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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她就不妨让这群人好好瞧上一出戏。
再五日之后,已拍得流利的第一出大戏上了戏台。
开场便是一个婴儿即将诞生的慌乱场面,紧绷的节奏牢牢抓住了这群只是来凑热闹的妇人们的心尖,正担忧着那孩子能否平安降世,却见到了围绕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而展开的,家族里丑陋的阴谋。
于是她们便看着一个女娃娃呱呱落地,却被亲爹一时的怒极攻心,说成了是个能延续香火的男娃,从此面对着来自各处的明枪暗箭。
那台上扮演女扮男装的小女娃的小演员,是傅挽花费了三四日细心调教出来的,最后一幕戏里,她因为想要护住兄姐,而被蛮不讲理的亲爷爷继祖母关在暗无天日的祠堂里罚跪,害怕得无声落泪的一幕,紧紧抓住了众位母亲的心脏。
即使戏班主第三次来说戏已散场,台下还是有好些人不愿离去。
而之后紧接而来的戏还有第二场的消息,更是直接好似三伏天里灌下去的一口清凉的蜜水,让那些个妇人们都浑身舒畅。
在她们完全不要钱的大力宣扬之下,即使第二场戏的戏票价卖得极低,但最后戏台下即使搬空了所有桌椅还挤得站不下多一根木柴的盛况,还是让戏班主喜笑颜开,恨不得回去给傅六爷这财神爷好好上两炷香。
之后一出又一出的戏,大半都按着傅挽早年的生活来还原。
看到当年还算幼小的孩子义无反顾地跳入冰凉的湖水中去打捞更为幼小的妹妹早已被冻僵了的尸体;看到她抱着那小小的尸体,浑身湿透地与继祖母亲爷爷据理力争,一家人携手与共,却换来毫不留情地被赶出家门,而小小的人即使高烧不退,口中都还在念叨着要哄妹妹吃药时,台下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
早就有人猜出这一出出戏里的主角便是如今风头正劲的傅六爷,台下买了廉价的戏票进来看戏的,早已不止原先那些个被戏的内容本身所吸引的娘子军们。
只是此时,此情此景之下,便是专门来找茬的人,也忍不住寂静无声。
姜旎更是哭的双眼通红地回到家中,顾不得洗去一脸的狼狈,抬脚便闯进了她大哥的居所,开口的头一句话,便是,“我不怪她了……”
只字不提她在知晓傅挽的女子之身后,如何在家中万念俱灰,恨得咬牙切齿。
姜大爷自然知晓她是去了何处,听见她心念急转直下的这一句话,丝毫不觉意外,只长叹了一声,端过桌前已然冷透了的凉茶,凑在嘴边喝了一口。
借着这个动作,他才能掩盖住嘴边的苦笑。
因为他不想告诉向来敬仰他的幼妹,即使她还要与傅六计较,她大哥,恐怕也难以为她撑腰,为她出头做主了。
可笑姜家之前还以为自己这个杨州城首富当得低调。
可笑他与父亲之前还觉得,将姜旎许配给傅挽,是高看了她一眼。
可笑他姜家备受瞩目的继承人,还真以为自己便是天之骄子,世间难有敌手。
原不知,人家默不作声就积累下了这般多的家产,在江平六州,已像是一条蜿蜒绵长的河流,伸出诸多的支流,生生不息。
如今杨州城的风向,已全然向傅挽这边倒伏,便是之前有些前脚在傅家商铺里得了便宜,后脚就会继续诋毁傅挽的人,如今也转了口,不住地夸赞起来。
不管他这改口是真心实意还是碍于旁人的压力,总归结果一致。
十日之后,最后一出戏排完,傅挽长松一口气,正要按惯例转身询问扶书今日可否收到来自镐城的信件,便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好在这种无知无觉的昏迷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傅挽便在扶书的惊呼声中醒过神来,撑着满脸苍白地扶着她的傅九,还能安抚她几句,“无事,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
傅九急匆匆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自个的丫鬟去将扶棋请来,又并着扶书一左一右地架着傅挽,硬生生就将她这般安稳地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六姐你往日里要逞强我不便多说,但如今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说着,傅九就有些心有余悸,“早说了让你将这些事交给我,外面的事吩咐给小十,你却偏不听,偏要将自己累成这般模样,若是害得我的小外甥女有了什么好歹,我看你怎么对自己交代!”
