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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一个十来岁戴红领巾的男孩忽然推门跑进来,小脸煞白,神情紧张,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白天鹅皱眉。整日提心吊胆反而让她的心日渐麻木,若是从前,她一定比儿子还紧张。
“那个……”男孩戒备地看向王娇。
“没事,说吧。”白天鹅走过去把男孩身上的书包摘下来挂到墙上。转身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男孩咽口吐沫,接过杯子却不喝,“妈,知道了么,李阿姨死了!”
“什么?”白天鹅身体一抖,“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那么说。”男孩不敢看母亲,声音颤颤巍巍,“我也是听同学说的,今天早上,就在原来的话剧团门口吊死一个女人,大家过去一看,竟是李阿姨。应该不会错,我刚才跑过去看了看,听见他们正说那人叫李玉兰。”
“啊!”白天鹅身体一晃,瞬间跌坐在床边,王娇赶紧扶住她。白天鹅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无声滑落,先是不住的摇头,然后哽咽地说道:“我就知道,知道,她活不长……那要强的性子……认命,任命……”
“妈,别哭了,小心让别人听见。”男孩惊恐地看看自家房门,然后强忍泪水坐在母亲身边,不停安慰。
因为白天鹅的情绪一直很激动,王娇不敢久留,临走前把在副食品店买的水果糖留了五块给自己,剩下的全给了男孩。还嘱咐让他好好照顾妈妈和妹妹。一路心情低落的回到招待所,王娇简单跟董秋莎打了招呼就回屋休息。其实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鹅说的“认命认命。”
下午三点,户外的雪小了一点,王娇背上行囊离开招待所,董秋莎把她送到门口,两人挥手告别。
“阿娇,一路顺风,这个送给你。”
王娇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闪闪伟人像章,“谢谢。”她笑着接过,然后别在里面衣服上。“到了兵团我就给你写信,有时间会来鸡西看你。”
“嗯。”董秋莎忍着泪水握住了王娇的手。
告别董秋莎,王娇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刚走过庆芳饭馆,只听有人小声喊:“王阿娇姐姐。”
王娇循声望去,在一个电线杆子后看到了白天鹅的儿子张小强。其实他原来不叫这名,但运动开始后,他那洋气,充满腐朽资本主义气息的原名就遭到了唾弃,不得已改了如今这个。
“你怎么来了?付老师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您关心。”小强笑着说,眸中还有少年人特有的灿烂。
王娇忽然好佩服他,这位身材单薄瘦弱的男孩并没有被浩劫与家庭变故击倒,而是像一个男子汉为母亲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这是我妈做的,让我给你送来带在火车上吃。”小强把手里一个白色的铝制饭盒递给王娇。
“我不能要……”王娇不敢接,那个家已如此困难,她怎好再拿东西?
“您拿着吧,是我妈妈还有我的一点心意。”小强把饭盒硬塞进王娇手里,饭盒还是热的。王娇打开,看到里面白花花的米饭上竟放了两个荷包蛋和炒好的青椒肉丝。小强说:“我妈说了,您是上海人,喜欢吃米饭,就蒸了一点,东北米好吃,但我家这个不是太好,您别介意,本来我妈妈想来送您,可是怕别人说闲话,传到兵团里对您造成不好的影响。”
天气太冷,流出的眼泪被冻在眼角,王娇使劲擦擦眼睛,盖好饭盒,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塞给小强。
小强当然不要,但王娇“威胁”道,如果他不要钱,这饭盒他就拿回去。不得已,小强接过了钱。
“谢谢您。”
“小强,你妈妈是好人,也是一个有才华的女人,记住,好好读书,知识改变命运。再忍耐几年,就几年,咬牙挺过来,你们的春天就来了。”
小强虽然听不懂王娇在说什么,可还是用力点点头,“我会好好读书。”
第009章
不知什么原因火车一直到晚上11点才发车,一路走走停停,抵达七台河时已是第二天凌晨。站外漆黑一片,想着安全第一,王娇背着行囊来到候车室,那里人不多,都是等待清晨发车的旅客,环境还算凑合,王娇挑了一处干净无人的角落,把铺盖卷放在长椅上,自己则依着铺盖卷闭目休息。
其实也没有真睡着,心里时刻提防着周围。
不知过了多久,候车室窗玻璃上渐渐染了一层晨曦的金光,王娇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列火车进站。是从松源开过来的。
一些旅客提着行李或扛着大包陆陆续续地出站,王娇用手搓搓脸,正要背起铺盖卷出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闷地“咚”。她吓得赶紧回头去看,一位裹着灰格头巾的妇女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七台河是小站,来往旅客并不多,周围也没有工作人员,王娇犹豫了一瞬觉得还是救人要紧。
“你没事吧?”等扶起那名妇女王娇才发现其实那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
姑娘脸色苍白,缓了缓才说:“水……水……”
王娇赶紧拿过自己的军用绿水壶喂她喝了几口水,“你饿吗?我有吃的。”把水壶放到一旁,王娇拿出从兜里拿出几块昨天晚上没吃的饼干放到姑娘嘴边。估计是晕过头了,姑娘瞅着饼干一脸懵懂,王娇笑笑说,“吃吧,是饼干,小麦做的。”
几块饼干下肚,姑娘似乎有了些力气,王娇扶着她在长椅上坐好。“谢谢你。”她对王娇说。
王娇摆摆手,左右看看,问:“就你一个人吗?用不用去医院?”
