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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下午,茶楼里来了两个小厮,不由分说砸下二十两银子,言明今日要包下辰巳两个时辰。别的古怪要求没有,只说茶楼里不能有闲杂人等出现。
掌柜的自然欢喜应下了,平日里偶尔也有贵人们在此送友人或者迎接亲眷,未免受到打扰,也会包下自家的铺子。更何况,这茶楼的位置不在闹市区,一日的进项顶多只有七八两,这般一下子得了三日的利润,简直同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谁不应下就是犯傻了。
不过,这会儿老掌柜却是万分后悔起来。本来他早起安排了小伙计守在门前拦阻零散客人,可惜刚刚过了卯时,小伙计就被人一顿鞭子抽得跑了回来。打人的小姑娘穿了套粗布衣裙,头上只插了根木簪子,但随身伺候的丫鬟仆役却各个鼻孔冲天,气势凌人,完全不理会别人说什么,进了大堂就开始手脚麻利的铺桌子,换茶碗,伺候着小姑娘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老掌柜猜得这是京都里的贵人,正犹豫要不要上前陈情求肯一二,没想到店外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拨人马,瞬时把大堂挤的是水泄不通。老掌柜急的满头大汗,但眼见众多妆扮寒碜,姿态却高傲之极的小姑娘们互相见礼或者高声斗嘴,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店铺今日是绝对跑不了被连累的命运了。
于是,他果断取出那二十两银子塞给最倚重的伙计,吩咐他见到昨日包场子的主家就归还,并且一定要好好伺候好这些古里古怪的小姐们,然后他回了后院直接抄起棍子就砸在了自己脑门上。
待得软软倒地之时,他听得自家婆娘惊呼,心里隐隐还在苦笑,任凭这些贵人们如何争斗,怕是也怪不到他这个昏迷之人的头上了…
慕容怀德心里惦念着分离许久的妻子,这一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着饼,天亮之时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却还梦到妻子见了他又掉头离去,急得他一把扯下床幔就醒了过来。
他懊恼得起身穿了衣衫,又去别院转了一圈儿,眼见诸事齐备,这才坐上车马,带着人手出了北城门。可是一见定好的茶楼里人声鼎沸,甚至还有两个不知哪里来的女孩子高声争吵,他立时就皱了眉头。
两个昨日来此办差的小厮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极度怀疑那老掌柜坑了自家的银子。两人也不等主子喝骂,撒腿就跑了进去。可惜,小伙计哭丧着脸直接就还回了二十两银子,并且告知自家老掌柜重病,如今还人事不省呢。
两个小厮气得半死,但也只好无奈同主子请罪。
慕容怀德的面前这会儿正放了十几个透着花香的帖子,都是邀请他进茶楼小歇,顺带喝碗“冰糖银耳羹”的,他若是再猜不出哪里出了纰漏就实在愧对冯先生多年教导了。
“乙八,进去替我同各家小姐陪个不是,就说我今日出城有要事待办,实在无暇品尝她们的手艺。”
身穿一套水蓝色纱裙的乙八正望着茶楼里众多妆扮怪异的闺秀们偷偷笑个不停,听得主子发话就脆生生应道,“公子,您不怕把这些娇滴滴的小姐都得罪了?要不要我替您找个委婉又动人的借口啊?”
慕容怀德扯了扯有些紧绷的领口,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这才无奈道,“以后少同丙四一处说话,好好的丫头没得让他带坏了。你们夫人最是不喜丫头多嘴多舌,小心她不愿留你在别院。”
乙八先前可是没少听甲乙两组的兄长们说起果园的事,她对这位未曾谋面的主母很是亲近。此时一听主子这般说,就赶紧闭了嘴巴含糊应道,“屋…午后再也不敢了,门子不屋付清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公子帮我求情啊)!”
慕容怀德被这丫头搞怪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方才因为茶楼被占而生出的那点儿恼意也淡了,于是催促道,“快去吧,然后赶紧找个清净地方拾掇了,你们主母怕是马上就到了。”
“是,公子。”乙八吐吐舌头,欢快跳下车去办差了。
茶楼大堂里的一众闺秀们,这会儿等得心焦气躁,若是目光能穿透车厢,那王府的马车恐怕都变成筛子了。好不容易盼得有个小丫鬟进来,几乎人人都把一颗芳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惜小丫鬟客气又不失礼的说了一番话,直接害得所有芳心都摔了个稀巴烂。
“要事,到底是什么要事让他罔顾这么多姐妹的邀请?难道我们加一起还请不动他进来小坐片刻吗?”
