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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就在玉湘阁内,她瞧出他与瑶娘信件来往之时;
也许就在初见那日,她夸张粗俗,他却贴身相近之时……
以前常乐总是想着,他之所以如此,或许是为了先皇当初的承诺,或许是因了小皇帝的过分宠信,而现今她却以为,这多半只是由于上一世,她害他失了帝位,而已。
其实,她也骗了宋祁,早在淮南王府的那些时日,她便想起了过往种种,不说破,只是不愿相信又害怕失去罢了。
明明一直看地通透,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总想着再靠近他一点也没关系,再待几天也没关系,等时候一到,她自然可以抽身离开。
可直到和玉公主在皇宫内刁难她的那一日,宋祁将她抱在怀中,将她冻僵的双手捂在胸口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怕是早就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她迫切地逃离,她知道若是此时不走,便是万劫不复,可宋祁还是让她轻易丢了决心。从一开始她便猜测,宋祁的这一切也许只是一个局,一个彻底让她付出代价的计谋罢了,可她还是输了,心甘情愿。
就连春春……
也罢,她还是应该唤她洛扬春才对。
那人昨夜跪在自己面前,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是的,就连洛扬春都是别人设下的棋子,一枚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原来,她是镇北侯府的线人,是江恒裕本来计划塞进淮南王府的内应,是他计划用来扳倒宋祁的工具。
只是宋祁早便猜出,红花宴当日拿常乐做了挡箭牌罢了。
原来,无论是宋祁,还是江恒裕,都从未将她放进过心底。
忽地有些心累,宋祁是无心也好,报复也好,都不重要了,他不会来,也不能来。
常乐轻笑中微微摇头,也许一旦爱了,女人便傻得透顶,无论那人如何待你,你都想帮他找个合适的借口将自已搪塞过去,哪怕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是的,她甚至有一丝庆幸,他没有来。因为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卑微地想着,他之所以不来找她,只是因为他还尚不知情罢了,否则他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到自己面前,将她带走,海角天涯,四海为家。
常乐展开右手,手心中静静躺了一团纸条,那是洛扬春离开时塞到她手中,说是宋祁离去之前托她交给自己的。
她不敢打开,生怕自己最后一刻的幻想都变为泡沫。常乐塞进最后一口干粮,脊背挺得笔直,贴在有些冰凉的墙边,颤巍巍展开手中被她攥地有些皱巴巴的纸条,眼神定定瞅着那几行字,一瞬间脑中竟空白地厉害。
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却存口头之约,今汝犯上作乱,罪不可恕,本王亦责不可免,自当来日御前请罪。然汝已违王道,当签此书,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宋祁
明明笑着,眼前却模糊了一片,常乐禁不住微微摇头,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太后的心思,这般特殊时期,不做反抗,釜底抽薪,才是最为明智之举。
她明白,却又不想明白。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底那抹小小的希望到底是如何生长而起的,那抹希望宋祁或许也能为她不顾一切的心愿。
泪水猛地落到信笺之上,模糊了几行墨迹,赤。裸裸地向她宣告着如今这个事实。
常乐的眼睛突然酸疼的厉害,手指亦是颤个不停,窗口不经意飘入几缕透心的凉风,常乐指尖的帛纸随风晃荡几遭,便悠悠然落在地面,飘到阴冷的墙角,彻底安静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常乐在那方石榻上缩了缩,弃车保帅,她也只不过是被抛弃的那一个罢了。
“哎,醒醒……”
一阵嘈杂突兀的喊声传入耳中,常乐紧蹙的眉头微微一跳,莫名就有一阵心慌。她轻轻抬眼,只见牢房门外一道婉约柔美的身影,那人面带微笑,眸光貌似温和地落在常乐身上,常乐心底却有一种难言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此刻发生改变。
狱卒恭敬地哈腰,为和玉公主打开牢门,然后快步离开,这一方狱中空荡,和玉公主自常乐面前走过,带起一阵香云,袅袅腾起,迷乱了谁的双眼。
“怎么?王妃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和玉公主行到常乐面前,微微低头,手中的方帕捂住鼻口,然后轻轻出声,“和玉该不会是第一个来看望王妃的人吧?”
