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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力水手,是个好人?”
“好人?”秦子涧嗤之以鼻,“白氏山庄就是个变态学院,里面没有一个好人。”
“那你说他很可怜……”
“这世上,也有可怜的坏蛋这种生物的。”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程菱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被秦子涧牵着又走了一阵,程菱薇能够闻到,空气里的植物芬芳越来越浓郁。
“这儿一定很美”她很高兴地说,“又干净又漂亮”
“嗯,白氏山庄的花木繁盛,不过比起万花坞,还是略逊一筹。”秦子涧说着,又咦了一声,“既然觉得这儿好,那就搬过来住吧?”
程菱薇又不吭声了。
花香里,渐渐开始渗入淡淡的药味儿,程菱薇心里明白,目的地快到了。
果然,没走多久,秦子涧就停下来了。
“迁爷,您在忙啊?”他说。
程菱薇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原来是你小子。有何贵干?”
那声音苍老沙哑,听着不太舒服,像是在钝器上刮擦金属的响动。
“自然是有事情求迁爷您。”秦子涧说,“这位姑娘中了毒,双目失明,迁爷给看看吧。”
“哼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又凭什么给个陌生丫头瞧病?”
程菱薇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她可不是普通的丫头。”秦子涧说,“迁爷,她是程卓天的女儿。”
“嗯,程家掌门之女,万花坞的大小姐——那和我没关系”
“迁爷,白掌门吩咐过,得好好照管她。”秦子涧说。
“那是你没负好责任,关我白迁什么事儿”老头子的声音愈发不耐烦了。
“是我的责任。”秦子涧不动声色地说,“可若是迁爷您不肯治她,恐怕会有**烦在后头。她是慕凤臣的柏奚,事情牵扯得大,她若有什么不好,江湖可就大乱了。”
他这么一说,白迁不响了。
“本来我是想带她去崔家,找崔门主诊治,不过想到,又何必舍近求远?所以才来求迁爷您。”秦子涧说,“迁爷自己不肯给她治,传出去,外头人还当迁爷您没这个本事,白氏山庄的毒药神不过是夸大其词,最后只能让病人巴巴儿的跑去楚州,求崔家的医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老头子断喝一声:“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程菱薇听见秦子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得意的笑声。
他把程菱薇抱进了屋,程菱薇扶着秦子涧的胳膊,摸索着坐定,然后,她就感觉手腕处被一只手给搭住。
程菱薇一惊,刚想缩手,就马上意识到,这是医生在诊脉。
那只手的手指像粗糙冰冷的树枝,硬硬的,没有人的温度和柔软。
“嗯,蛊毒。”她听见那个叫白迁的老头子低声道,“很常见,是十方子,不过吃得不多,慕凤臣够激灵。”
“真厉害,一搭脉就看出来了”程菱薇忍不住道。
白迁却好像不受捧,他粗鲁地哼了一声:“废话分量只要再多一点点,你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那是什么样?”程菱薇好奇地问。
“发疯,满地打滚,说胡话,乱打人。”白迁说,“这种毒就是破坏脑髓的,最开始的征兆就是瞎眼,既然你没有别的症状,就说明分量非常非常少嘛。”
他那意思,这么简单的道理白痴都明白,你用不着夸我。
程菱薇不敢吭声了。
诊脉,接下来又用了银针,检查费了一两个钟头,最后,白迁说这毒他可以解。
“就是得忍着点。”他说。
“忍着什么?”
“疼。”
到了晚上,程菱薇终于明白白迁说的“疼”是怎么回事了,那是真的疼,喝下他熬的药以后,胸口像有小刀在割,程菱薇疼得不能自持,惨叫连连,满床翻滚,她甚至把自己的头发都抓下一把来。
守在一边的秦子涧有点着急,他问白迁:“你这药下得对不对啊?”
那名叫白迁的老者一翻眼睛:“不信我?那就另请高明去吧”
秦子涧不敢吭声了。
白迁哼哼道:“这还早呢,到了后半夜还得吐血,不然怎么把毒质驱除体外?”
“那她不是很惨?”
“惨?这是十方子,懂么?又高效又简便,排名第一的常用蛊毒,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必备被云家下了毒的,有不惨的么?当年海砂帮的金振梁厉害不厉害?执法长老,铁铮铮七尺汉子剁掉一只手指都不带吭声的,结果呢?被蛊毒折磨得在海砂帮大堂上打滚,口水流了一地,脸都蹭破皮了……”
秦子涧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蛊毒这东西,狠就狠在它的不知不觉,不知不觉间,就跟着血脉进入周身,想驱除毒性?得先赔上半条命。”白迁冷冷道,“再说,这是顶顶厉害的十方子,人家本来想毒主人,谁叫她是个柏奚?话说回来了,幸亏她是个柏奚。”
“什么意思?”
