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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先挺同情欧阳菲,觉得她最大的错误就是遇人不淑,现在欧阳珏有点弄不清这份同情到底该给还是不该给,如果他去同情外公一家的遭遇,那么那些被欧阳旭亲手送进深渊的白家的人,又该到何处去寻求同情?
真复杂,欧阳珏无奈地想,哪像他念书的时候那么简单明了?分数一出来,到底是一本还是二本,清清楚楚干干脆脆,各自认了各自的命,不会再有二话。
第二天一早,欧阳珏爬起来,又去了天枢阁,难得找到白冷这么个能讲话的对象,欧阳珏对他的好感还是挺多的。
但是等他跑到天枢阁跟前一看,原本挂着大锁的楼门,竟然大开着,锁也不见了。
欧阳珏又绕到后面,去找昨天他进入的“安检”门,然而奇怪的是,后面只剩了一片严丝合缝的砖墙,那扇门怎么都找不到了。
欧阳珏失望地绕回前面,他猜白冷是出门去了,按照白清的说法,楼门大开,这说明主人不在家。
欧阳珏其实有点想试试,掉进纪念碑谷是什么滋味,但是他忍住了好奇心。
他现在可不是掌门白夜的心肝宝贝,他是白夜的拖累,白夜正嫌他碍事呢,真要掉进去了,白夜乐得从此再也不见他。
欧阳珏去找白冷的时候,白冷确实离开了天枢阁,但是他没走多远,还在白氏山庄里面。
“今天怎么舍得下楼来我这儿?”白夜让人给到访的白冷端上茶水。他确实意外,白冷人如其名,高贵冷艳谁都瞧不起,冒充上帝鄙夷众人,总觉得别人情商滞纳智商欠费,就他聪明,白夜虽然身为掌门,恐怕也无法让他高看一眼。
白冷没有客气,他端起茶杯,没喝,像是暖手一样在两只手心里搓了搓。
“掌门,我听说,珏少爷是个石脉?”
宅男社交最大的特点就是单刀直入,一点缓冲也没有。好在白夜早就习惯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听起来像个报应,对吧?”
白冷却没附和他:“掌门有没有找人问过,珏少爷的石脉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因素所致?”
后天因素无外乎是下毒或是用内力毁坏。
白夜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沉:“欧阳菲不至于做这种自毁门墙的蠢事,她还一心指望儿子学有所成,往后能庇护她呢。”
虽然他自己叫着嚷着欧阳一家都是罪人,该当杀尽,但是白夜依然不高兴听见人家说自己老婆的坏话,虽然欧阳菲死了那么多年,他到现在,也丝毫没有把哪个小老婆扶正,取而代之的意思。
因此山庄里,大家还是称欧阳菲“掌门夫人”。
白冷却摇摇头:“掌门会错意思了,我不是说掌门夫人做了什么,我怀疑珏少爷的石脉,是在那边世界生活太久所致。”
白夜一听,眼睛顿时睁大了:“有这种可能?!”
“掌门去过那边,对吧?那边什么都和这边差不多,唯有人,和咱们这边不一样。”
白夜对白冷的“什么都和这边差不多”的说法无法苟同,心想宅男的脑回路确实沟壑纵横不一般,但是眼下他不想讨论这个。
“你是想说?”
“我是想说,那边的人,普遍没有内力。这一点掌门您早就知道了,我的猜测,那边并不是‘普遍没有内力’,而是全都没有内力。”
白夜微微一怔。
白冷抬起头来,满不在乎地说:“不信的话,掌门可以弄十几二十个过来,让白迁一个个地看,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全都是石脉。”
白夜心中暗自一惊,他从来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试探着说:“你的意思是,阿珏的石脉是在那边生活太久,后天形成的,所以……还有救?”
白冷点点头:“如果是后天形成,自然有救,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见过如何治疗石脉的法子,病患的石脉是遭人下毒所致,最后虽然没有彻底复原,内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白夜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他忽然站住,回头看看白冷,没头没脑地问:“听起来,阿珏似乎挺投你的眼缘。”
白冷这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白夜话里的警惕之意,他懒懒一笑,撑了个懒腰:“我在白家,找个能说上话的,不容易,我画的画,让人击节赞叹的也不多。碰巧珏少爷是一个。掌门,这对我来说,难道还不珍贵吗?”
