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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宗恪静静坐着,他大睁着眼睛,好像要从帷幔里看出什么东西来。过了一会儿,有些晶亮的东西开始集聚在他的眼角。
阮沅努力眨了眨眼睛,她真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那些晶亮的东西,竟慢慢从宗恪的眼角滑落下来……
“我不想变成废物。”宗恪小声说,他的嘴唇发着抖,“我不想这个样子……”
心中有什么,“啪”的一声断裂,她不敢再看下去,只是伸臂抱紧他,将他的被子围拢得更紧。
“你会好的,一定会。”阮沅悄声说,“我保证……”
她只是流着泪,又不敢哭出声,只好竭力按捺着。
她把宗恪抱得那么紧,那样子,就好像要把自己的生命传输给他。
次日,阮沅找到崔玖,对她说,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哪怕是最不靠谱的法子,也要试试改变这种状况。
“你们不能一直看着他这样子,他不能一直这样,躺在床上……”
阮沅说到最后,终于说不下去,只剩了哽咽。
崔玖默默听着,她沉吟良久,才道:“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和崔景明商量这件事。”
像有一块巨石,轰地撞击了阮沅的心扉
“这么说,你们俩有办法了?”她一把抓住崔玖的手。
尽管手被阮沅抓得很疼,崔玖却没有推开她。
“法子,倒是有一个。”她苦笑,“可那不是什么好法子。”
阮沅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是一个需要牺牲他人的法子。”崔玖叹道,“拿一生,抵一命。”
第七十二章
挽救的原理非常简单,既然宗恪是因为魂魄缺失,导致生理机能退化,那么,就把他所缺失的那部分魂魄补上,也就行了。
这是好像一加一等于二的粗浅道理,没人不懂。
问题就在于,填补进去的这一部分魂魄,又从何而来。魂魄不是皮肤指甲,无法自行生长,每个人所拥有的就那么多:在这方面,正常人体只能承受非常细微的一点点损伤,而且还得花很大功夫自我修复。
妄图像冰激凌一样,挖出一大勺来治病救人,那等于自戕。
“三魂七魄,各司其职,三魂司管精、气、神。七魄所负责的便是七情,也就是情感。这两样加在一起,才是一个人完整的灵魂。”崔玖像给小学生讲课一样,向阮沅解释这些她很少接触到的理论,“魂负责的是最基础的功能:生存,繁衍,与环境的互动。魄则更为复杂:爱恨,哀伤恐惧,欢欣与恼怒……类似这些东西。”
“这么说,宗恪被损害的就是魂的一部分了?”
崔玖点点头:“现在看来是这么回事,很明显,陛下的情感功能良好,是身体出了问题。”
阮沅这下傻了眼
“那你之前说要补,这可怎么补?难不成拿走别人的魂给他补上?那别人没了三魂也会死啊,这不就等于杀人么”
崔玖苦笑,继续解释道:“杀人倒不至于。三魂七魄总体上是一类东西,只不过所控制的领域不同,这就好比同一个人,你可以把他放在吏部当侍郎,也可以把他调去兵部当尚书,外界对此人的尊称虽然发生改变,此人身居的官位虽然从吏部换成兵部,但人,其实是同一个。”
阮沅呆呆看着她,好半天,脑子这才转过弯来。
“明白了。”她大叹一口气,“你是想拿别人的七魄,来补宗恪的魂。没了魂,生理上废掉了,人就完了;可是没有魄,生理上不会有障碍,人还能活着。”
崔玖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我这个老师当得不错,阮尚仪听懂了。”
“既然魂魄与肉体紧密相连,你怎么能把人的七魄拿出来,填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呢?”
“杀死一个人,他的三魂七魄自然就离开肉体了,可是光拿走七魄,不动他的三魂,那就需要做些手脚了。”崔玖说,“这种办法,叫做‘散魄术’。”
“那你会么?”
崔玖点了点头:“‘散魄术’过程不复杂,复杂的是前期准备以及后期完善。不过,我和崔景明都会。”
“那还等什么”阮沅急了,“那你们还不赶紧……”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醒悟,这才发觉自己失口了。
崔玖和崔景明都会“散魄术”,他们迟迟不肯动手,当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该剥夺谁的七魄,来救治宗恪。
“虽然三魂很重要,掌管着人的生死,可是七魄,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崔玖表情很严肃,“再者,人的魂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互相填补的,如果彼此排斥,感觉不合,就算硬塞进去,也只会让原有的魂魄拼命抵抗,最后落得鱼死网破。”
这么说,就和移植肾脏一样了?阮沅想,如果发生排异反应,情况会更糟。
“到底怎样的魂魄,才不会被排异呢?”