姑娘摇摇头,难以启齿地沉默了一瞬才说:“不碍的,俺家就住在七台河附近的四松村,一会儿有人来接俺。”
“你是本地人?”王娇眼睛一亮,见姑娘点头就忙问,“那从你们村到红星农场还远吗?”
“红星?”
“是啊。”
“你去哪儿干啥?”
王娇笑笑没说话,毕竟是萍水相逢自己得留个心眼儿。姑娘看看她,又看看那堆行李却明白了,“你是知青,要去农场报道对不对?”
呵呵,王娇还是不说话。
姑娘一把拉过她的手,实心实意地说:“红星农场跟俺们村就隔了十里路,一会儿背上铺盖跟俺走!”
原来姑娘名叫“沈春妮”,比王娇大两岁,已经结婚了,与在电线厂做工人的丈夫一同住在吉林。“这次是回娘家。”缓过精神,春妮打开话匣子,她身上也背了不少东西,什么高粱酒,江米条,山楂点心啥的。与王娇熟了,她才悄悄告诉她,刚才晕倒大概和自己怀孕有关系,如今四个月,穿薄衣服已经显形,想着肚子再大回家就不方便,而且到了一月份村里没暖气,屋子里会更冷,就赶着这两天出了门。“而且我二弟要订婚了,明年开春结,你说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大姐的说啥也得赶回去帮忙看看对不。”谈起家人,春妮脸上喜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接站的人到了,正是那位要订婚的弟弟沈二柱。小伙子比王娇大一岁,个子不高,但长得很结实,圆圆脸,一笑憨憨的,听姐姐说了刚才的事,沈二柱一把“抢”过王娇铺盖卷背在身上,“走!妹子,先回俺家吃顿饭,下午我送你去农场。”
春妮家是贫农,父亲曾当过兵,转业回村后一直在村委会工作,前年经大家推举当上了村支书,是村子里颇具分量的人物,春妮和二柱都在镇上读过几年书,自然比一般没出过村的人见过市面,说话敞亮。
由于父亲是村支书,沈二柱和兵团知青混的很熟,听他家讲,红星农场三分之二的知青来自北京,王娇是这里来的第一个上海人,其余还有来自天津,武汉,哈尔滨的知青。
“他们人都不错,五十来个人,男多女少,女孩儿到那里吃香。”三人坐进拉砖头的小卡车里,沈二柱手握方向盘乐呵呵地介绍。
“二柱子,你订婚的事咋样了?到底哪天?爹都请了谁来?”作为姐姐,春妮自然最关心这个。
提起定亲,沈二柱嘿嘿嘿地傻笑,刚才王娇听春妮说了,自己弟弟娶的是邻村最漂亮的姑娘,比二柱大两岁,叔叔也是个村干部,贫农,与沈家门当户对。“还能咋样,就那样呗。”二柱看姐姐一眼,憨笑道,“但是爹说了,一个定亲就不请那么多人了,把村里几位干部,老叔叔都请来,还有兵团的指导员,齐连长,还有容川他们几个老往咱村跑的知青,凑个三桌热闹热闹,反正也快新年,大家坐在一起正好喝点酒。”
“男人就知道喝酒,到时候洗菜做饭刷碗刷锅又得俺妈跟三妹妹忙活。”春妮不满,对王娇小声嘀咕。
卡车很快出了七台河市区进入郊区,两旁都是成片的白桦林,道路凹凸不平,春妮说如果下雨天这里全是泥,人走在上面根本迈不动腿。现在天冷还好,泥巴都冻住了,但如果是驾驴车来就麻烦些,驴子笨,走在上面容易打滑。春妮第一次回娘家就是在这会儿,十二月天寒地冻,二柱子驾一辆驴车来接她,走到邻村一处斜坡,驴子前蹄忽然一滑,姐俩连人带车全翻进旁边的水沟里。
“还好是冬天,沟里的水都冻住了,不然俺跟二柱子非得淹死不可。”提及往事,春妮仍心有余悸。
车在泥土地上晃荡了一个多小时,窗边的景色也从树林变成的农田和农家小院,四松村终于到了。村路两旁都是典型的东北农家小院。屋顶,窗台,院子里,还有篱笆墙都是积雪,烟囱里飘出缕缕白烟,男人穿着厚棉袄,外面套一件动物皮毛做成的坎肩,头上顶着厚厚棉帽,手里提一把干活用的斧头,走起路来威风凛凛,王娇看着他们,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