常乐微微侧头,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然后抬头咧嘴一笑,“公主说的哪里话,常某一介贱民,自然住的惯。”
“呦……”
和玉眸中聚了点好奇与笑意,“看王妃如此适应和玉便放心了,回去也好向皇叔交差。”
宋祁么……
常乐心尖微微颤抖,手指不自觉抓住身下的草席,“公主客气了,常乐与王爷只是点头之交,萍水相逢,王妃二字草民又如何受得起?”
“你自然受不起!”和玉公主微微起身,居高临下地瞅着常乐,眸中猛地燃起熊熊烈火,“瞧瞧你这幅低贱的样子,皇叔又怎会当真对你动了心?”
常乐脸色有些泛白,牙关紧咬,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屈辱的味道。可她却又难得有一丝庆幸,庆幸在公主与太后眼中,她与宋祁早已分隔两个世界,至少他现在,安全了。
“公主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吧,这牢中污秽,怕脏了您的衣裳。”
常乐语气淡漠平静,垂眼望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却依旧动听之极。和玉似乎被常乐的语气激怒一般,上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五官狰狞地堆积在一起,早已不复刚刚的从容。
“皇叔不会爱上你,恒裕更不会!就算你今夜暴死狱中,也不会有人怜悯惋惜!”
常乐微微嗤笑一声,只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江小侯爷可是与公主解除了婚约?”
和玉的眼神有一瞬间地愣怔,然后手起掌落,只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常乐狠狠跌坐在地上,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疼。
“恒裕和本宫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多嘴。”
只见和玉公主朝外轻轻招手,口中吐出的几字让常乐莫名有些恐惧。
“来人,赐酒。”
常乐一抬头,和玉正巧回神望她,眸中忽地荧光流转,歪头一笑,“太后赐酒,可是你莫大的福分呦。”
直到和玉身后的几人簇拥上前,掰开常乐的齿关,狠狠灌下那杯略带腥味的御酒之时,常乐的两眼才蓦地落下几滴泪水,心下却是久违的放松与平静。
似乎一直在岸边小心翼翼摸索前行的盲者猛然落入河中,挣扎无助过后才发现,人生在世,到底不过一死而已。
至少,她可以不欠他了,再也不欠。
☆、北域一枝花
“为什么?”
一名女子蜷缩在阴暗的一角,眸子垂着,声音却有些异常的嘶哑。
在她对面的男子只嗤笑一声,修长的身影映在地面上,模糊了一片。
“太后不过是想以你作为要挟罢了,想让本王提早起兵造反,好彻底除掉本王。”
说着,那人上前两步,清凉的手指覆上她的眸子,面上的笑意却愈发地冷,让人禁不住有些微微打颤,“莫要如此看我,能让你痛快一死,已是我极大的宽容。”
是么?
忽地,她一把抓过那人白皙的手腕,狠狠咬上一口,空气中荡漾出一抹血腥诡异的味道,那人却只微微蹙眉,面上的表情变幻几遭,最终还是习惯性地隐入淡漠的神色之下。
只听她微微开口,似乎如此就已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虽说我已记起那些过往,可在我心底,我终究是我,也只是我。如今你既已选择弃我辱我,那从今往后,你我便只为陌路、再不相干。”
那人听后,只淡淡收回胳膊,笑意浅浅,“我竟不知,聪明如你,却还是拜倒在了本公子的魅力之下。”
她亦笑,笑得有些疲惫不堪。原来,一个人有多深情,就可以有多残忍。
“被弃之妇,将死之人,足以一解往日恩仇。”
她的嗓音听着有些撕心裂肺的痛感,
“你走吧……”
一句话,足以表明她已经放下了吧。曾经翘首以盼,曾经望眼欲穿,只为能最后瞧他一眼,听他说说话,哪怕他最后骗她一次也好,说他是迫不得已,说他是有心无力。
可惜他来了,却不肯圆她最后一梦。
那一瞬间,她顺利体会到了悲戚的滋味。自己曾经宁愿放弃所有的自尊,想将自己彻底交给他,可是他却不要,哪怕他本可以自作糊涂。她虽可以骗自己,骗自己那是因为他想认真待她,可她心底却比谁都清楚,那只是因为他不爱她,罢了。
不爱,又何必挣扎?