“她用了护体的药物啊。”白迁轻蔑地瞥了秦子涧一眼,“大概是开始做柏奚的时候就服下了。那药是起护命作用的,保护三魂七魄,只要魂魄在,怎么折腾都他**的死不了——要不怎么说,当柏奚是天下第一惨呢?没爹没娘也没这么惨,疼得要死还死不了,啧啧这小妞儿细皮嫩肉的,又倒霉催的偏偏跟了你……”
秦子涧皱眉打断他:“迁爷”
“好吧。”白迁摸摸脑壳,“总之,十方子能害她的肉体,却伤不了她的魂魄,这比普通受害者已经强多了,算她行了大运。”
“迁爷,您给个痛快话吧,她这样子还得熬多久?”秦子涧问。
白迁阴恻恻一笑:“怎么?你看上她了?”
秦子涧神情立即变得冰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怕掌门回来责罚,王爷回来发怒。”
白迁摇头:“熬多久我可说不准,得看毒质出来的快还是慢,咦?她又死不了,你怕个什么劲儿?慢慢熬着呗”
看着程菱薇疼得扭曲的脸,秦子涧开始后悔,他怀疑,是不是带着程菱薇去楚州崔家,会有更好的结果。
“嗯,你疑心崔家会有更好的办法?”白迁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秦子涧不敢出声。
“就算你去崔家,他们也得这么治。”白迁不屑一顾地说,“我还把话放这儿:如果崔远道在世,那我白迁还真不敢说,可他已经不在了,崔玖她能耐再大,就算是天才少女,年龄摆在那儿呢。如今这世上想要有超过我白迁的医生,恐怕还得再等十几年。”
一整夜,秦子涧都守在程菱薇身旁,一如白迁所言,后半夜程菱薇开始吐血,都是发紫发黑的毒血,她一口接着一口的吐,最后秦子涧开始担心,要不要给程菱薇输血抢救。
这期间白迁是不肯守着的,这是个出了名的吝啬冷血的医生,他不耐烦地说,诊也给诊了,药也给下了,病人受的罪,他又不能替着受(当然就算能受白迁也不会肯),那还要他守在这儿干吗?所以他回房睡觉去了,临走丢下话来,发生任何事情也不用来叫他,哪怕程菱薇突然死了。
既然死了,就更用不着叫醒他了。
“反正病人的死活,和你迁爷是没关系的。”秦子涧冷冷道。
“会一直守在病人身边的,是崔远道那种豆腐心肠的医生,可不是我白迁。”他挠了挠头,厌倦地打了个哈欠,“所以你看,他被人害死了,我还活着。”
第两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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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章
白迁走了,屋里就剩下秦子涧和程菱薇。刚刚程菱薇吐了小半盆毒血,闹了好半天,现在终于消停下来了。
秦子涧取了湿毛巾,给她擦干净挂着血丝的嘴,又喂她喝了几口开水,把嘴里的血腥味冲掉。
“睡一会儿?”他小声问。
“睡不着,疼……”
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秦子涧只好不做声。
“秦子涧,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哭啊?”程菱薇忽然问。
“抱歉,我挤不出眼泪来。”
程菱薇努力笑了笑。
“没叫你挤眼泪,你现在做的这些,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她说,“只是得陇望蜀,人心苦不足。”
又过了一会儿,程菱薇小声说:“胸口还是疼。”
“嗯,疼是肯定疼的,忍着点。”
“给我讲个故事,我就不疼了。”
秦子涧翻了个白眼。
“我不会讲故事。”
“那,给我唱个歌?”
“……我也不会唱歌。”
程菱薇叹了口气:“骗人呢,是你不肯。京师那么多掌故,你难道都不知道?蓄雪楼里那些姑娘们,唱了那么多遍的曲子,难道你一个都不会唱?”
“你也说了,是蓄雪楼的姑娘唱的,我又不是娼ji。”
“可她们给你唱过,对吧?”
