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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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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着还有什么用呢?”阮沅苦笑,“我又没可能再回去。当年那两间屋才卖了不到一万块,后来我上大学,舅舅把钱给了我,都还不够缴一年学费的呢。”
宗恪嘟囔:“那么早卖掉干什么?多放一段时间,地价还能涨呢。”
阮沅拿手拍他:“傻瓜,那是农村又不是京广沪,还能怎么涨啊?再说,我在舅舅家花的钱,难道不是钱啊?”
“这么说,你没再回去?”
“嗯,家里没人了。回去看谁?而且舅舅总和我说,别惦记了,就把这城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宗恪想了想,还是说:“可那儿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
阮沅呆了呆,忽然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想回去。”
“为什么?”
“觉得那儿不像我的家。”阮沅翻了个身,看看他,小声说,“大二的时候,舅舅带我回去过一趟,村子早没了,那儿修水库,原先的房子都被淹没了,以前的邻居也搬走了。舅舅站在水库边上,指着那汪水和我说,阿沅,那水底下就是你以前的家。”
“……”
“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像看电影似的,哈哈,《未来水世界》呀!而且还是个烂片。”阮沅顿了顿,才又道,“我和你说过没?我记忆丧失的事……”
宗恪有点惊愕:“是么?你没有说过。”
“嗯,因为像韩剧似的,也不知道怎么说,怕说了被人笑话。”阮沅叹了口气,“出事儿以后,我把家里的事儿都忘了,住在哪儿,叫什么名字,爹妈是谁……全不记得了。”
宗恪默不作声地听着。
“什么都是舅舅后来教我的,他指着照片里的人说,阿沅,这个是你爸爸,这个呢,是你妈妈。我就想,咦?我爸妈就长这个样子啊?一点都不好看……”
宗恪笑起来:“有你这种孩子么?说自己爸妈长得不好看。”
阮沅也乐了:“真的嘛。我爸也算了,我觉得我妈那张照片,真的不好看呀,以前我总有种感觉:我妈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少说也得名冠京华……”
宗恪扑哧笑起来。
听他笑,阮沅又窘又怒,恨得捶床:“是啊!我长得丑!所以我妈肯定也配不上名冠京华这四个字!”
看她生气了,宗恪赶紧道:“不是不是,是我听见这四个字,就想起宗恒的老婆——”
阮沅撇嘴:“难道除了她,就没有名冠京华的女人了么?”
“有啊,可那也还是她家的。”宗恪笑道,“她母亲和姨母是孪生姊妹,当年的名声胜过了大乔小乔,虽然这个小乔命运凄惨,没有嫁周瑜那样的盖世英雄,却嫁了赵守仁那个软蛋……算了不说这些了,再说回你妈妈,你妈妈怎么样了?”
“我妈没怎么样!”阮沅气愤地说,“我妈比不过她妈!她妈名冠京华,我妈名冠全村!”
宗恪笑了好半天。
“结果,还做了件事让全村都跟着她闻名。”阮沅哼哼,“臭名远扬,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了,我爸抱着我出门,人家都指指点点的。”
宗恪悻悻道:“瞧你这口气,太不敬了。你妈听见你这么说,不知心里会做何感想。”
“唔,那我可真不知道了。”阮沅吐了吐舌头,“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我。”
宗恪不做声,他从宗恒那儿听过阮沅母亲的事。
“刘海砍樵这歌,你听过没?”阮沅突然问。
宗恪摇头:“没。”
“嗯,名字不记得,但是调子你肯定听过的。”
她说着,顺口唱了两句,正是刘海砍樵里最为熟知的一段。
“啊,这个我听过的。”宗恪马上说。
“就说嘛,没可能连刘海砍樵都没听过,这是花鼓戏的名段。”阮沅说着,顿了一顿,“我妈,就是跟着个唱花鼓戏的,跑了。”
“……”
“脑子被砸了以后,我连这事儿都忘了,舅舅起初和我说爸妈离婚了。后来还是表姐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阮沅停了停,“你说我就不明白了,我妈怎么就跟着个唱这种调子的男人跑了呢?”
“阮沅……”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听啊。这调子傻乎乎的,得是什么样傻乎乎的人才能唱它啊!”
阮沅说个不停,像是很怕话题会停下来,这让宗恪感觉异样。
最后,宗恪沉默良久,才道:“阮沅,你很难过吧?”
阮沅陡然闭上了嘴。
“没关系。没有父母、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我也知道的。”宗恪轻声说。
阮沅的胸口,像掠过一道滚水!