“这里面十分玄妙,不能一概而论。”崔玖说到这儿,难得叹了口气,“一般而言,当然最好是结交了很久、彼此脾性投合的熟人或者亲友,这样的话,魂魄间本就熟悉,不至于太排斥——也有例外,表面上俩人情谊至深,交往多年,但内心深处却没有真正接纳对方,甚至是以互相损贬奠定的基础,这样的魂魄凑在一块儿,又没了肉体障碍,岂不得大打出手?所以这种事,作为外人的医生,不好随意断定。”
阮沅想了想:“这么说,亲子之间肯定没问题了吧?”
岂料崔玖却摇头。
“不见得。以前我也帮过一对母子,孩子是武林世家出身,练功急于求成、走火入魔,损害了魂魄,以至半身不遂。母亲想求我用散魄术让孩子恢复,结果魂魄进去,孩子却拼死抵抗——”
“咦?那是为什么?”
“孩子的元魂就是从母亲那儿来的,如同溪流见到了汪洋,它错以为自己会化在母亲的魂魄里,从此消失无踪,为了取得独立性,它就要竭力自保啊。”
阮沅抱着头,她已经完全懵了
“太复杂了”她烦恼地抓着头发,“太玄了我搞不懂”
崔玖笑起来:“是很复杂,而且魂魄一离开自身,就会有量上面的损耗,无论多么小心都避免不了。所以医家不轻易动用散魄术,一个弄不好就两败俱伤,到现在,我活了这十多年,连同自己亲手参与的,一共也就见过三次施术过程。”
“果然稀罕”
“而且也有天生魂魄缺损的,这种人,怎么补都补不全,给他魂魄也无处可填,他那部分职能已经彻底毁掉了。”
“你说的是天生肢体残疾的么?”
崔玖摇摇头:“也有人看起来一切都正常,却缺乏感情,那就是七魄受损了……”
关于魂魄的基础理论课程,崔玖足足给阮沅讲解了一下午。因为她发觉,阮沅竟然对这些人人皆知的常识,毫无所知
“难道你们那儿的人,都不在乎魂魄的么?”崔玖奇道,“先生不提这些的么?学堂里的书上也没说?”
阮沅哭笑不得,那个只讲求现实的世界,怎么会在学校的课本里、辟出章节专门讨论魂魄?又会有哪个老师占用课堂时间,和学生讨论人的灵魂事宜?
“真是个怪哉的世界”崔玖叹道,“人就是靠着魂魄而活,没有魂就是死人,没有魄就是泥土石块,连草木都有灵——你们那儿的人,居然对魂魄如此漫不经心,那到底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呢?”
阮沅答不上来,半晌,她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们那儿的人,成天都有别的事儿要忙,如果有谁认真关心这些个,大谈什么魂魄,什么心灵所归……多半会被当成不谙世事的怪物,谈心灵还不如谈谈股票呢。”
“是么?”崔玖若有所思。
“话说回来,陛下现在这样,也不能就这么罢手不管。”阮沅认真地说,“门主,你和崔太医应该把这些告诉赵王,这件事,总得想出一个解决之道才好。”
崔玖点点头:“我和崔景明也是这么打算的。”
于是,崔玖和崔景明拟出的解决方案,很快呈送到了宗恒那儿。宗恒琢磨了一晚上,不敢有所隐瞒,次日便将这份方案,送到宗恪的病榻之前。
宗恪听宗恒全部说完,有好长时间没出声。
宗恒想了半天,仍旧道:“臣弟觉得此事可行,崔太医本是十分稳重的人,加上崔氏门主难得也在宫里,有他们两人在,治疗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宗恪忽然开口道:“是要拿别人的魂魄来填补我身体里的空缺?拿谁的魂魄合适呢?”