秦子涧不出声。
“你知道么,自从你和王爷过来以后,我二叔好像特别中意你,说起来,都是特赞的话。”程菱薇小声说,“之前我还有点担心呢,他说你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而且又帅,还会打马球,我就想,天哪,这个人千万别生的五大三粗、壮实得像个土豆,那可太打破我的梦想了。”
“但愿我在你眼里并不像个土豆。”
程菱薇笑出了声:“怎么会其实想想就知道,如果你真的像个憨头憨脑的土豆,二叔怎么会那么赞你呢?所以那天你一露面,哗不仅没有见光死,反而大大超出了我的预估”
“那大概是我露面的方式不太对。”秦子涧淡淡说,“早知道,我该装成个土豆的样子出来的。”
程菱薇笑起来。
炉子上焙着药,药罐子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静谧的夜晚,偶尔听得见远处几声不太清晰的犬吠。
程菱薇忽然低声说:“要是萦玉求你,你什么都肯答应她,是吧?”
秦子涧不说话。
“我提的要求,你能满足三分之一,就算我运气大好了。”她有些伤心。
“以前我……有个朋友。”秦子涧忽然没有预兆地开口,“是很要好的朋友,亲兄弟一样的。后来,年纪轻轻得了重病,一病不起,就撒手人寰了。”
程菱薇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死得时候还很年轻,刚成家没两年,也没有孩子,他们家,不算门第特别高的那种,只不过还算有点钱。他一死,留下的妻子就被几个叔伯兄弟给欺负,尤其是大伯子,暗中侵吞她应得的财产和田亩。他妻子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人很好,脾气非常温顺。但是娘家背景很弱,嫁过去原本指望有好日子过,谁想才两年,丈夫就故去了,既没有留下孩子可以指靠,又没有能依仗的长辈,所以才会被欺负。”
秦子涧用一种缓慢的,说故事的口吻讲述这件事,程菱薇听得入了神。
“但是呢,她受欺负这件事,很快就被我们几个兄弟给知道了。她的丈夫,我们是当做兄长来看待的,那她就是嫂子了,虽然是人家的家事,但是我和另外几个人,都觉得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
程菱薇听到这儿,忽然插嘴道:“可是如果插手要管,反而会坏事。人家家里的叔伯兄弟会说:你们这些外人怎么管我家的事情?是不是这女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没错。如果强硬插手、明确指责对方,反而不好,会连累了他妻子的名声。所以,怎么来插这个手,却得想个办法才行。她的大伯子其实我也熟的,就是因为太熟了,我才不能随便开口:既得让他答应要求,又不能威胁恐吓、损害我和他的关系。那人比我们几个都年长,喜欢古董珍玩,尤其爱玉石,自己也精通雕刻,说起来是个玉石雕刻家,外号叫‘玉疯子’。我听说,之前那位‘金斧钺’靳仲安得了一大块沁红的璞玉,价值连城,他不惜大价钱专程请了这个人,把那璞玉雕了一对麒麟。这位玉疯子,虽然手上雕功十分精湛,人却非常贪财。然后,那天,我就把他邀请到自家来喝酒,同时来的还有我那几个兄弟们。”
程菱薇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事情了,她聚精会神地听着。
“酒过三巡,我就请他看一块前两天刚刚弄到的‘籽玉’——知道籽玉这种东西么?”
程菱薇点了点头:“听说过,就是和田玉的玉种,对吧?”
“和田玉是那边的,这边产玉的地方叫翠鄞。我那块籽玉,就是寒州翠鄞铁网山那儿出来的。其实籽玉这东西,猛一眼看上去不是玉,就是一大块石头,翠鄞有条宽阔的邙河,铁网山上滚下来的原始玉石沉入河底,会被河沙给包住。泥沙包裹着玉石,经年沉淀下来就成了外头那层皮,那块籽玉接近一百斤了,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弄到手的,外表看着是黑漆漆的石头,只有手掌心那么大一块地方,露出里面的玉。”
程菱薇忽然笑起来:“明白了,必定是你巧取豪夺、仗势欺人弄来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就爱干这个。”
秦子涧苦笑道:“那不是我仗势欺人弄来的,我是利用了我爹**人脉和势力,普通人恐怕没这渠道——可我不是抢的,我是花钱买下来的。”
“多少钱?”
“十万两银子。”
程菱薇一惊
“这可不是小数目,你当时手里有这么多钱?”
“我哪有那么多啊,挂在我爹的账上呗。”秦子涧一笑,“反正宰相又没处赖账。”
程菱薇哭笑不得
“你爹知道了,得生气的。”
“嗯,那是肯定,但我不会让他知道,因为我觉得,这籽玉在我这儿也停不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