从没人和她说过这话,大家都劝她叫她别难过,别想太多了,大家都叫她别总想着过去,努力向前看,因为舅舅舅妈已经对她这么好了。阮沅也是这么做的,她也努力想叫自己乐观起来,但是不想着过去,不代表过去就不存在。
也许,只有拥有相同伤痛的人,才能这样互相探知。



第四十六章

话题突然中断,宗恪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音,他不由侧过脸来看着阮沅。
出于某种不言自明的缘故,临睡时他们并没放下幔帐,昏暗的烛光,投射在阮沅那张玲珑的脸上,让她的肌肤显得暗黄而憔悴。她的鼻翼张得大大的,眼睛瞪着虚空,一眨不眨,像是在刻意忍耐什么。
宗恪忽然心里一阵不忍,他伸出手去,轻轻盖住阮沅的眼睛。
“好了,丫头,都过去那么久了……”宗恪低声说。
手掌下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像疲惫蝴蝶微振翅膀。宗恪觉得指缝间,有些湿漉漉的。
“如果他们真的疼我,为什么又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世上呢?”阮沅用手覆盖住宗恪的手掌,忽然抽泣道,“说来说去,一定是我不好。”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宗恪叹道,“你爸爸自己,也不想出事故,至于你妈妈……阮沅,人和人之间,是不可理解的。”
手掌下的阮沅,发出细细碎碎的啜泣。
宗恪笑了笑:“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我还真当你从来没有烦心事呢。”
他这么一说,阮沅不好意思了,她把身体往下出溜,手拉过被子,一直盖到头上。
“怎么了?”宗恪问。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哭。”被子下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想哭就哭呗。”宗恪笑道,“当年我见不着我娘,也总是哭呢。”
宗恪这么一说,阮沅这才想起,原来这个人也有和她一样凄惨的幼年。她用被子擦了擦脸,慢慢露出头来。
“我不该提这事儿。宗恪,你千万别难过。”
宗恪苦笑无语,明明哭起来的是她,这种时候,她还记着要来安慰自己。
“其实这方面,咱俩倒是挺像的。”她微红着眼圈说,“都是没娘的孩子。所以你看,咱们羡慕的对象都是同一个。”
“谁?”
“咦?我表姐啊”阮沅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你当年,难道就没羡慕过萦玉父母双全么?”
宗恪沉默片刻,才道:“你父母的事儿,真的都不记得了?”
阮沅没立即回答,她摸索着,从贴身的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宗恪:“喏。”
宗恪接过来一瞧,有点吃惊。
是一个小巧的玉麒麟。
麒麟模样十分独特,玉石通体秋葵黄沁,前半身满红侵蚀,麒麟昂首前视,张口露齿,精致漂亮。
“哪儿来的?”宗恪好奇。
“舅舅说,是我爸给我留下的。”
宗恪更觉得奇怪,农村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好宝贝?
“也不知我爸是哪儿弄来的。嘿嘿,听我舅舅说,我曾祖父以前,干过盗墓的勾当呢,这可是真正的《盗墓笔记》的产物呀而且听说,他还在军阀张宗昌手下做过事儿,厉害不而且还是个打劫的响马呢,不过后来土改的时候就被抓了,身上挂着牌子,五花大绑的吃了枪子儿。”
宗恪哭笑不得,阮沅的曾祖父这一辈子,明显是个混混无赖。看来阮沅这大咧咧、粗神经的性格,还真是家传。
“这玉麒麟,值不少钱吧?”他随口问。
“嗯,不过我不会卖的。”阮沅叹息,把麒麟收起来,“听我舅舅说,这玉麒麟看样子应该是一对……”
“明白了那一个在你未来的老公手里”宗恪故意说,“早说嘛害得我还为你这个剩女犯愁。你就安心等着好了,往后会有一个猪头猪脑的家伙,拿着另一只麒麟来找你的。”
“瞎说”阮沅急得脸都红了,“才没有我舅舅只说看样子,他也没有肯定呀”
看她真急了,宗恪笑起来:“好了,我开玩笑的。”
阮沅这才嘟囔道:“你看,房子也没了,如今就剩这个了。之前舅舅一直替我保管着,也没和我说,后来,我本打算结婚的——”
宗恪马上打断她:“要和谁结婚?”
阮沅嘻嘻一笑:“安啦没有结成,放心放心,过去式了。”
“为什么没结成?”
“咳他没你帅呗直到那时候,舅舅才把这玉还给我,还说别给我表姐看见了。”
“啊?为什么啊?”
“舅舅说,她会嫉妒的。”
宗恪莫名其妙:“这算什么理由?”
