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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茹吃素，小尤茹倒是荤素不挑，吃得腮帮鼓鼓，不亦乐乎。
顾仁吃饭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吃了会儿抬头发现小尤茹已经一脸饭粒，嘴边都是酱汁，餐盘周围一片狼藉，好像浩劫过后。
她小手不歇着，把粥饭当做橡皮泥，在桌子上捏造型。
顾仁看着这一切，头皮紧紧，忒折磨处女座了。突然想到如果尤茹醒过来看到这个画面，表情一定好看得很。
觉得怪有意思的，拿出手机偷偷录了个视频。
用餐后毛巾把小尤茹清理干净之后，顾仁抱起她离开，小尤茹玩得开心不愿意走，拧着眉毛，在顾仁怀里挣扎。还是那服务员解围，叠了个纸鹤给小尤茹，才哄她转移了注意。
小尤茹埋头拆纸鹤，突然感觉顾仁停了脚步，抬头一看，哗，哪里来的这样美丽的女人。
长直发，大眼尖下巴，妆容精致，卧蚕微微鼓着，看起来无辜又清纯。身材好极，细腰细腿，穿白色印花连身裙，露在外面的手臂小腿白皙柔滑，踩一双尖头高跟鞋。
“师兄？你怎么在这？”声音甜美，笑容溢满惊喜。
“我来吃饭，好巧，回国了？”顾仁礼貌一笑。
“嗯，去年毕业就回来了，师兄忙，约了几次都没见上。这个小朋友是？”女人望着尤茹，惊疑不定，生怕听到顾仁说这是我女儿。
但从没听说顾仁结婚，况且孩子已经这么大，绝对不是。笃定顾仁会否认，没想到听到脆生生的一句：“顾爸爸。”
小尤茹把女人眼睛里对顾仁的爱慕尽收眼底，对她充满直觉式的敌意，故意又叫了声顾爸爸。
顾仁不承认也不否认，说：“叫周奕姐姐。”
“周奕阿姨。”小尤茹捣乱。
刚才还风情万种的面孔立刻被慌乱扯开，周奕失声问：“师兄结婚了？没听你妈妈说起啊。”
顾仁笑了笑说：“同事的孩子。”
周奕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回来了，语音里化出一抹喜爱小朋友温柔：“好可爱啊，肉肉的。好久没见这么漂亮的小孩了，来，姐姐给你拍个照片。”
周奕掏出手机，拍张照，手速快得，顾仁都来不及阻止。小尤茹立马变了脸，惊恐地说：“顾爸爸，她抓我！”
嘴一扁就哭了起来，边哭边乱抓，周奕的手机被她一碰，从手里跌了下去。
好在顾仁眼疾手快把手机捞了起来递还给周奕，一边赶快哄：“不哭不哭，你看你还在这呢，没有被抓进去。”
周奕傻眼，赶快打开手机翻到照片，给小尤茹看，说：“宝宝，看，这是谁呀？”
不料小尤茹看到自己的小脸出现在周奕的手机上，非但没有表现出寻常小孩的好奇，反倒哭得更加大声。
“抓走了，抓走我了，顾爸爸！”
顾仁觉得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对周奕做了个要她手机的手势，“周奕，麻烦你。”周奕赶快递过来，跟顾仁的手一碰。顾仁没发觉，拿过手机，删掉照片，对小尤茹说：“看，没有了。”
小尤茹不放心地左右滑动，看到确没有自己了，才止了哭声，哼一声扭过脸，把脸埋顾仁肩膀上，兀自哽咽。
“太不好意思了顾师兄，实在不知道小妹妹怕拍照。”周奕赶快道歉。
“没事，你快忙你的吧，我们先走了。来，跟周奕姐姐说再见。”顾仁把小尤茹换手抱，想让她脸冲前，但她又埋到顾仁肩膀里去了，不肯正脸看周奕。
顾仁只好抱歉笑笑。
周奕倒不觉得尴尬，她修养好，除了顾仁，没谁给得了她尴尬。她微笑着说：“没事，师兄，都是我不好。我请你们喝饮料吧，小朋友喜欢喝什么？”
“不了，孩子睡得早，有机会再约，拜拜。”顾仁礼貌地退了一步让周奕先走，周奕只好说下次一定要请顾仁，然后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鞋摇曳着走进饭店。
滑开手机，好在有照片回收站功能，不然好不容易拍到的师兄的照片可就没了。
“顾仁，她是谁？”上了车小尤茹还有点抽，边抽边问顾仁。
“她是我大学的师妹，怎么了？”顾仁摸摸她的头，给她擦干净脸。