白夜狐疑地看着白冷:“阿珏夸了你的画?”
白冷点点头:“珏少爷说,他很喜欢。”
白夜突然严重怀疑自己亲儿子的眼光,甚至想让白迁帮忙看看,欧阳珏是不是患有某种“不识好歹”的眼疾。
第三百四十七章
既然白冷把话说到这儿,白夜也不再犹豫,他叫人去请白迁,又让白清把欧阳珏找来。
欧阳珏跟着白清到了渚园,脚还没跨进门,就听见白迁怒气冲冲的声音:“……弄死了有掌门收尸,弄残了下半辈子吃喝拉撒都靠旁人,你呢?你什么责任都不用扛!说说漂亮话谁还不会!”
欧阳珏诧异地看了白清一眼,心想这是在吵什么?
紧接着,他又听见白冷那依然慢条斯理的声音:“你就这么害怕背责?就为了这,你不肯给病人治病?”
“我他妈那是怕背责吗?!没有十足的把握,把一个好好的活人给弄死了,传出去我白迁这辈子的声名就得扫地!我白迁活到今天,没有下手治死过一个病人!”
白冷发出嗤的一声冷笑:“死在你手里的,还少吗?”
“你说什么!!”
屋里乒铃乓啷的,好像是要打起来。
欧阳珏心里一动,他跨步进来屋子,正看见白夜一手一个,他右手点着白冷的肩膀,左手抓着白迁的后心,白迁太矮太瘦,几乎是囫囵被白夜给拎起来了。
“再吵一句,你们都给我进渚池里凉快去!”
白夜一声暴喝,那俩都不吭声了。
欧阳珏趁着这个空隙,给白夜行礼:“掌门。”
欧阳珏抬起眼,虽然白夜动作飞快,他还是看见了,白夜在白冷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两下之后,本来白冷那张青得发黑的宅男脸,这才有了一丝血色,他倒退两步,低头咳嗽了一声,不被察觉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肩,那是刚才被白冷用手指戳了一下的地方。
欧阳珏看着白冷那深得近乎熊猫的黑眼圈,心里不由想,刚才白夜那是……点穴吗?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白迁也不敢再造次,但他气得脸红如大枣,忍耐良久,还是没忍住。
“迁爷我只有下毒杀过人!真心想救,没有一个救不活!”
白冷像是想起什么,微微冷笑,但他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白夜,缩回捂着右肩的手,没再说什么。
白夜没再理他俩,他冲着儿子招了招手。
欧阳珏走过去。
“阿珏,你的石脉或许还有救。”白夜的语气依然温和柔婉,然而欧阳珏在里面,听不出一丝欣喜若狂的味道。
少年吃了一惊:“真的?”
白夜点点头,他抬头看看白冷:“有一个法子能够打通你的经脉。只不过……”
屋里的气氛突然有点沉闷,白迁哼哼冷笑,白冷却直接开了口。
“珏少爷,法子是我提的,以前有过类似先例,我想,或许咱们也能沿用先例,治好你的石脉。”
欧阳珏一听,高兴起来:“那不是挺好的?掌门也希望我能有内力吧?”
白夜没说话,他看看白迁,白迁会意,他把下巴一抬,翘起两根天牛触须,冷冰冰道:“你先别高兴太早,白冷提的那个法子,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珏少爷,你可知这世上的事,是不破不立,我且问你,如果想把一个铁球变成一根铁棒,应该怎么做?”
欧阳珏没弄懂,但他按照普通思路想了想,说:“很简单啊,送进炉子里融了然后重新锻造呗。”
白迁把嘴角一咧,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白冷提的这法子,和珏少爷你的思路异曲同工。”
“什、什么意思?!”
“打碎你各处经脉大穴,毁掉你的石脉,然后重新用内力塑造。”白冷在旁边说,“如果珏少爷的石脉不是先天而是后天被堵塞,这就是唯一的改善办法。”
欧阳珏再傻再不懂功夫,也听出了“打碎”两个字里面可怕的意味,他的脸色一白!