“是啊,不过舅舅既然叮嘱,我也没给任何人看——恐怕真值不少钱呢舅舅说,我若是有好东西,我表姐会嫉妒我,其实,我更嫉妒我表姐呢。这玉麒麟又算什么?能换来一个活着的亲爹么?”
“你看,你至少还有个爹供你上学,我爹,连学费都不肯给我缴。”宗恪冷冷哼了一声,“我是个没爹也没娘的孩子。”
阮沅一乐:“你是孙悟空么?”
“我倒希望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现在好,凭空多出舅舅一家,把我烦恼成这样。”
阮沅醒悟,她知道宗恪说的是晋王。
“这么看来,你的运气真的比我坏呢。”她认真地说,“你看,你只剩个舅舅,我也只剩个舅舅,可你这个舅舅比我的舅舅,就差太远了”
“这二者有的比么?你有担心过自己的脑袋有朝一日,会落在舅舅一家手里么?”宗恪不悦道,“所以,往后再觉得凄惨、再想哭的话,就想想我吧,‘哦宗恪那家伙简直是个天下第一倒霉蛋呢’想到这儿,准保你马上幸福得冒泡。”
他这么说,阮沅扑哧笑出声来
“宗恪,我觉得今晚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夜啊”她十分甜蜜地望着他,“咱们竟找出这么多共同点来了。这样的恳谈会,往后得多开几次才好啊”
她的唇红榴般可爱,残留着泪痕的眼睛充满笑意,虽然光线晦暗,也同样粲然生光。
宗恪有些不自在,心里冒出古怪感觉,他慌忙掩饰着扭过头去:“恳谈会么?哼,我还以为是比惨大会呢。”
阮沅又乐了。
“晚了,快睡吧。”宗恪说着,起身吹灭了蜡烛。
黑夜里,他仍旧听见阮沅嘟嘟囔囔:“睡不着啊,太激动了,宗恪,怎么办?我太幸福啦……”
“那就数羊。”宗恪没好声气地说。
阮沅没数羊,却伸过手来,攀住宗恪的胳膊。宗恪心中一惊,他不自在地想扳开阮沅的手,但等了一会儿,阮沅却没动静。
过了良久,他才发觉,阮沅手攀着他的胳膊,额头抵着他的肩,已经睡熟了。
宗恪松了口气,心里却开始苦笑:这家伙,难道是小孩子么?
今晚这样男女同榻,本来是违背宗恪意愿的。自从阮沅进宫的这几个月,俩人之间发生了不止一次尴尬的事,虽然宗恪没把它们太放在心上,但他也没法自欺欺人、当全然未发生。
阮沅对他的心思,宗恪不是不明白,从俩人相识到现在,她不停的在做各种努力讨好他、向他示爱,她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更可怕的是,她还百折不挠。
一开始,宗恪觉得这简直像个玩笑。
他觉得,这异世界的女人全都不正常、这么随随便便就说爱,和群体性癔病一样,恐怕只是一时头脑发热,随口说说。所以那时候他对阮沅从来不假颜色,光他扔的语言冰块,就够把阮沅整个儿埋起来的了。
可是后来渐渐的,宗恪就觉得不对劲了:原来这女人……竟是来真的
这太讽刺了:姐妹俩一个拼命想逃,一个拼命往前凑,他在其中一个的眼睛里被视如敝履,而在另一个的眼睛里,却被当成了绝世珍宝。
要不要把阮沅玩弄一番、顺便气一气萦玉呢?曾经,宗恪有过这想法。
最终他没有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他深知被钟爱的人所伤,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并不是出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教科书般的仁慈,是他不想看见相似的轮回:他曾经被萦玉伤得五内俱焚、彻夜难眠,那种痛苦,甚过世间一切肉体折磨。
他恨的只是萦玉,何必要把这样的滋味加诸一个无辜的人?阮沅没有害过他啊。宗恪觉得,自己还没有混乱到那个阶段。人家爱他,这不是罪,他虽然不爱对方,也用不着这样害她。
况且到了如今,宗恪也不敢保证,自己对阮沅,真的就丝毫情意都没有。
他依然记得那个大雪的除夕夜,阮沅和他说的那番话:“等你去做了和尚,我每天早早做好米饭和菜蔬,就在你下山化缘的路上等着,免得你走那么远的路、受人欺负。”
尽管铭心刻骨的爱过,尽管和异性有无数段浪漫来往,但这却是宗恪此生,所听到过的最动情的话。
后来再慢慢回味,他不由暗自心惊,因为宗恪猛然发觉,自己的内心起了变化,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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