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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华胤的桑拿天远没有那边的世界那么严重,但没有空调电扇的京师,依然酷热难熬。
天气一热,宗恪的胃口就不太好,事情太多太忙,他消耗得有些厉害,夜晚也不能安睡。这种时候阮沅不会多嘴,也不会婆婆妈**劝他多吃点多睡会儿,宗恪是成年人,他不喜欢被管束,哪怕是带有爱心的管束。
只不过当阮沅听泉子说,宗恪一连两个晚上头疼发作,睡不着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是不是累着了?”她问。
泉子点点头:“可能是。开始只说疼,前天晚上还好,疼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昨晚有些厉害,疼到后来就呕吐,身上都被冷汗湿透了。”
“这么严重?”阮沅紧张起来,“没去叫太医?”
“陛下说用不着,他说这是……”泉子略想了想,记起了那个古怪的名词,“神经痛。说一会儿它自己就过去了,叫来崔景明熬药什么的,也麻烦,索性忍忍吧。”
阮沅完全不同意宗恪的观点,但她也不好反驳,只问:“疼了一夜?”
“嗯,到天蒙蒙亮才好起来,黎明的时候睡着了,所以今天早朝都取消了。”
泉子这么一说,阮沅才感觉事情严重,一般宗恪是不会不上朝的,他甚至都不会迟到。既然到了朝会取消的地步,想必是他也感觉到精力衰竭,已经支撑不了漫长的朝会了。
阮沅进屋的时候,宗恪还在睡,她不敢打搅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上,小心翼翼看了看,才又放下帐子来。
出来屋子,阮沅和泉子说,今晚让她来当值。
午后左右,宗恪醒过来,精神状态才算回来了,阮沅赶紧给他准备饭菜,因为暑热,御膳房准备的都是清淡菜肴:苦瓜,灯笼椒,新鲜子鸡肉,鲜鱼汤,藕片,还有嫩豆角。
宗恪的食欲强了一点,让没吃午饭的阮沅陪着他一块儿。
“头疼的怎么样了?”阮沅问。
“现在不疼了。”宗恪说,“白天都还好,到了夜里才会疼。”
“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阮沅试探着问。
宗恪摇摇头。
阮沅想了想,说:“以前我大学的一个教授也有这个问题,每年秋风一起就会犯,疼得半个月没法正常上课,吃什么止疼药都不管用,直接拖去医院打天麻素。每年秋季开学,他的课都被校领导给延后了,都知道他的病很重,年轻时上山下乡落的病根。”
宗恪若有所思:“是么,原来也有这样的病人……”
“以前有过这种头疼么?”阮沅问。
“那倒是没有过。”他想了想,“最近用脑过度吧。”
“那明天,让御膳房给你蒸一盘猪脑。”阮沅赶紧说,“再加上天麻,沙县小吃就这么弄。”
宗恪笑起来:“叫我吃猪脑子?那不是越吃越笨?”
“什么啊,这叫吃什么补什么。”阮沅严肃道,“别不相信科学。”
宗恪忍笑,阮沅一胡扯起来,什么都能拉到一块儿说。
因为上午没有上朝,又是睡到午后才起身,宗恪整个下午都泡在政事里,他一直是个勤勉的人,自己的责任不会推卸给别人,既然休息时间发生变化,堆积的任务就得加快速度处理。
阮沅一直守在书房外头,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搅宗恪,除非宗恪有需求,否则阮沅会尽量不用自己的存在干扰他。
忙碌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宗恪放下笔,揉了揉额头,他几乎能听见身上骨骼发出的格格声响。
疲惫如潮水,不期而至。
“休息会儿吧。”阮沅在旁说,“也该吃晚饭了。”
宗恪点点头:“好吧。”
晚上的菜比白日多了一些,因为阮沅也在,宗恪就总是叫她多吃点,他自己却好像吃不下什么。
“怎么了?”阮沅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
宗恪放下筷子,手撑着额头,低声呻吟:“……又开始了。”
阮沅吓得赶紧扔下碗,起身扶住他:“又疼起来了?别吃了,先赶紧去躺着吧,我去让他们叫崔太医。”
和泉子一块儿扶着宗恪回房躺下,阿茶去找来了崔景明。
老头儿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宗恪的头疼正是发作得剧烈的时候,整个人疼得满头大汗,脸色青白
崔景明见状,也来不及诊脉,略问了两句就赶紧吩咐阿茶去拿药来煎。他开的是一些基本的镇定神经、缓解头部紧张的药物。
此时,宗恪已经抱着头在床上打滚了,崔景明无法,只好撩起袖子,在宗恪身上点了几处大穴位,先让他暂时安静下来,以防自伤。
阮沅一直在旁边看着,紧张得咬着嘴唇走来走去。
崔景明这才仔细诊了一回脉,诊完了,没说什么,脸色却古怪起来。
很快,阿茶将药煎了来,老头子扶着宗恪,一点点把药灌下去。没过多久,宗恪沉沉睡去,药开始起效了。
“崔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泉子问。
崔景明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先看看这副药的作用能延续多久,如果明晚上不疼了,那就说明没什么大碍。”
他的话没说完,后面的意思是,如果明晚又开始疼,估计是有**烦了。
接近午夜时分,崔景明将剩下的细节嘱咐完毕,这才离去。
回到自家府里,崔景明的儿子崔逸迎上前来:“父亲,宫里情况如何?”