这一长串话,原本傅挽是按着耳旁风来听的,可猛地听到其中有些劲爆的消息,她不禁睁大了眼,重复了一遍,“我,小外甥女?!”
说这话时,还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小腹。
但她发誓,这真的只是个条件反射的动作。
傅九好看的大眼睛往上一翻,一副很是受不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六姐还有这幅啥模样的神情,“六姐你不会是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晓吧?”
她这口气,实在是有些太过理直气壮了。
因而便是全然不信的傅挽,也不禁被她带得有那么两三分信了。
直到扶棋匆匆而来,往脉象上一搭,皱了眉头,“六爷今日又是何故不用早膳?”
被人这么盯着,傅挽也不禁有些讪讪,“这不是有些忙么……”
连着数十日面对着一个随时会断气的病人,扶棋如今最看不惯的便是非要折腾自己的病患,闻言便冷冷地瞧了眼傅挽,虽语调里还是有几分恭敬,却也没掩盖住指责,“六爷若是再仗着自个身体好便如此折腾,日后身体差了,可让奴婢到何处找神丹妙药去?”
傅挽讪讪应下,抬头看见站着神色怪异的傅九和扶书,想到方才“被怀孕”的经历,看向已在收拾药箱的扶棋,“那什么,我……没怀孕吧。”
“六爷脉象虽还算强劲,但也着实没滑脉之相,为何……”
扶棋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之前的确听闻过六爷“有孕”的消息,终是反应过来,竟也是有两分犹豫,“若不,六爷再伸手?”
只是不管傅挽伸手探了多少次脉,没有身孕,便是没有身孕。
这事飞快便传到了纪氏耳中,因而傍晚用膳之后,纪氏便将傅挽叫去了主屋,就着这些日子来最受人欢迎的戏开始,与傅挽回忆了许久的往昔。
说到傅挽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她才幽幽说了最关键的一句,“如今既然你并未怀有身孕,那你与辰王的婚事,不若就再放一放。”
另一边旁听的傅爹很是赞同地点头。
傅挽猛一激灵被吓醒,正要出声反对,一道熟悉而浑厚,却带了沙哑与疲倦的声音就从她背后响起,反对得掷地有声,“不可。”
第105章 皇家往事
谢宁池从灯火灰暗之处现身; 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许是匆匆从战场上脱身前来; 身上都还穿着一身灰铁色的盔甲,盔甲的连接之处,还有已然干涸的血迹,已变成了一块暗红色的斑点。
也是他来之前还未曾忘记收拾下自己的仪容,脸上虽然有着掩盖不住的疲惫,可好歹没有身上的那身盔甲来得狼狈; 勉强还能瞧出是之前那风姿高华的“宁大人”,因而才没有被傅家一众坚守岗位的家丁护院们给拦了出去。
傅挽眨了眨眼; 立即站起身迎了过去; 结果却被谢宁池伸手握住了拖到身侧。
他穿着盔甲; 动作之间就带起了一阵盔甲相击的清脆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后又被人勉力拉平整的纸,递到了纪氏面前,“这是小婿命钦天监算出的最近三月的良辰吉日; 若是二位长辈未曾定好佳期; 不妨从中折取。”
他说这话时; 从神情可看出已是在尽力和缓语气。
但话语中的急迫与焦躁,还是透出了几分,连带着身上未曾消退的血腥味,倒还真有了三四分之前未曾表露出来的说一不二的意味。
纪氏自是感觉到了; 捏着那张纸瞧了眼; 转头去看傅挽。
那纸上的日期,说三月是好听了; 实际算下来,最远的日期,据如今也不过六十余日,算上送嫁途中会耽搁的,余下不过三十余日。
看见自个阿娘眼里露出来的不满,傅挽赶紧拉了谢宁池一把,“佳期先放在这里让爹娘考虑一二,你一路赶来,怕是连洗漱都未曾,赶紧先去收拾一下。”
她说着就带着谢宁池往外走,好在后者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驳了她的力道,顺从地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主屋,傅挽就瞧见了廊下候着的一众紧张得脸色苍白的家丁,还有那几个比谢宁池更加狼狈,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将家丁拦在外围的天字卫。
看见傅挽拉着谢宁池出来,几个天字卫们都长松了一口气。
傅挽眉头一挑,直觉有些不好,还未来得及张口问,原本跟在她身后的谢宁池就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所在,上前一步,拦住她的目光,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他原本就黑的眼珠,这会儿更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渊,“看我。”