不知是哪家闺秀太过失望之下,开口就说出了众多女子的心声。于是方才还四分五裂的局势瞬间就团结在了一处,变成了一致对外。
乙八却是没有功夫听她们抱怨,简单行了一礼就蹦蹦跳跳跑去了马车旁,然后高声吆喝着一众小厮和婆子们赶紧搬东西布置主子们的小歇之处。
虽然茶楼被闺秀们提前占领了,好在茶楼门外不远处还种了三棵桂花树,虽然这会儿还没有完全绽放,但花苞处处也别有一番美丽姿态。乙八带人麻利的在树下铺了油毡和毯子,放了靠垫儿,小茶几上摆了精致的点心和茶具,最后又在靠近官路和茶楼一侧挡了两架小屏风。
一众闺秀们虽说气恼,但冲上前同心仪的男子理论,这事儿还是做不出来。毕竟大齐的礼教对女子束缚还是很严格的,她们可以借口出游追到茶铺来,却绝对不敢当真叫嚷着纠缠男子,否则不说自家父祖会打折她们的腿,就是侥幸不受伤,闲话传出去怕是也找不到好婆家了。
此时见得被挡了视线,一众闺秀们立时移师跑去了二楼,那被屏风挡住的安静小空间,自然也再次落到了她们眼里。
慕容怀德在树下走了一圈儿,见得各处布置还算舒适就吩咐乙八烧水,他要亲手煮茶,待得茶水半凉,他的妻儿许是就到身边了。
(眼皮真是千斤重啊,终于赶出来了,大家都睡了吧,做个好梦啊。晚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逢
这般想着,他脸上难得露了笑意,心情愉悦的仰头欣赏起头顶那些桂花。金色的阳光透过桂花树的枝条,细细碎碎洒在他的玄色锦袍上,仿似夜色里的繁星熠熠。偶尔几片桂花随风飘落,妆点在他的金冠和墨发上,衬着他微微眯起的双眸,高高翘起的唇角,美得让人心折,也惹得所有闺秀齐齐屏住了呼吸…
不知等待了多久,就在所有闺秀都有些不耐抱怨的时候,官路上终于远远行来四五辆马车。早有小厮利落的骑上马迎到跟前问询,末了又飞跑回来禀告道,“公子,夫人到了!”
慕容怀德大喜,起身间差点儿带翻了桌上的茶壶。好在乙八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她刚要说话却眼见主子已经绕过屏风接去了大路上。
董蓉神色淡淡的坐在车厢里,耳边听着趴在车窗边的紫竹叽叽喳喳说着,“夫人,老爷来接您了。还有好多人啊,不知道是不是伺候老爷的?”
“唔,也许是吧。”她嘴里平静应着,其实心下早已经翻江倒海。一别多日未见,说不想念那纯属假话。毕竟两人日夜相伴了一年多,彼此已经成为了各自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她习惯做他喜爱的饭菜,习惯了被他搂在怀里睡,习惯了遇到危险依靠他。而他也习惯了吃她做的饭菜,习惯了入睡时揽她入怀,习惯了有事时候把她护在身后。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原本两个陌生人就因为这般慢慢习惯着变得亲近,变得互相信赖依靠,变得相知相爱…
“夫人,到了,老爷过来了。”紫竹欢声禀告着,彻底打断了董蓉的神游物外。她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裙,问道,“我的妆容还好吧?”
紫竹和文娘对视一眼,都是笑道,“夫人要相信我们的手艺,您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贫嘴!”董蓉被逗的笑了起来,末了打起精神沉声说道,“开门!”
小小两扇雕花门,只需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推开,但这道门对她来说却如同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门外的世界有诱人的荣华富贵,有觊觎她夫君的各色妖精,有被权势熏染多年的鬼怪!她要清净美满的过日子,要保全她的家庭,就要开启所有聪明才智和女子所有的本能手段,迎接…战争!
紫竹开门之后当先跳了下去,未等她动手,早有一个娇俏的小丫头把一个木凳稳稳放到了车门下。紫竹好奇扫了那丫鬟一眼,结果收到的却是一个极灿烂又天真的笑容。她愣了愣,还想扭身去扶自家夫人,不想,那娇俏小丫头却一把扯了她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公子会扶夫人的!”
