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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家主仆三人一路步行进了城,穿街过户,很快就到了位于县城东北角的书院门外。今日是书院开门收弟子的日子,很多在私塾里启过蒙的小小少年都在父兄的陪同下站在门外排队,等待书院里的管事安排面见先生。
若是先生考校功课合格,人品也无太大问题,就会被正式收入书院。书院先生教导几年,根据其学识安排考取童生资格、秀才功名,接着再去省城考举人,进京会试考进士,殿试考状元,一级级慢慢步入仕途,最终挤入权利阶层。
董蓉瞧着已经排到两条街开外的队伍,暗暗感叹功名利禄的诱惑真是太大了。这时空同她的前世一般,供孩子读书都是最耗费银钱的事。纸墨笔砚这些消耗品价格有多昂贵先不说,就是束脩一项也是个沉重负担。
这白露书院一年束脩为二十两,虽说吃饭住宿都由书院一手包揽,但也着实说不上便宜,毕竟这些银钱够普通农家宽绰生活五年了。即便这般居然也有这么多人家咬牙把孩子送来,其心不可谓不诚啊。
董平去年已是在书院读过半年,若非考秀才时不小心吃坏肚子,导致发挥失常落榜,如今头上早就戴了秀才功名了,怎么还会被牛氏圈在家里做了大半年农活儿。如今他重新站在书院门口,一时激动得双手颤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对得起自己多年苦读,也不能辜负姐姐的疼爱。
董蓉姐弟俩这般一边瞧着热闹一边等着书院开侧门,不过两刻钟,又陆续有百十位同样身穿长衫、头戴方巾的学子赶到了。
其中有几人远远见得站在墙根儿处的董平都是带了一脸喜色凑到跟前,互相拱手见礼之后就笑道,“君诚,你怎么来了?可是下半年要同我们一起在书院读书?”
董平乍见昔日同窗好友也是欢喜之极,连连点头应道,“正是,以后还要各位仁兄多加照拂。”
其中一个身材枯瘦的书生笑嘻嘻挤着眼睛,打趣道,“君诚重回书院可是件喜事,别人先不说,起码某个胖子以后不用犯愁找谁代写策论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那个被嘲笑的胖书生羞恼得揪住瘦子打了两下,末了倒也极光棍儿的揽了董平的肩膀大方承认道,“君诚兄的策论写的最好,我不抓他帮忙,难道还找你们不成?上次不知是谁被先生大骂文章狗屁不通!”
他这话可是一竿子打翻一群人,学子们纷纷搜肠刮肚找了这一年里他的糗事说给董平听。一时间欢声笑语传出多远,惹得那些排队的小少年们不时扭头张望,幻想着自己进了书院也可以交上几个这样的同窗好友,一起玩耍读书多好。
众人正是笑得欢喜的时候,却有一辆黑漆平头大马车极嚣张的向书院快速驶来。一众规规矩矩排队的少年们吓得惊叫着闪到一旁,纷纷开口斥责,“这是谁家的马车胡乱冲撞,伤了人怎么办?”
那赶车的壮仆毫不理会众人之言,直接把马车停到了侧门外,坐在车辕上的俊美小童立刻偏腿跳下车恭恭敬敬打开了车门。
一个身穿宝蓝绸缎长衫、身材极为肥胖的年轻学子从车里钻了出来,冷冷扫视众人一眼,神色鄙夷厌烦之极,根本没有半点儿致歉之意。有那脾气急的少年就要开口讨个公道,却被不愿生事的父兄极力劝着忍耐了下来。
董平身前的瘦书生见此就撇嘴嘲讽道,“薛大少真是越来越威风了,可惜他在书院学了这么几年,只长肥肉没长学识,欺负未入门的小学弟这事儿都干得出来了。”
众人都是皱着眉点头,不想那薛大少身体痴肥,耳朵却极灵。他闻声望来,见得董平站在众人中间,一双小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
“董君诚,你可是赶来给我当书童的?”他摇着手里的描金扇子,得意笑道,“哈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我可告诉你,本少爷如今不缺书童伺候了,倒是还缺个洗脚的奴仆!”