宗恒一时,不能回答。
良久,他才道:“如果崔太医认为可行,就用臣弟的魂魄,也可以的。”
宗恪生了气,他想拿东西砸宗恒,这才发觉,自己连抬起手的力量都没有。
“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
他说得太用力,引得一阵剧烈喘息,泉子赶紧上前扶住他,让宗恪躺下来。
宗恒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了出来。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结束,之后,宗恒将崔玖和崔景明找来,认真讨论“散魄术”的可行性。他与包括周太傅等朝中几个元老也都讨论过了,并且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事到如今,宗恒不想再拖延下去了,宗恪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他得替宗恪来做决定,反正眼下是他在挑大梁。
崔景明的意思一直很明确:问题的关键不在施术本身,而在于,究竟要采用何人的魂魄。
但他同时也坚持,决不能使用宗恒的魂魄,因为任何施术的过程,都会存在不可测的危险,一旦有个闪失,皇帝救不了,再把主事的亲王给搭进去,那就太惨了。
也由此,包括井遥在内的一干人等,都不在崔景明的考虑范围之内,眼下朝中势态波云诡谲,变幻莫测,这几个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上,没有谁适合拿来冒险。
既要常年和宗恪相处,彼此了解至深,又不能在朝中担当大任,以免造成不可收拾的影响,于是可供挑选的人员,就缩小到了宫内。
另外,因为事关魂魄,并非肉体治疗那么简单,魂魄有其灵性,是人之主宰,所以牺牲者必须绝对自愿,否则施术之人,是无法强行从肉体里完好无损地取出魂魄来的。
泉子说,除了他们师兄弟几个,宫内别的太监虽然日日相伴,却不够了解宗恪,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因此还是算了。
阿茶太小,不适合做这种事,剩下他和莲子都很合适。不过莲子是他师弟,他做兄长的,不该让师弟吃亏,否则师父回来定会责罚他,所以,就让他来好了。
至于青菡和素馨那几个,全都不在考虑范围内,泉子给出的理由很微妙也很不客气,他说,她们是旧齐的宫人。
泉子说完这些,屋内一阵沉默。
然而,在这沉默之中,却有个慢悠悠的女声响起来:“你们还没考虑我呢。”
众人回头一瞧,说话的是阮沅。
的确,刚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却把她给撇在外围了,似乎谁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要把阮沅作为候补人选。
“怎么?就因为我是外来的,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短,你们就都不把我当回事了?”
她用通透如水晶的目光,逐一将众人扫视了一圈。
于是,大家就全都苦笑起来。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争的。”泉子淡淡地说,“阮尚仪进宫,不是奴仆,是客——这话,是陛下亲口和奴婢说的。”
阮沅一怔
“既然是客,就没道理掺和进这种事。”泉子继续说,“陛下还说,尚仪过两年必然要家去,尚仪不过是来这儿玩,不能当真使唤,往后尚仪回去了,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要嫁人生子……”
泉子的话还没说完,阮沅抓起旁边一个瓷碗扔过去
阿茶在泉子身边,他轻轻抬了一下衣袖,茶碗“当啷”砸在泉子旁边的墙上
“他真这么说的?”阮沅咬牙道。
泉子看了宗恒一眼,点了点头。
阮沅胸口不停起伏,眼圈发红,她呆了两秒,也不看其他人,起身低头快步出了屋子。
第七十三章
崔玖回到阮沅的那座小院,她掀开帘子进屋瞧了瞧,阮沅正坐在窗前。
窗子开着,她迎着淡淡月华抱臂坐着,脸上怒气已经消失,神情却若有所思。
屋里没有点灯。
崔玖在心里叹息,她放下门帘,找来灯点上,放在桌前。
阮沅忽然道:“我刚才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崔玖不由问。
“泉子的那些话是假的。”她扬起脸来,语调铿锵,“宗恪才没可能那么说。”
崔玖苦笑。
微风顺着打开的窗子攀缘进来,把烛火吹得摇曳不定,阮沅伸手将窗户合上,火光静静伫立,偶尔轻轻一颤。
“所以我不会为他那两句话就生气,”她扭过脸来,望着崔玖,“我还是刚才的决定,就让我来吧。”
崔玖避开烛光,坐到一把放置在黑暗中的椅子里,半晌,才慢慢道:“尚仪把事情想得太轻松了。”
“轻松?我没有。”阮沅摇头,“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才不想让泉子去做的。”
“不是什么好事情?尚仪可知道,人一旦被散去七魄,究竟意味着什么么?”
这问题,阮沅一时答不上来,她还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已经有点热了,进屋以后,崔玖脱去了外衣,因为在黑暗中,她轻轻卷起玫瑰色的衣袖,女孩儿浑圆白皙的胳膊,在无光的角落显得肤色暗淡却十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