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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子觉得这段时间,在他看不见的暗处,恐怕正在形成一架庞大的机器。而他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却正是这架机器的某一个推动力。
那个晚上,陪在蔡烺身边,泉子总觉得,耳畔隐约听见了机器齿轮咬合时,发出的咔咔声,这架不为人知的机器,又在向前转动了。
那晚他身上青色的衣裳,像蓝萤火。因为在夜色中的树丛里行走,衣袖部分沾上了水珠,蔡烺牵着他,他能感觉到泉子的小臂湿漉漉的。
深蓝色的天空深邃且遥远,春日的夜晚已经非常暖和了,俩人走了一阵子,在松树后面找到了石亭。
在自己家里也逃得气喘吁吁的,泉子忽然想,好像是在被无数的人追赶似的,可这明明是蔡烺自家的后花园。
“会有人来么?”他突然问。
“不会。”蔡烺说,“就算有人来,我也有办法堵住他不让进的。”
泉子笑起来。
蔡烺就是有这种古怪的脾气,很久之前泉子就听说,蔡烺对客人百般挑剔,甚至在自家门内摆了一张琴,有客人来,他要先弹上一小段,客人说得出这是出自哪首曲子,他才让仆从放客人进来。
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能做蔡烺的知己,有人被这么挡驾了之后,就和安平侯抱怨,言辞中颇多讥讽,说令弟学了旧齐的那套风花雪月,一点都不像狄人了。
安平侯是个性格保守的人,听了这话自然很生气,于是便找了一天跑上门来,想要好好教训一下弟弟。谁知蔡烺居然还想弹曲子考他,结果被大怒的安平侯一脚踹坏大门,他的那架琴也被哥哥给砸了。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泉子不得而知,那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蔡烺这个名字,而这段轶事竟是从过世的皇后元萦玉那儿听来的,因为,那段时间泉子正跟着皇后学琴。
泉子学琴是遵从宗恪的吩咐,他自小跟在宗恪身边,什么都被宗恪教了一点儿,读书习字当然不必谈,除此之外,宗恪还专门找来老师,教导泉子在绘画与音律方面的知识。泉子弄不懂宗恪的目的何在,难道他是想把这个小太监培养成一个全才么?
所以后来,皇后就很惊讶地发现宗恪身边这个小太监,居然还懂得一些音律。她便来了兴趣,要教泉子抚琴。元萦玉虽然对宗恪十分不耐烦,对泉子却难得有耐心,每次泉子去皇后那儿学琴,回来之后宗恪也会详细打听。这让泉子有种错觉,好像这敌对的夫妇俩,是在通过自己这个中间人进行沟通。
然而泉子本身,对抚琴并没有太强烈的兴趣,之前学这些东西也是应宗恪的要求,多年之后他才偶尔听说,原来皇帝是不希望他和宫里那些寻常太监一样,昏聩颟顸、愚钝终生,因为,他毕竟是薛琮旌的儿子。
泉子的“大家公子”的范儿,也是这么一点点被培养出来的,他自己却不是太在意这些,泉子喜欢澄鉴法师的那句话:绝世美人不过是粉红骷髅。
但是,在教导了泉子两年之后,元萦玉终于放弃了。她说,并不是泉子没有天赋,也不是他习练不勤,而是泉子“心里没有琴”。
皇后说,泉子能够把曲子弹得十分熟练,也能哄骗住那些不精通音乐的人,但那都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只不过在照本宣科而已。
“他不喜欢抚琴。”萦玉和宗恪说,“我并不是说他讨厌抚琴,应该说,他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完全是应你的要求才坐在琴前的,所以他弹出来的曲调没有神。泉子好像是个没有心的人。”
听了妻子这么说之后,宗恪默然良久,还是让泉子放弃了。
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宗恪早就不再催促他练琴了,教导他琴音的皇后也过世多年,却只有当日从亡国公主笑着的嘴里说出名字的男人,还在他身边。
泉子扬起脸来,宝蓝色的繁星密密麻麻铺满天空,屋内的光线照射在对面的一棵圆鼓鼓的茶树上,反射出近乎桃红的艳丽色泽。花园的土地散发出湿乎乎的清香,四周,安静得像在做梦。
“可惜时间晚了,看不着了。”蔡烺突然叹了口气。
泉子回过神来:“什么?”