东北人热情,何况又是一个村。卡车从进了村子,就一路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哎呦妈,大妮子回来啦。”
“是,二婶,回来看看俺爹俺妈。”
“这次带回不少好东西吧。”
“带回好多那,二婶,一会儿砍完劈柴,您带着三婶和小嘎一起来俺家吃。别客气,想吃多少都有。”
沈家院子门口,春妮娘早就等在那里,等车停好,弟弟妹妹们一拥而上,欢呼雀跃:“大姐回来啦!”除了即将成年的二柱,春妮还有两个妹妹,一个15岁一个11岁,还有一个2岁的小弟,正躺在春妮娘怀里。
下车后,沈二柱和两位妹妹负责把行李搬进屋里,春妮拉过王娇,对她娘说:“娘,她叫王娇,今天早上在火车站亏了她救了我……”一听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春妮娘感激不尽,赶紧招呼王娇进屋。“姑娘快进屋暖和暖和,火炕早就给你们烧好了。”
火炕烧的倍烫,王娇坐在上面不一会儿热出了汗。棉袄脱下来,只穿毛衣也不觉得冷。
“来,姑娘,赶紧喝碗粥暖和暖和身子。”知道王娇她们还没吃饭,春妮热了两碗菜粥,两根玉米和两个鸡蛋。王娇知道鸡蛋金贵,现在冬天,产量又少,就对春妮说自己不饿,把鸡蛋给她。
“怀孕了,多吃点鸡蛋好。”
说实话,其实春妮妈不想给王娇鸡蛋吃,但只给闺女一人又觉得不合适,看见王娇把鸡蛋给了春妮,她暗暗松口气,最近天冷,雪下得大,积雪把一个鸡窝压漏了,死了两只母鸡不说,里面刚下的四个蛋也砸破了,为这事,春妮爸数落了她两天,说连个鸡蛋都护不住,春妮怀孕了,过几天就要来,吃啥?
王娇懂事,让春妮妈越看越顺眼,摸摸她的头,然后对自己家那几个姑娘夸赞道:“你们看看,人家南方小姑娘长得就是俊,细皮嫩肉的,在家从不干活吧?”
春妮知道王娇家情况,赶紧拦住她娘,说:“娘,俺爹呢?”
“去村里开会了呗。”
“啥时候回来?”
“那就不知道了,最近村里那几个老地主都病了,没人出去干活,你爹跟几个干部过去看了看,总觉得他们像装的,这不,正寻思召集村民开个批斗会啥的,这帮人那,两天不教育就上房揭瓦,你爹是村书记,这帮人真要想闹点坏,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爹就是心善,总想着他们岁数大了,不好意思批评,却忘了老奸巨猾那句话。”春妮11岁的妹妹振振有词地说道。
春妮妈拍她脑袋一下,“去,上那儿屋哄你弟弟玩去。”
“我才不去呢。”妹妹白了母亲一眼,然后坐在姐姐身边,眼睛却看着王娇和她褂子里的黑毛衣。
“妈,二柱定亲的事咋样了?哪天去女方家?”喝一口粥,春妮又问。
“托人看了,说后天是个吉利日子。”
“孙家这姑娘到底咋样?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一回,感觉挺瘦的,不像是个干活的人。”春妮有些嫌弃地说。
在农村,女人身体好比长得好更受欢迎。
春妮妈把围裙上粘的一根鸡毛扔掉,笑道:“那是从前,小丫头还没长开呢,你也知道,那孩子命苦,刚出生就没了妈,后来他爸娶了一个不干活的女的,亏了死得早,又续了一个贤惠的妻,不然这丫头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听春妮妈的意思,孙姑娘的父亲后来娶了自己原先媳妇的妹妹,也就是孙姑娘的小姨,这日子里才开始有人疼。虽然先天不足,但这几年长结实了不少,她人长得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