“我不喜欢她。”
第66章 夜闯
没事，她也不见得喜欢你。好在我也不怎么喜欢她。
“为什么呢？”顾仁还是问。
“她抓我。”小尤茹心有余悸，捏着顾仁的衣角，“我不想呆在小盒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人，什么都没有……”然后指着顾仁的手机，说：“能把他们都放掉吗？我刚才抓进来那些。”
眼泪好像随时都可以落下来，声音也弱弱的。
顾仁不知道尤茹在虚无里呆了多么久，也不知道她怕的，其实是接近永恒状态里的彻骨孤寂。
只是她模样可怜，顾仁有点心疼。他认真说：“他们不是真的被抓进来了，只是手机记录下来了他们一段时间的样子。刚刚周奕阿姨只是在给你拍照片，并不是要抓你。”觉得这事真是难以解释，索性用事实说话，翻出手机里他自己的照片，给小尤茹看。
“你看，这是我去年跑马拉松之前拍的，相机留下的只是你一瞬间的状态，之后你还是你，没有任何变化。来，不信你摸摸我，没有少胳膊少腿。”
没有人会因为被相机留住的那一瞬间而永垂不朽，就像没有人会因为在一起两年而白头偕老。
小尤茹仔细研究了一下，相机里的男人穿跑鞋和扎眼的荧光绿短袖，冷着面容在做拉伸。头发比现在短一点，胳膊也是这样鼓鼓地撑起T恤。
“所以相机是记录，不是抓取，别害怕。”顾仁摸摸小尤茹的头。
小尤茹敏捷闪开，白了顾仁一眼，“原来你是骗子。”
“……”
小尤茹低头捣鼓顾仁的手机，一会儿说：“可我还是不喜欢她啊。”
“这又是为什么呢？”顾仁来了兴趣。
“她有点漂亮。”小尤茹语音忧伤。
所以，漂亮得让人生气？这么小就要跟人攀比美貌，顾仁好笑：“她是挺漂亮的。”但美则美矣。
“哼，那你喜欢她吗？”
“就只是见过一两次面的学妹而已，不熟，当然谈不上喜欢。”
“那你喜欢谁？”
顾仁一时沉默了。
“以前有过很喜欢的人。”
“是她吗？”小尤茹举起手机在顾仁眼前晃。顾仁分眼看了一眼，扭头开车，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出悲喜。
“她是谁啊？”小尤茹又问。
白花树下站着的，世外的美丽少女。
“是你。”顾仁说。
“什么！是我！为什么你后来不喜欢我了？！”小尤茹物伤其类，要为大尤茹讨回公道。
“因为她叫我丑八怪。”
“丑八怪！”
一直到了法检中心，小尤茹还在跟顾仁怄气。超市里坐在购物车上，故意扒拉了一地的糖果让顾仁捡，还摔了一瓶牛奶，奶汁飞溅，顾仁觉得自己要怒火攻心而死。
转念一想，小尤茹的存在也就两个小时了，所以她好脾气地收拾残局，赔了钱。其实顾仁不大确定，尤茹缺了一颗心，小尤茹还能不能顺利回去。
开车去法检中心的路上，小尤茹问了一路顾仁为什么不喜欢她了。顾仁想开了窗户把她丢出去。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别乱问。”顾仁祭出所有大人无力面对孩童问题时的杀手锏。
小尤茹自然不买账，又踢又闹，顾仁觉得这艰难的一天结束，他势必苍老十岁。少生孩子多种树，是至理名言。
他把车停在街道对面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看到王都伟从大门出来，王都伟应当在帮尤茹找凶手，他一身疲倦，高大刑警的背竟微微驼了起来。
一直等到法检中心最后一盏灯熄灭，顾仁才在小尤茹的带领之下穿墙而入，进了大楼。
一天之内来了三次，顾仁已经轻车熟路，带着小尤茹找到停尸房，穿进去，取出尤茹的遗体来。
小尤茹打量了一番尤茹，说：“她是我？”
“嗯，是你。”顾仁努力安抚全身战栗的细胞，停尸重地，难以克服本能反应。
“不像啊，我觉得我漂酿，她像只鬼。”
顾仁心累，她都死了两三天了，能像个人吗？
“不过好像就是我。”小尤茹将自己手腕的横线对向尸体，感觉到了吻合。
“等我进去之后，你要让她多吃点饭，才能长得比较不像鬼一点。”小尤茹捏着尤茹的细腕子，嘱咐顾仁。
“好。”顾仁内心酸涩，醒来之后，她跟他又要形同陌路了，他没有立场要求她添餐饭。
小尤茹脚步一蹬，飘了起来。在半空之中身体渐渐透明发光，慢慢躺向尤茹的身体。两具身体贴合之后，小尤茹化作的蓝色光芒变大，跟尤茹合二为一。
