪里学的……
轰鸣声中，飞船拔地而起，转眼之间消失在苍穹之间。
“那种石头，我的母星要多少有多少。”兰多死死盯着远去的飞船，满脸不高兴。
宛籽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出声来：“好啦，打架输了很正常的啦，而且小虫也让你赢了一次啊。”
兰多与小虫公平决斗，三个恒星月来总计三百零五场，胜一场，输三百零四场。
最后一场小虫勉为其难手下留了情，结果，戳中了兰多的马蜂窝。
“谁要他让啊！！！”
*
后来，第一批伊克斯佩特星人搭乘飞船飞往虫族的故乡。
那时候，莱格修斯已经在基因研究所的修复液中沉眠。
那一枚黑色的石头就装载在培育皿的顶端，幽幽地散发着只有仪器才能捕捉到的波段。薇妮与研究所的成员对它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却始终没能检查出它到底是什么物质，又是来自于哪里。最后，科学家们只能暂时放弃研究，暂时把它当做一个时代的未解之谜。毕竟宇宙之为广博，就算是高度发达的文明，也终究只能窥得一二。
“他会完全康复吗？”宛籽轻声问薇妮。
薇妮伸手一抹，莹绿色的数据投影围绕着莱格修斯旋转，一行一行的精密数值无声地诠释着这一个高级生命体的所有体征。她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微笑起来，轻声道：“会，所有的伊克斯佩特星人，都将会重新踏上生命的旅程。”
宛籽站在高大的培育皿前，仰头盯着悬空漂浮在淡蓝色液体中的莱格修斯。恍惚间，她仿佛穿越回四千年之前的坦尼桑，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莱格修斯，还是刚刚完成基因改良的伊斯。
一天一天，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一肉眼可辨的速度消失殆尽，胸口的大洞逐渐缩小，从内向外长出新生的肌肉来。
四千年的痛苦与磨难，正在被一点一滴地抹去。
这个过程如此安静，安静得宛若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
“快点好起来啊，帝国在等着你。”宛籽伸手触及培育皿壁，对着里头的莱格修斯轻声呢喃。
莱格修斯闭着眼睛，安详地漂浮在培育液之中。
“我也……在等你。”
*
在莱格修斯沉眠的时间里，身为帝后的宛籽指挥着罗斯特对植物研究所附近具有杀伤力的植物进行扫荡，尽可能地与植物抢夺在日半球的生存空间。
起初局面很艰难，因为那些变异植物的攻击性太高了，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植物逐渐变得行动迟缓。
基因研究所几次勘察，终于发现，原来是一种新生的小花，不知不觉开遍了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小花所到之处，粗壮的紫色刺藤像是失去了吸食营养的能力，渐渐地刺藤一片一片枯萎，藤蔓间隐藏的变异植物也失去了遮蔽，暴露后被战士们无情斩杀。
而那些白色的小花每一朵都不过指甲大小，更加可贵的是它们的枝叶是天然的绿色，是几乎已经在伊克斯佩特星绝迹了的天然非变异植物，没有任何攻击力。
就是这样的柔软生物，却意外地成了变异植物的克星，所过之处，片片枯萎。
它们就生根在刺藤的残骸之上，摇曳着细软的腰肢，接着风把种子撒向更远的地方。
……
那时候，莱格修斯已经不需要泡在培育皿中了。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意识却还迷失在广阔的宇宙中，迟迟没有醒来。
宛籽带他回到了赫利俄斯宫，把他安放在寝殿的床上，让温旭的斜阳点燃他金色的眼睫。
“第一批去虫族休养的战士已经回来，他们真的恢复健康了呢。”
“我们已经从刺藤的手里抢回了很多土地，大家已经开始移居到日半球。”
“现在的帝国很美。”
“……你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呢？”
等待的时间，焦虑而又匆忙。
宛籽在花园里种上绿色的树木，在回廊上栽上新生的兰多罗纳花，独自一个人，一点一点让这一座陈旧的宫殿修整成它昔日的模样。等到累极了，她就缩回莱格修斯的身旁，搂着他的腰沉沉睡上一觉，或是盯着他一天天好转的脸色，发一小会儿呆，偷偷占一点点小便宜。
“睡美人，花开了，你快醒过来吧……”
思念像日界线的斜阳那样绵延万里，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再不醒来，我都想忍不住做坏事了……”
宛籽轻吻他的额头，轻声呢喃。
斜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渐渐又起了困意，忽然，脊背上传来轻微的触碰。
宛籽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了莱格修斯淡金色的眼眸，一瞬间，仿佛看到全宇宙的星光。
*
不知名的小花绽放遍野，不过短短两个恒星月，旷野之上，竟然再也没有那些可怕的刺藤踪影。
宛籽与莱格修斯搭乘飞行器低空飞过植物研究所，只见漫天的白色小花如同繁星一样开遍了山川大地，从高处望去就好像是下了一场大雪，埋葬了一切狰狞与丑陋。
飞行器降落在葵明宫废墟上。
眼下的葵明宫已然成为了一片花海。
莱格修斯走到宛籽身旁，轻声道：“根据调查，这些花，最初是从这里开始蔓延的……”
宛籽在花海中迂回前进，凭借着那些残存的雕花石柱勉强判断方向，停步在葵明宫的正殿前。
这里曾经发生过战役，如今只剩下云烟。
没有人知道这些花朵为什么会从葵明宫里滋长出来，可是它确实从这里开始蔓延成了海洋。
大风吹过，已经没有任何沙石飞扬，只有遍野的花枝轻轻摇曳。
宛籽低声问莱格修斯：“柔软的天然植物，生命力居然比变异的还要顽强，四千年前的穆查理星人，估计怎么都想不到吧？”
莱格修斯一愣，轻声答：“是啊。”
帝国经历了四千年的痛苦与折磨，也许帝国的植物也是呢？
违逆自然的后果，恐怕只有亲生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它的可怕。
宛籽道：“这里……以后会变得很美吧？”
曾经象征着皇权的葵明宫，埋葬了太多的过往。那些已经逝去的人的身体埋藏于废墟之下，灵魂上开出新生的花朵，也许正亲眼看着全新的世界就这样来到。
远处，罗斯特带领着亲卫飞过葵明宫上空，巡查这一片新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基因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正忙碌着采集小花样本；
兰多假装帮科学家们采集样本，找到空隙，就悄悄对莱格修斯翻白眼；
薇妮站在风中眺望远处的高塔，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
莱格修斯俯下身，轻吻宛籽的眼睛。
“是，它将会是最美的起点。”
小花疯狂盛开了两个恒星月，之后就成片成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