“好。”傅挽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到做到地不再将目光移开,而是握着谢宁池的手,缓了有些着急的步子,就与他肩并着肩走在刚显露出几分□□的园子里,絮絮叨叨地与他说起这些时日她这边发生的事。
主要落在傅六爷的神通广大和帅气上。
快到她的院子门口时,几乎已经将自己吹嘘成了盖世英雄的傅挽终于瞧见了谢宁池微微地勾了下嘴角,眼眸也因她逗趣的话,带上了几分笑意。
这会儿原本就是傅挽要沐浴的时辰,因而热汤都是现成备好的。
送了人进去泡着,顺便脱了衣服检查过身上没有影响太大的大伤口,傅挽便匆匆出来,让人去傅四的院子里拿两身没穿过的衣服,又吩咐去厨房让下碗大的鸡丝面,剩下备一锅给院子里守着的那几个送去。
这边忙乱开,去了扶棋处拿药的扶书也匆忙回来,将药递给傅挽的间隙,抽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镐城稳住了,但陛下却不见了踪迹。”
傅挽心里“咯噔”一声,立时就想明白了为何方才谢宁池瞧着这么不对劲,身上又为何会带着那么浓的掩盖不住的杀意。
她正要嘱咐扶书好好去那几个天字卫那里探听一二,澡房里就传来什么物体落地的声响,继而是谢宁池一声有些焦急的“阿挽!”
傅挽应了声,顾不上旁的,立时就先进去了。
洗过热水澡又吃过热乎乎的一碗面,谢宁池好歹恢复了几分人气,任由傅挽将他安置在床上,像是哄三岁幼儿一般拍着他的背让他赶紧睡觉。
原本是想哄睡了人,自己出去探听消息的,但谁料谢宁池就抓着她不放,加之这几日动荡,傅挽原本也就缺觉,两人竟就这样相拥着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却是因为感觉到注视在脸上的太过灼热的目光。
傅挽眼皮子略掀了掀,看见眼前的人能让她安心,正闭了眼要补个回笼觉,谢宁池就俯下身来,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轻轻一吻,“我昨日吓到你了。”
同样十足肯定的语气,但因为话里的三分柔情蜜语,与昨晚便截然不同。
傅挽干脆就“哼”了声,也不反驳,“你将镐城都翻过来了,还是没找到人?”
便是谢宁池从未对她摆过王爷架子,可傅挽前世这世都见多了那些常年居于高位的人,不说些许小事上如何,在很多性格特征和处事手段上,他们都有一个颇为相似的共同点——掌控欲强,不喜关键的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因为一旦事情失控,证明的就是自己的无能。
这若是换了另外的人,傅挽也定然是看破不说破的。
谢宁池倒也不意外她能猜到,应了声后,却是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自小我便知道,虽我对于皇室来说是个值得高兴的意外,可对于肃宗与睿宗来说,却是个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麻烦。所以当年,睿宗将谢郁带到我面前,戳破她的身份,让我教养她时,我其实半分都不想应下。”
就是那小娃娃笑着抱着他腿时,虽心里确有不舍,可谢宁池还是能狠得下心。
他那时已经孤零零地长了四五年了,早早就过了会躲在被窝里哭着思念父皇和从未见过面的母妃的年纪,纵使是孤单了些,也不想惹上麻烦。
但睿宗却是咳嗽了好几声,将将止住了,便笑着说了一句。
“皇叔难道不觉得,谢郁这个意外,便是对您这个意外的补偿吗?”
曦朝谢氏皇族,历来只有一个孩子能平安出生长大,而那个孩子,传承了数十代,无一例外,都是可继承皇位的男孩。
唯二的意外,便是他与谢郁。
睿宗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谢郁,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而像在一个天生又缺陷,他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继承人,“若是皇叔不想,那这皇位,到底,也只能是皇叔的了。”
后继无人,却有个年少成才的皇叔。
睿宗年少多病,长得虽像极了生母,然究根结底的性子,却是像极了肃宗。
父子两骨子里都要疯狂的劲头,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居然是皇族里唯一不能生下合格继承人的皇帝,等待谢郁的唯一结局,便是声势浩大的“病逝”。
于是谢宁池接下了这个麻烦。
只是与谢郁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不能将她当成个小麻烦。甚至在发现谢郁能够自力更生地处理朝政,协调臣子间的势力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手。
傅挽早前与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