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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一片寂静,连声稍大的喘息声都无。
故而谢宁池慢条斯理的一问,便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不知诸位觉得,这一阶,孤该不该一脚跨上去?”
问得好似只是他家门前院子里的一级台阶。
但那不是,那是帝王议事殿上的九阶,历朝历代,就只有君王和乱臣贼子才会越过这最后一步的禁制,连前朝垂帘听政的太后和那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都未曾有过将自己的脚放在最后一阶上,相问臣子的行为。
辰王这是在逼他们表态,是效忠小皇帝,还是拥戴他。
甚至今晨一回镐城就突然大开的杀戒,怕是也是为了杀鸡儆猴,告诉他们,该如何选择,才能留有一条命在。
如此关头,御座上没睡饱的谢郁用长袖当着,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谢宁池瞥头看了眼,扔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谢郁抖了抖,飞快地坐直了身子,朝她皇叔祖讨好地笑了笑,竭力让自己笑得有几分谄媚,像是个被控制住了的皇帝傀儡,可偏她对皇叔祖撒娇都撒习惯了,纵是这几日没机会敢练习,突然发挥出来,却也是得心应手得很。
两个如今最尊贵的人的一个眼神交流,自然都逃不过底下人的眼。
如今幸存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早上默念了千百遍明哲保身,一府的女眷都跪到了菩萨面前去寻求保佑,才敢青白着脸壮着胆子出门的。
如今形式如此明朗,他们那提在手里,挂在裤腰带上的脑袋,哪里还敢不明白。
辰王这分明就不是想谋朝篡位,而是想帮着小皇帝坐牢皇位。
一旦他们做错了抉择,剩下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正想明白其中的弯绕,站在最前方,昨夜也曾胆战心惊地接待过辰王的尚书令便一马当先地跪下了,“臣奏请,望大王三思。”
这位历经三朝,服侍过谢家三位皇帝,亲眼看着辰王与小皇帝一点点长大,并曾有幸出任过这两位的夫子的尚书令将头磕在了冰凉的玉砖上,一字一顿地吐出了昨夜被教导的话,“陛下乃是天命所归,我大曦之福。”
这话一出口,众人才算是清楚明白地知晓了辰王的意图。
虽心中对女子主政还多有不满,但头上的那把屠刀明晃晃的,已有不少人,心中已有了妥协——左右这么些年过去,也没见陛下出过什么篓子。
原本牢牢筑起的城墙,此刻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谢宁池露出了今晨的第一个笑,竟是亲自下阶,伸手扶起了老尚书令,“夫子所言甚是。天地君亲师,先帝遗旨犹在,如今又有夫子此言,孤只当遵守。”
他下了阶,站在抵着头装鹌鹑的众臣之中,依旧鹤立鸡群,气势压得站得离他近的几位重臣头上冷汗不断,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孤心意如此,诸位又是何见解?”
距离离得近,有些人已然看见,辰王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利剑上。
于是连彼此之间的眼神传递也剩下了,再次有人带头之后,众臣的高度又往下减了减,以头扣地,先跪陛下,再跪辰王。
终于认了命,众人也就在心中松了口气,有几个心思活跃的,已经竭力在将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女子为帝,虽是有违祖制,但其实在前朝也算是有所依据,便是到时真的不行,辰王不愿为帝,难道还能管得住他的子孙吗?