紫竹扭头看去,果然,夫人已是站在凳子上,而多日不见的老爷正举着手欲扶她下来。
慕容怀德静静抬着手,双目胶着在日夜思念的妻子身上,仿似片刻都不想挪开。原来她褪去颜色浅淡的粗布衣裙,换上艳色衣衫也是如此美丽。
银红色的大朵牡丹翠绿烟纱斜襟衫,配了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一条金丝薄烟翠绿纱,稍稍遮挡了微微凸起的腹部。乌黑的发髻上斜插着嵌了粉色珍珠的碧玉步摇,衬得肤色更白,神色间好似失了往日的精明和爽利,添了三分柔弱…
董蓉望着金冠束发,玄色锦袍加身的男子,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瞬时占领了整个心头。她突然有些害怕,怕他不再爱她如初,怕他如同这些衣饰一般改变的面目全非。但她却依旧慢慢把手放到他的掌心,灿然一笑,“我来了!”
慕容怀德紧紧握了手里冰凉绵软的小手,那上面微微传来的颤抖惹得他心下突然剧痛。他万分恼恨自己当日为何犯了倔强脾气,若是肯低下头同她仔细说说苦衷,她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这段时日,她独自一人孕育着他们的血脉,还要面对诸多流言蜚语,定然吃了很多辛苦。若不然往日那般骄傲又倔强的女子,怎么会露出如此怯生生的神色…
他一个弯身把心爱的女子牢牢横抱在怀,笑道,“来得好,歇息一下,咱们就回家!”
董蓉静静把头脸埋在他怀里,悄悄感受着久违的安心和温暖,轻轻应道,“好!”
慕容怀德大步走到了屏风后,小心翼翼把妻子放到软垫上,末了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这才笑着更加仔细的打量起自己的妻子。
董蓉慢慢喝着茶水,到底被他看得有些羞赧,于是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钗,低声问道,“我今日的妆扮是不是太华丽了?紫竹和文娘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我总不能害你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慕容怀德重新伸手把神色有些惶恐的妻子抱坐在怀里,低声安慰着,“不,你这般妆扮很美。但是,我更喜欢你自由自在的样子。不管你是荆钗布裙还是锦衣华服,只要你穿得欢喜,我就看得欢喜。不必理会任何人的闲话,懂吗?”
“真的?”董蓉怯怯抬起头,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的夫君。慕容怀德哪里见过她如此模样,疼惜的赶紧应着,“当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不必理会!”
“哦,那我知道了。”董蓉蓦然笑开了脸,突然其来的笑颜惹得慕容怀德看得直了眼,但下一瞬腰侧熟悉的剧痛却让他僵了脸皮。
“蓉蓉,这个…咱们是在外面…”
“外面?”董蓉无辜的瞪了眼睛,手下却加了力气又转了几圈儿,“外面怎么了,难道你刚说过的话就不算数了。呜呜,我好伤心,我肚子疼…”
慕容怀德眼见妻子万般委屈的瘪了嘴巴,赶紧彻底举手投降,末了又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双臂。
果然,他的小媳妇儿成功的“抚摸”过他双臂的每一寸皮肤之后就心满意足的鸣金收兵了。
“我渴,儿子也渴,我们要喝水!”
“好,我这就倒。”慕容怀德忍着手臂的痒痛,立刻变身成为最细心的老嬷嬷,伺候有孕的媳妇儿大人喝水擦嘴,甚至捧着点心碟子低声下气求媳妇多吃两块垫垫肚子,省得饿坏他的儿子,当然最后这半句他只敢在心里偷偷加上去。若是当真说出口,怕是他的两条腿也保不住了…
屏风外,老老实实躬身伺候着的一众丫鬟仆役们,这会儿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当然随着董蓉前来的众人还好一些,那些从别院赶来的奴仆就差满地找眼珠子了。
乙八用拳头堵着小嘴儿,嗓子里低声呜咽着,极力忍耐着冲出嗓子的尖叫。原来,那些兄长告诉她的事都是真的,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在逗自己玩闹。她自小就当神仙一样崇拜的英明伟大的公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屈尊折贵?若是为了隐瞒身份,那这会儿他已是中山王世子了,响当当的皇家血脉,总不至于再委屈自己了吧?
但那屏风后面正滔滔不绝介绍着点心用料和出处,只为了讨好媳妇儿多吃一口的男子,是谁?难道自家公子被人瞬间移魂了?
紫竹偷偷瞟着这个方才帮了她一把的小丫头,肚子里笑得差点儿肠子打结儿。她干咳两声,略带得意的低声说道,“主子们私下就是这样的,你可不要说出去,否则…夫人脾气好,老爷可是…”
乙八用力点着头,她只是被众多兄弟们保护的有些天真,但绝对不傻。住在孝义园隔壁不远的刘屠户就怕媳妇儿,整条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