“鸽子。”他笑了笑,“已经养起来了,好大一群,但是现在太晚了,它们都睡了。”
泉子这才想起,之前蔡烺说要养鸽子的事儿。
然后他就觉得,有温暖的气流在指间缠绵,是蔡烺在吻他的手指,然后是胳膊,脖颈。
“泉子……”他重复念着他的名字,那低沉颤抖的声音,像顺着细细的水流远去的弦音,挥之不去的旋律动人心魄。
泉子忽然俯下身,吻在他的面颊上,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让蔡烺惊讶,以至于身上不由一阵热一阵冷,于是他更加努力的抱紧泉子,温湿的嘴唇贴着他柔韧光滑的锁骨,沿着柔和的曲线一直游走,发烫的舌尖像纤细的琴弦,喘息中带着声音,却没有感觉到对方的不乐意。
俩人在黑暗之中紧紧依偎,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泉子外衣下面的贴身白色织物露了出来,在夜色里轻如火焰,有风从密匝匝的藤蔓后面吹过来,蔡烺小心翼翼给泉子整理好衣服。他这熟悉的动作让泉子不由联想起往事。
“我小的时候,常常哭。”泉子忽然轻声说。
蔡烺静静望着他。
“七八岁的时候,忽然间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也太晚了,一切都过去两三年了。”
泉子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可是他知道,蔡烺懂得他的意思。
“嬷嬷说我好像忽然清醒过来。那时候,脆弱得不得了,哪怕被人轻轻一碰都要哭。”
泉子的声音很轻,他想起那刺破了全身的疼痛,干涸的血似乎又要流出来了:他努力适应这宫里的生活,凌铁虽然脸不好看,却从不喝斥他,宗恪也一直留他在身边,尽力给予他耐心的教导,不让他像那些普通的小监,从洒扫学起。可还是有声音说他是罪臣之后,苟活的蝼蚁为什么还在呢?简直是给显赫的家族蒙羞,堂堂薛家的儿郎,如今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奴仆,比庶民更加低贱,被耻笑又被可怜……他想着这些,好像又要流泪了,但是终于没有。
“后来不知为什么,渐渐就哭不出来了。”泉子笑了笑,“大概觉得厌倦了,于是就自己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挨个儿全都丢弃了。”
蔡烺轻柔地抚摸着他的手背,神色伤感的看着他。
“昨天崔氏门主提出,要用一个人的七魄来救治陛下,我和阮尚仪发生了争执。”泉子说,“其实那时我也很惴惴,如果门主选中了我,她拿刀整个儿豁开来一看,却发现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七魄,那可怎么办?”
蔡烺炯炯发光的眼睛,瞪得溜圆
“什么?那怎么可能”他说。
“也许呢。”泉子轻轻一笑,“我想不出,散去七魄以后自己能有什么变化,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蔡烺沉默片刻,才道:“那后来呢?”
“依然定的是阮尚仪。”泉子说,“这种事我争不过她。”
“就算让崔门主发现你没有七魄,那也不要紧。我可以把我的给你。”
泉子笑起来。
“我最近,感觉自己就像要被散掉七魄一样呢。”蔡烺慢慢地说。
“你和赵王有来往,不会被安平侯发觉么?”泉子问。
他摇摇头:“不会让他们发觉。他们也不过是暂时觉得我还算有用。”
说这话时,蔡烺的目光变得阴郁起来,但是很快,他想起泉子就在身边,于是眼睛又重新变得明快欢愉。
“等这一切过去以后,我要找陛下讨赏。”
“讨什么赏?”泉子问。
“让陛下放你出宫来一天。”蔡烺说,“然后咱们一块儿去看沧晴的桃花。”
泉子不由微笑,华胤西南郊的沧晴有花苑,是旧齐英宗皇帝下令开辟的,他命人在大道两旁种满桃树,延绵十里,春日花开,桃红如海,吸引无数游人前去赏花饮酒。
沧晴离蔡烺这座私宅并不远,骑马的话,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
“想看桃花出门就是,干什么非得等我一块儿去?”
“一人赏花,未免会有伶仃之感。”蔡烺说,“有你一同去,才能算不辜负美景。只可惜如今桃花已经落了,看不成了。”
“那就明年吧。”泉子柔声道,“明年花还会开的。”
有簇不知名的火焰,“忽”地在蔡烺眼睛里闪了一下:“你真的肯么?”