然后她漏了下来，一屁股做到了床下，“哎呦摔死了。”
她从床底下钻出来，一脸哀怨，“为什么回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顾仁竟然觉得有点高兴。刚才看小尤茹进入尤茹身体的那一瞬，他竟然有一些舍不得，一定是疯了。
小尤茹站在床边，一手摸着屁股一手扒着床沿，瞪大眼看，问：“心呢？！”
顾仁摇头：“没有心有办法回去身体吗？”
“不知道啊，我再试一次，你要钻到床下面接我！疼死了。”顾仁在微弱的手机光之下，看见了小尤茹疼出的泪花。
他只好钻进床底躺好给她做人肉靠垫，验尸床还挺高，摔下来是怪疼的。
闷响一声，顾仁抱住了跌落下来的小尤茹，箍紧她，翻个身出来。
“好玩！”小尤茹咯咯笑。
试了五次之后，她就不觉得好玩了。
“真的回不去？那怎么办？”顾仁忧心。
“一定是因为她的心丢了。你们怎么连人的心都看不住！害我回不去了……但我可以想办法去别的身体，这次我要找个肉多点的漂酿姐姐。”小尤茹拍手说到。
顾仁陡然抓住小尤茹的胳膊，哑声说：“不可以，你必须要救活她。”
小尤茹吃痛，扯出自己的手臂，举到顾仁微弱的手机光下。小白臂上被捏出了紫青，小尤茹怒了，“为什么？我偏不！”
顾仁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但他脑袋一片混乱，完全顾不上安抚小尤茹，他蹲下来说：“你一定要救活她。”
嗓音沉痛。
“可是，她的心没有了。我也没办法。”
“我去找，找到她就可以活了对吗？”
“等你找到，她早就不能用了。”
尸体腐烂了，就是不能用了。
顾仁手垂下来，不再说话。小尤茹说的对，尤茹被挖心杀手害死，心脏是否还存留着是一事。就算他真的找到凶手找到尤茹的心脏，那也不知道多久之后了。
顾仁站起来，举着手机照向尤茹。她看起来很平静，脖子上触目的勒痕和失了弹性的面孔也并不让她狰狞。
小尤茹进了别人的躯体，就是别人了。
别人不是尤茹。
之前顾北开玩笑，说他们的名字刚好是“犹如故人”，所以可以叫“如故”夫妇。一见如故。
他终于觉出痛来。
巨大空虚和无力感转瞬淹没他。
记不清多久没哭过了，温热眼泪滴下来。他早就失去了尤茹。如果他两年前知道尤茹会死去，一定不会那样对待她。
尤茹高中毕业、搬离顾仁家之后，去顾仁奶奶家找过顾仁。她说她还是觉得欠了一个当面道歉。
她应当早点告诉他，也从没利用他。
顾仁说不需要道歉啊也不用解释，反正她一直只是孔蒲的影子而已，不重要，所以伤不到他。
可笑的自尊心，连顾老师都不能免俗。这是他跟尤茹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当时不那么说，就好了。
小尤茹慢慢靠近顾仁，看到了他的眼泪，她惊讶地说：“你怎么哭了？只有小孩子才哭啊。”
顾仁关了手机，在黑暗里坐下来。在消毒水的味道和冰库风轮转动声安静坐着，乱纷纷的人世此刻都跟他没有关系。
小尤茹慢慢蹭过来，挨着顾仁坐下来，挪近，再挪近。
“你这么伤心啊？”
顾仁不说话，心酸至极，说不出话。
“嗯……那，那我把她放到我的聚魂球里，可以保她一百天肉身不坏。然后我们就去找她的心脏好吗？”
顾仁猛地抬头。
“可以吗？”
顾仁点头，才发现点头小尤茹看不见，他说：“可以，多谢你。”
总是有希望的，虽然渺茫，只能寄希望于变态杀手会把掏走的心脏全都像标本一样存起来。
假如那杀手喜欢吃心呢？还有尤茹，死前经历了什么？顾仁不敢想。
“哼，看你，可怜兮兮的。”小尤茹站起来，手腕一翻，聚魂球出现。
“等一下等一下。”顾仁赶忙阻止她，一瞬间理智智商全部回归。
第67章 火化
没有家属同意法医不得强行尸检，警方只得办了尸体移交手续。
刘晓凯第一次知道殡仪馆火葬场都要排队预约。
饶是有王都伟警官帮他们开死亡证明、销户，一切顺利都用去了两天。夏季炎热，时间上已经不能再等。
刘晓凯陪着尤茹母亲吴馨奔波一上午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