便是日后辰王有子,按皇室的辈分排,那也是陛下的皇叔。
一时之间,众臣到时飞快地找到了前宁国公还算是英明神武的一面——这位可是在陛下的女子之身暴露之前,就筹谋着将辰王招为孙女婿了。
虽然后头意志不坚定,又想用那庶孙女去勾引陛下。
想到辰王如今空空如也的后宫,想到日后辰王嫡子将可能拥有的辉煌未来,低伏在地的众人心里都冒出了某个念头。
然而今日的谢宁池就像是能够洞悉他们的所有心思般,就在这当口,又宣布了另一件大事,“对了,告知诸位一声,孤二十四日后将大婚,迎娶孤此生的唯一一位王妃,若是诸位有闲情,可不携家眷前来喝杯喜酒。”
不用任何人再多说,谢宁池就知晓自己身边的位置有如此地惹眼,故而特意在一句话中说得分明了,其中的警告意味可丝毫不必前面的弱上一丝。
但也因为话中提到了让他心喜的消息,这十足的威胁中,就不可抑制地带上了几分喜悦,竟弱化了他脸上的威严。
跪得近的几位重臣抬眼一看,知情识趣地狠狠按住了心中刚冒起的念头。
很快,辰王将迎娶王妃的消息就飞快地在镐城中传播开来。
谢宁池在皇宫中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忙了六日,才将原本已经拥挤不堪的天牢给清空了,上不了台面,但却像蚊子咬人一样让人腻烦的反扑也给清除了干净,镐城的守卫也在噤若寒蝉的禁军的不敢懈怠之下,连往日的小偷小摸都消失殆尽。
毕竟全天下都知晓当朝辰王如今正卡在将要娶妻的关卡,整个人就像是包了一层喜庆的红色外衣的炮仗。
他越高兴,越期待,越觉得这时间难捱。
而对辰王这难得的,颇有些少女怀春的纠结心思理解得最是透彻的,当属宗人府负责置办辰王的纳彩礼的官员们。
这日宗人令带着又新拟过的纳彩礼来见辰王之时,特意往里衣里塞了一条汗巾,免得当场被辰王吓得冷汗淋漓,出殿门被冷风一吹,染了风寒倒在床上。
这节骨眼上,他若是敢病倒,辰王一定能让他一病不起。
心中默念这老母亲前些时日刚真心诚意地从庙里给他求来的上上签,宗人令心有惴惴地将纳彩礼双手奉了上去,“这是臣连夜与几位同僚商议出来的……”
他剩了后半句,“这已是历朝迎娶皇后的规格”了没说。
因为前几次拿来的王妃规制,辰王冷笑着扔了一句,“这是让孤去丢尽皇家的脸面吗”,吓得他们再不敢往低处走。
只能寄希望于饱读礼制的辰王能看出其中的越矩,让他们将规制稍往下减减。
而谢宁池从头看到尾,眉头皱着,看神情还真有几分不满。
但是他也知晓,按照宗人府的规制,这已经是迎娶皇后所用的仪制了,他刚态度鲜明地推拒了唾手可得的皇位,这时候在婚事上闹出这么一出,怕是那些个心眼多得像是被晒干的莲蓬的老头子们又要多想。
于是谢宁池拿了笔,将礼单上傅挽定然不喜欢的几件物件都用朱笔划了,才将厚厚一本折子扔回给宗人令,“宗人府所需物件,便定下这些。”
方才宗人令不敢抬头瞧,可谢宁池偶有不知晓的物件,还是会问过他一声再做删减,之后似是低喃的那句“阿挽可不喜这些”,自然也没逃过宗人令的耳。
猜测着册子上的物件怕是被减了不少,宗人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躬身退下,谢宁池却伸手从一众宗卷下掏出个比他手里的册子还要厚上两分的册子,抬手就扔到了他手中,“这是孤私下加的,你去辰王府一趟,让人清点装箱,倒是与宗人府出的纳彩礼一同送到杨州去。”
手里那册子厚厚沉沉的,宗人令拿着时就已倒抽了一口气,忍着没敢打开了瞧,等去了辰王府,瞧着那个大管家一个不漏地将东西报出来,硬挤着还装了百余个檀木箱子之后,他回家就猛灌了三碗姜汤压惊。
难怪之前传闻都说辰王征战四方,私库里的宝物怕是比如今陛下的私库还富裕些,今日他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了。
可这般偌大的家产,辰王竟舍了近一半去充作聘礼。
真不知那位未曾谋面的辰王妃,是何等的人物。
这加起来得有两百余箱的史无前例的聘礼,已经让负责此间事宜的宗人令很是头疼了,却不想在皇宫中忙得脚不沾地的小皇帝知晓了这消息,丝毫不考虑这有多违礼制,竟也开了自个的私库,眼巴巴地送了八十箱“添妆”来。
宗人令猛吸了一口气,颇为大无畏地告诉陛下,“这‘添妆’礼,自来都是闺中玩得极好的女子见相互表示心意的,虽大多精贵,可也不会如此厚重。”
事实上,若不是还担忧家中妻儿老小和自己的项上人头,宗人令很想告诉陛下——辰王已经够胡闹了,就请您不要再添乱了行不?