“先别管宫里,阿逸,你现在赶紧动身。”崔景明吩咐道,“去楚州找门主。”
崔逸看出父亲脸色凝重,知道大事不好,不由紧张:“难道是陛下有事?”
“你猜得没错。见了门主你就和她说,陛下的病情有所反复,请她尽快来宫里。”
崔逸听了父亲的吩咐,马上叫人备马准备出门。
浓重夜色里,崔景明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心里一阵忧虑。
他明白,之前崔玖一直担心着的事情,恐怕真的发生了。
第一百零一章
宗恪的症状,并没有因为崔景明的那一副药得到彻底缓解,他的头疼,时好时坏。
次日白天,因为药效的作用,他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药效退去,到了下午才醒过来。
原本周围人都松了口气,谁知天一擦黑,宗恪的头痛再度发作。
阮沅被这情况给吓着了,不分昼夜伺候在宗恪病榻跟前。崔景明还是照样前来,诊脉,给药。但是药效通常只能管三个时辰,而且很明显,效用期一天比一天短。
到第四天,阮沅也疲惫了,她连着守了宗恪两个晚上,白天也没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浑身酸痛难受。
泉子叫她回去休息,阮沅不肯,那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怕宗恪等会儿醒过来有什么需要,她好帮忙。
“尚仪不在这儿,难道就没人干活了么?”泉子劝她,“快回去躺着吧,等到把你也累病了,陛下明日若不见尚仪过来,得要了奴婢的命。”
泉子这话本是开玩笑,是打趣她和宗恪两个,阮沅想微笑,但是也累得笑不出来了。
“还是算了,我就在这儿趴着得了。”她趴在临窗的小桌上,脑袋枕着胳膊,喃喃道,“等会儿他醒了,我再走。”
泉子摇摇头,只好不管她。
昏沉沉趴在桌上,阮沅似睡非睡,隐约间,她忽然听见有人喊她。
阮沅用力抬起头来:“谁啊?”
泉子听她突然说话,也抬起头:“怎么了?”
阮沅仰着脸,又仔细听了听,没错,是有个声音在喊她,像是从窗外传来的。
“有人喊我,谁啊……”
泉子一愣,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没有声音啊?”
阮沅错愕地看着他:“不是在喊‘阿沅,阿沅’么?”
她这么一说,泉子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上仔细听,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尚仪是不是听错了?”泉子转过脸,困惑无比地望着她,“我没听见啊。”
阮沅身上一抖
那声音依然在持续,是女性的声音,很细微弱小,但只要凝神细听,是听得见的。她觉得这声音听起来耳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谁来,这宫里,除了宗恪也没人喊她“阿沅”,为什么这种昵称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泉子听不见呢?
阮沅索性走出屋子,想找寻这声音的来源,泉子看她神情恍惚,赶紧一把拽住她
“阮尚仪你去哪儿?”
“……这人在叫我,我得去找她。”她眼睛看起来迷迷瞪瞪的,整个人像被线给牵着的木偶,好在语句发音还算清晰。
泉子抓着她的袖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放手,阮沅的表现看起来太奇怪了。
阮沅回过神,她看看泉子:“没事的,我去找找,等会儿就回来。”
既然她这么说,泉子无法,只得松手。
阮沅从宗恪的寝宫出来,顺着那声音一路寻找,路上,有熟人看见了她,都问她去哪儿,阮沅则抓着人家问,听见喊她的声音没。
被问的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他们谁都听不见。
阮沅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
还有的干脆说,是不是她中暑了,身上不舒服,耳朵听错了?