“打碎各处经脉……那我,岂不是会……死?”
屋里,静了静。
白迁冷笑了一声:“你看,就连全无内力的傻孩子,都知道你这法子不靠谱。”
等等,谁是全无内力的傻孩子?!
白冷却毫无惧色,他那种神情,倒像是个热衷钻研,为了科学真理宁可付出生命的理科geek:“一辈子毫无内力,终生躲藏在掌门身后,畏畏缩缩度过一生,或者铤而走险,尝试浴火重生的可能,珏少爷,两条路你选哪一个?”
欧阳珏刚想说铤而走险这词不是这样用吧,他抬头又看看白夜,白夜依然沉着脸,似乎也在思考白冷这番话。
“掌门觉得呢?”欧阳珏小声问。
白夜想了想,抬头道:“这事儿取决于你,阿珏,白冷的计划成行,前提是你得完全自愿,无论是打碎各处经脉,还是后来的重塑,如果你心有抗拒,身体产生反弹,就算我找十个白飒来帮你重塑,也是塑不成的。那样只会白白浪费白飒数十年的修为。”
欧阳珏这才听懂了。
也对,如果不用他配合,恐怕现在他早就被白夜抓去,强行变成碎石机了。
白迁这下忍不住了,他跳起来,插嘴道:“珏少爷,你可得想明白了!这事儿不是白冷说得那么简单!你听他说得好像五五开,哪有那么高的成功可能?!你在过程中死掉、变成大小便不能自理的瘫子,可能性是九成九!掌门,现在珏少爷还能四处蹦,到处跑,还算不上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可万一真变成了满嘴流涎的瘫子,那不是给您增加更大的负担吗?!”
白冷突然冷笑道:“你就直说你没把握,怕搞砸了传出去让江湖上笑话就得了!扯什么理由!你拉掌门的虎皮做大旗……”
“白冷你这个……”
“够了!”
白夜止住了两个斗鸡。他转头看了看欧阳珏,眼神有些疲倦。
白夜心里也没多大的主意,白迁说得有道理,可白冷说的又何尝不是一个新机会?
他也明白,白冷指责白迁过分保守,为了保住自己名医的招牌,这话没错。白迁其实精通下毒胜过治病救人,他和楚州崔家的那些医生不一样,人家那才是悬壶济世,真正为了救命。相比之下,白迁好像只会杀人害命,外头更有人信口开河说白家的毒药神白迁根本不会救人,找医生不能找他这样的。
吝啬鬼往往比一般人更注重“名声”,白迁名声被抹黑,气得他直跳脚,可是跳脚也没用,他杀人是比救人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从那之后,白迁就不肯轻易涉险。连崔家掌门崔远道都会面带愧疚地说,自己曾经有多少人经了手却没能救活,而白迁却可以拍着胸脯说,经过他的手的病患,都活下来了。
尤其欧阳珏这件事,如果让外头知道掌门的儿子本来活蹦乱跳的,经过白迁的一番治疗,结果给治成了瘫子……
但是白冷说得也有道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欧阳珏的石脉治好了,往后他一定会胜过白凌,白夜一直为白凌的“不够出色”而遗憾,这次找回了欧阳珏,本来是满怀信心的,结果偏偏遭遇石脉这样的打击。
要不是白清提醒,当时那刻,他是真的很想立时杀了欧阳珏以泄愤。
白夜左右为难了一番,他回头,又看看脸色很难看的儿子。
“你的想法呢?”白夜突然问,“是固守原样,还是冒险一试?”
欧阳珏低头想了想,他抬起头来:“掌门,我不想治。”
白迁长出了口气,白冷却只是眼睛闪了闪,嘴微微一抿,仿佛是料到了这结果。
白夜点点头:“我知道了。”
欧阳珏跟着白清,一言不发从渚园出来。
他走了半晌,忽然站住,回头看看白清:“你觉得呢?”
白清一板一眼地说:“人在事关生死的情况下,通常会选择安全系数高的那个。”
又是这种毫无油盐的鸡汤。欧阳珏无奈,他笑了笑:“我以为你会笑话我太胆小。”
“对您而言,其实并不清楚有了内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白清淡淡地说,“您生活在没有内力的普通世界足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