谢郁丝毫没理解这其中的一片苦心,也不理解这么多东西的运输艰难,很是大方地挥了挥手,“朕与皇叔祖母可不敢说闺蜜,只是长辈即将远道而来,做小辈的,先献上点心意,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她坐在御案后,虽如今女子之身已被众人皆知,却还是未曾改换会女装,只一双已见雏形的美目,微微上钩,有了些女子的娇媚之态,又被帝王威仪所压制。
她笑眯眯地瞧着宗人令,像是在与他闲话家常,“皇叔祖是朕的长辈,多年来对曦朝所做的贡献,想来诸位也算是有目共睹。如今皇叔祖要迎娶心尖尖,在朕想来,便是将声势弄得更浩大些,也是皇叔祖应得的。”
“何况历朝历代,何曾有过皇帝的叔祖娶亲的先例,礼制上,本就无可借鉴之处,有违规制一事,就是想想,宗人令也可以免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偏偏,宗人令就感觉到了后背久违的浓稠汗意。
他们的陛下,何时气度已经如此地相像辰王了?
不说宗人令回去之后又花了多少心思压惊,钦天监那边算好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三月十七,万事皆宜,辰王将轻至杨州迎娶王妃。
从昨夜到今晨,一箱接着一箱的纳彩礼从皇宫运到码头,便是镐城的百姓再想闭紧自己的耳朵,也挡不住这其中的诱惑,纷纷从家门中探出头来。
而这一瞧,他们心底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等满载的几十条船都离港后,被数量骇人的纳彩礼激起的热闹还未消退,反而是在等待的日子里愈演愈烈,全都变成了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辰王妃的好奇。
而此刻,确认完没有疏漏的谢宁池缓步回到船舱中,掬起宫人们备好的温水想要洗漱时,瞧着清水里倒映出来的绰绰约约的人影,突然就想到了离开前,谢郁跑来与他说的话。
“皇叔祖,你熬了这么些天,脸都变丑了许多,小心皇叔祖母临时反悔,不要嫁给你了。”
初初听见这一句,除了想将谢郁吊着打一顿之外,谢宁池只想狠狠地嘲笑一番。
他与阿挽之间的情谊,难不成是如此浅薄,靠一副皮相维持的吗?
但这嘲讽还未出口,他便想到了之前好几次,傅挽瞧着他的脸偷笑,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还有上次提起孩子,她也曾说过,左右孩子像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至于吃了什么亏。
而……此刻倒映在清水中的人。
谢宁池略顿了顿,将临行前谢郁硬塞给他的脂膏翻了出来,揩在手心揉匀,飞快地往脸上涂了一层,干脆利落地忘了圣人训,想着如今左右无事,扔了原先准备用以打发时间的书册,合衣躺在了床铺上。
久别重逢,是该让阿挽的心情愉悦些。
第108章 花好月圆
许是真应了那句“好事多磨”; 谢宁池在来杨州城的路上; 乘坐的船还真就坏了一次,好在当时守夜的天字卫机警,到底没酿出什么祸端来。
只是这样一耽搁,原本就紧凑的行程却是彻底晚了,紧赶慢赶,谢宁池到杨州时; 已是傅挽出嫁的前一日。
匆匆吩咐好人归置好那几船的聘礼,谢宁池连正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的新任杨州刺史都无暇理会; 翻身上了备好的良驹; 一抽马鞭就朝着傅家而去。
来的路上; 那些礼官哆嗦着又将一众事宜解释了遍,最后许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再三强调了为着吉利,王妃在此处行过嫁礼之后; 在船上辰王最好是不要前去相见。
这简短的一句话; 说的时候; 不知道挨了谢宁池多少个眼刀子。
但说到底,这也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谢宁池虽难得有些不想将规矩放在心上,但想到其中的寓意; 还是强制按捺住自己; 听那礼官抖着声音继续啰嗦。
只是船上不能见,行礼之前; 总是能叫他见上一面的吧?
这点美好的念头,促使谢宁池一路疾行,却在被恭敬请进傅家的大门,迎面对上腿上挂着个奶娃娃的傅四时残酷破裂。
“……”傅四看着面前瞧着他,似乎随时要拔出刀剑来与他决斗的谢宁池,烦躁地抖了抖腿,颠簸的力道没吓到他亲儿子,反倒是将他逗得哈哈大笑,“你瞧着我干什么,这风俗习惯又不是我定的?”
他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在方才嘲笑小十一声,害得自个被拉了这个壮丁。
想到这里,傅四又仰头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说起来,你还得谢谢站在这里的是我,要换了小七小十那两只小狼崽来,你这脸蛋能不能护着都难说。”
在马上就办喜事的岳家里,要是将两个小舅子打了,大小也算是个麻烦。
也就因着这个,方才纪氏才干脆地拦了傅七和傅十。
早些见到媳妇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谢宁池草草地吃了一顿午膳,终于有时间能见一眼一直在傅家门外等着的杨州刺史了。
接着两个刺史,一个是反贼,一个下落不明,谢宁池对杨州城上心,自然再不敢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