……
“喂,小宁儿,快些醒醒,先生我还要赶去城西授课。”
常乐的睫毛微颤,两眼朦胧中瞧见一个青色的背影,那人将肩上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篓放到地上,夸张地喘出两口粗气,貌似孱弱的身板随之歪倒在一边的竹椅上,然后两腿倒腾两下,便连人带椅挪到了常乐跟前。
常乐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杵过那人的额头,将那人推开一些,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如今竟还能活在这世上,远离千荥城,远离那些过往浮尘,淡静自然地生活。
还记得宋祁离去的第二日傍晚,常乐便在狱中见着了江恒裕,那人还未待她言语,便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声音有些哽咽生涩,只道了声,对不起。
常乐叹了口气,本想帮他擦一擦眼泪,恒裕却猛然低头,贴上她的唇瓣,呼吸灼热滚烫,常乐只微微挣了挣,便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待她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西禁司,离开了千荥城,并已身在赶往北域的马车之上,常乐望了望窗外遥远清透的天色,顿时身心一轻,眉头却又几不可见地蹙起。
她欠了恒裕一个情,可她却难以偿还。
大炀极北之地多被当地百姓称为北域,北域西南有一座小城,名唤留川。此间民风淳朴,四季如春,倒是个偷闲过活的好地方。
马车早在北域之外便被常乐设法甩开,她随着北行的官道徒步行了三日,正当她筋疲力竭、举头无措之时,正巧遇到一位自山间打牛车而归的男子。
当时已是三月出头,那人头戴一顶夸张的草帽,牙尖叼着一根稻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架着那辆牛车自她面前经过,丝毫没有瞧见常乐摇摇欲坠的模样。
常乐盯了那人片刻,然后狠狠一咬牙,紧跑两步,猛地拦在牛车面前,那名男子惊得匆忙一勒缰绳,然后气势冲冲地跳下牛车,跑到常乐跟前,将草帽往地上一甩,大有泼妇骂街之态。
常乐当时竟然在想,宋祁就从不会如此行为,那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清淡的样子,却又能简单三言两语便将你气得发狂。
山脚的风幽幽吹过,带起那人丝丝墨发,常乐瞅着那人显露出的刀削似的眉峰,鼻梁高挺的俊秀模样,面上的笑容莫名有些醉人。
那人见她如此不知死活的模样,只冷冷问了句,“老子白子缇,你叫什么名字?”
常乐笑着摇摇头,并在那人惊恐的吼叫中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刮过几笔,落下两个字,“安宁”。
她想着,自己既然离开了,她就不能再用常乐二字活着。而她脑中最先浮现的便是安宁的名字,就是不知她如今找不到自己,又过得可好?
晨风送来树叶沙沙轻响,那人愣愣地盯着常乐的模样,惊讶开口:“原是个小哑巴。”
常乐心底一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是的,和玉公主的那杯酒,毁了她曾经清脆的声音,毁了她对千荥城最后的留恋与不舍。
……
“喂,先生我可是好心捡你回来,没让你以身相许就已是开恩,若是再敢偷懒,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常乐兀自走到屋外取了些清水洗脸,故意无视那人聒噪的抱怨,脑中却忽地就想起前两日城西春风楼的几位姑娘向她八卦出的白子缇在北域的美名,常乐不经意便勾起一抹笑意,难得地心情大好。
白子缇自常乐身后跟来,正巧瞧见她明媚温柔的笑容,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我可说过了,北域一枝花是城里那些人嫉妒先生我的美貌才取得外号,不许再笑成这幅样子。”
常乐抬头望着那人恼火的模样,轻轻点头。笑意却仍含在眸中,面上还沾了些清水,此刻日光撒过,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白子缇一把转过身去,向常乐狠狠抛来一句话,“先生我还要赶去学堂,你把后院的衣服洗干净,不许偷懒,下午记得来学堂接我。”
虽是如此说着,白子缇却刻意路过那盆需要浆洗的衣物,趁常乐弯腰打水时偷偷顺手拿走几件,然后胡乱塞到一旁的麻布袋中,一手提起,信步出了大门。
望着白子缇出门而去的背影,常乐面上的笑容渐渐暗淡下去,她知道,按她与白子缇如今同居一室的状态,似乎已经影响了他日常的生活。前两日城西的孙婆本来是受齐家药铺的掌柜之请,来与白子缇说亲,可就因常乐的存在,那齐家二小姐吵闹了半晌,硬是把亲事退了,也正因此,邻里街坊难免对他二人有些指指点点。
常乐一边洗着手中的衣服,一边轻轻摇头,她如今无法说话,否则早便帮他解释一番了,虽说白子缇此人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