“当然。”泉子说。
那天他们在花园里没有呆太久,也没有说什么很要紧的话。泉子甚至不能断定蔡烺要见自己的目的。
而今次在宫里再见到他,不过是七八天之后的事,这个人的变化就如此之大,原本那湖水般清凛动人的身影,此刻却像结了冰般令人不寒而栗。
泉子回想着刚才蔡烺的笑,他这才发觉,如今这男人已经一点都不像淋湿的雪瑞纳了。
他更像一匹狼,在荒漠中以冰冷的步伐四处逡巡,只需要猎物,不需要同伴。
泉子一时竟有些失神。
天黑的时候,泉子来到了阮沅的那座小院,守在那儿的,只有青菡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她一见泉子来,赶忙放下手里的绣花活,站起身。
“还睡着呢。”那女孩小声和泉子说。
泉子点点头,他进屋来,看见阮沅依然躺在床上,沉睡如初。
已经第八天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泉子听崔玖说过,这是身体在深层整合,毕竟被切除的是很重要的七魄,肉体无法承受,只好用漫长的休眠来一点点恢复。
阮沅被散去七魄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目前宫里的说法是阮尚仪染了很难治疗的病,可能会传染,所以被送回到自己的屋里,也不许人去探望。
既然是危险的传染性疾病,那么来探望的人就成了零。而且如今宫里人心惶惶,也没谁有心思来关心阮沅。
只有泉子,奉了宗恪的命令,每天都会抽空来看一次。
泉子探身看过之后,又问那小宫女:“还是没有动静?”
“昨晚上有点动静了。”女孩说,“睁开眼睛,喝了点水,又说头晕想吐,闹了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泉子点点头:“你还是继续小心看着,如果情况不好,随时告诉我。”
小宫女点点头。
从阮沅屋子出来,泉子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晚天气不太好,厚厚的云层压着头顶,又是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但愿别在这当口醒过来啊……”他喃喃道。
第八十四章
阮沅猛然睁开眼睛
她的头很晕,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旋转,阮沅喘息着重新闭上眼睛,回归黑暗。
混沌的意识开始清明,虽然闭着眼睛,阮沅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尽管刚才晕得厉害,她还是在凌乱的视角之内,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宫里的那座小院里。
自己怎么会躺在屋子里的?阮沅心里犯糊涂,是下午太劳累,偷偷跑回来午睡么?怎么睡了这么久?屋里只燃着一盏灯,天已经黑了。
她用力抬起手臂,往枕头下面使劲摸了摸,宗恪的那块浪琴表应该就放在枕头底下,这是阮沅睡觉前的习惯动作。
阮沅能感觉到手臂的不灵活,我睡了多久啊?她不由想,怎么浑身上下都睡麻了?
手指在几番努力屈伸之后,才算够着了冰冷的钢制表带。阮沅把手表勾出来,她喘了一口气,将表面尽量凑近自己的眼睛。
七点一刻。
阮沅在脑子里转了转,确定这是晚上七点一刻。早上七点一刻房间没可能这么黑。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不对劲。
浪琴表上有日期显示,尽管公历和宫里的农历并不完全吻合,但是阮沅仍然努力每天让手表的日期与当地日期一致。手表上,今天是4月20日。
阮沅却清晰地记得,她最后一次看手表日期是4月10日,而且不知什么缘故,这个日期十分牢固地嵌在她的记忆里,仿佛她为了记住这一天花了很大力气。
中间的十天到哪里去了?
阮沅的脑子有点乱,她觉得事情古怪,她怎么会有十天没看手表?
出错了
她的脑子里有这种强烈感觉,但是阮沅弄不清是什么出错了,她甚至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躺下来的。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四肢周身的麻痹消退,阮沅这才慢慢坐起身来。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床边上放着一碗水,还有吃了一半的粥,筷子仍旧搁在旁边。
这下,阮沅捕捉到了一点模糊的记忆了:她被一个小宫女给喂了半碗水,还喂了几口米粥。那小宫女她记得,好像是青菡身边的人,阮沅还记得那小宫女说她“病了,被送回屋里来休息”,她当时又晕又吐,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啊?阮沅稀里糊涂的想,重感冒?伤寒?乙肝?艾滋病?……
她决定不再乱想了,只端起桌上那碗水,一口气喝完。
觉得屋里有些闷,阮沅用力把窗户支开。半空中,只见一轮月牙,亮得刺目。那月亮像极了凌厉的弯刀,两端尖尖的,挂着淡红色月晕,让人想起刺破的伤口渗出的血。
阮沅心里犯嘀咕,这月亮看起来真诡异,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一个念头冲进阮沅的脑海:宗恪呢?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阮沅手忙脚乱跳下床,差点踢翻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