阮沅自己知道不是这原因,那声音虽然细微,但越往前走,就越清晰,这很明显不是她的幻听。
真是咄咄怪事阮沅想,为什么这喊声只有自己听得见呢?……
离开寝宫,阮沅差不多走了一个多钟头,依然没找到声源。但是她能感觉到,越来越近了,至少这个方向是对的——
“阮尚仪”
有男孩的声音打断她,阮沅一怔,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是小枕头。
“这大热的天,怎么在太阳地里走?”小枕头好奇看她,阮沅在太阳下走了这么久,此刻脸上早就是汗淋淋的了。
阮沅呆了呆,刚想问小枕头听见那呼唤她的声音了没,但是记起刚才,连续问了六七个人,没有一个听见的,她再问想必也是徒劳。
“嗯……有点儿事。”她说。
小枕头愈发疑惑,他看看阮沅,又看看她要前往的方向:“……您去永巷干嘛啊?”
“永巷?”阮沅一怔,她抬头看看对面,“那边是永巷么?”
“是啊”
永巷就是冷宫地带,带罪的宫人和嫔妃都被送到那儿去。永巷里不光有宗恪这一朝的,也有旧齐时候就留下来的女犯,这地方不吉利,一般人路过都得绕道走,小枕头看阮沅正朝着永巷去,心里不由发寒。
“呃……我,也没什么事。”阮沅只好说,“小枕头,你甭管了。”
她既然这么说,小枕头也不好再阻拦了。
撇下小枕头,独自走进永巷,阮沅没看见有人,站在外头,一条狭长的道路顺着脚下铺向前方,围墙旁堆着些乱七八糟的破竹筐,却没有人影。阮沅进宫一年,从没来过这儿,大概因为这边是冷宫,各处屋子都显得很破败,蛛网乱结,霉臭四溢,虽然是七月的大太阳下面,还是让人胸口渗出森森冷汗,那种明晃晃、亮堂堂的阴森可怖,比夜晚更加让人恐惧。偶尔,有女鬼一样苍白的脸孔在窗后一闪而过,把阮沅惊得差点尖叫,事后她才会意过来,那多半是囚禁着的有罪的宫人。
阮沅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慢慢往前走,那呼唤着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明确,终于,她停在了一间破屋跟前。
声音,就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
阮沅站在屋门前,她的手放在门上,心中,却忽然起了一股强烈的预感。
她隐约觉得,只要推开眼前这扇门,她的整个人生将会被颠覆。
她会被毁掉。
屋里的人好像已经察觉阮沅的到来,那一路上呼唤着她的声音,此刻终于变成了清晰的话语,从屋里传出来:“进来吧,都到门口了……”
鸡皮疙瘩从阮沅的肩膀胳膊上冒了出来
她用力推开沉重乌黑的木门,门轴大概有好久没上油了,咯吱吱的声音刺耳难听。
门开了,屋里很暗,木窗破朽不堪,窗户纸脏兮兮的耷拉着,光线从外面射进来,一股霉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阮沅站在门口,等到眼睛适应了黯淡的光线,这才看清楚,小屋靠着墙的地方,有一张窄窄的床,床上堆着破烂的棉絮,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横卧在那床上。
阮沅一时,不敢动弹
那女人缓缓抬起头来,见她站在当地,不由咧嘴笑道:“进来吧。站近些,看得更清楚。”
她的声音有些粗哑,嗓音阮沅是从未听过的,然而这说话的口吻却是她十分熟悉的
阮沅浑身僵硬,她慢慢进屋,一步步走到床跟前,低头看着床上的女人:“……云姨?”
这说话的方式,分明就是那个住在她舅舅家楼上十多年的云敏
女人咯咯笑起来:“果然,你还是认出我来了。”
阮沅大惊失色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你怎么会呆在这种地方?”
阮沅语无伦次,床上的女人却无力地摆了摆手:“别慌。没法子,这具肉体不是我的。”
她这么一说,阮沅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她怎么看,眼前这人怎么都不像云敏云敏的个子远比这人高,肤色也更白,床上的人,肤色焦黄,疾病入骨,女人长着一张方脸型,五官平常,和云敏的脸根本不是一个样子。
但她知道,这就是云敏,绝对错不了。看来灵魂的特征,远远超过了肉体。
“那……这人是谁?”阮沅不由问。
“谁知道呢。”云敏叹息,“之前那具肉体被人杀了,换了好几个都半死不活,连声音都发不出。现在我好容易找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