先前那几个学子听得这话恨得脸色泛青,再望向董平的目光却满满都是怜悯心痛之意。董平先前为何辍学,他们多少也知道一些。考试失利,后母刁难,家贫无力供读,这三个因由随便拿出一个都是难题。他们也有心想要帮忙,但无奈几家都不算富裕,又不好随意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于是也就看着董平离开了。
如今正是欢喜好友归来之时,不想乍然得知他能回到书院,居然要付出这般沉重的代价。于是纷纷扯了董平,咬牙切齿劝解着,“君诚,他明明就是想要羞辱你。你绝对不能给他当奴仆,否则以后你就算进学,也没有脸面抬头做人了。”
“就是啊,君诚,我们几个手里都有几两余银,拿出来凑凑就够一年束脩,你先回书院读书,明年我们再想办法。”
几人说着话就开始解荷包倒银钱,董平感动的眼睛都红了。他赶忙伸手拦住他们,低声道,“多谢各位仁兄好意,但…”
那薛大少见不得他们这般自顾自上演深情厚谊的戏码,恼怒的一甩扇子,骂道,“一群穷乞丐也跑来书院读书,真是笑话。赶紧回家种地收苞谷去吧,若是多卖几文钱,兴许还能娶个野丫头传宗接代,省得断了祖宗香火,没脸见人!”
这话可是说得太恶毒了,瘦书生几个也忘了掏银子,挽了袖子就要上前教训这眼睛长到额头的大少爷。
董平本意不想惹麻烦,毕竟他来书院只想好好读书,但几位好友为了他出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避之不理。
想到这里,他解下腰间鼓鼓的荷包,大声说道,“薛少爷,收起你那副无礼嘴脸,我不会当你的书童和奴仆。这是我的束脩,以后一年我会在书院专心读书,你若是想要与我争胜,还是把心思多放在课业上的好。”
瘦学子几人惊喜的回头看着董平手里的荷包,大声问道,“君诚,你可是说真的?”
“当然。”董平重重点头,腰身挺得极直。
“太好了,太好了。”众人欢呼起来,再看向薛大少的眼里满满都是鄙夷之色,“君诚的课业,先生都夸奖过多少次了。可不是某些字都没认全的蠢物能比的!”
“就是,要想羞辱他,还是等下辈子吧。”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针尖对麦芒
薛大少气得鼻子冒烟,开口欲骂又不知从何下嘴。不想,一旁赶车的壮汉却是仔细看了董平几眼,末了挤到自家主子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薛大少听完挥手就给了他两耳光,骂道,“你个蠢货,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才报上来?”
那车夫委屈的捂着脸,可怜巴巴辩驳道,“这人换了衣衫,小的一时也没认出来。”
薛大少踹了他滚去一旁,然后又恢复了得意模样,鄙夷的看向董平说道,“我还道你一个穷棒子怎么能交得起束脩,原来是做了满身铜臭的商贾啊。哼,书院是书香之地,岂是你这样的脏物能进的,若是识相就赶紧滚,若是慢一步,我就替书院清扫门户了。”
董平听得自己被骂得如此不堪,气得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但他平日虽常听牛氏撒泼咒骂,轮到自己要付诸行动,双唇却仿似被抹了树胶,半点儿也张不开。
董蓉原本还打算观战到底,毕竟这是弟弟与同窗学子之间的矛盾,若是她冒然出头,弄不好反倒会给弟弟招来非议。但这会儿她眼见自己弟弟战斗力如此低下,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家都已经咧嘴呲牙咬上来了,他居然还不知道举起木棒,难道他还妄想同恶狗讲道理不成?
她皱着眉头上前几步抓了瘦书生,低声问道,“这姓薛的是什么来路?”
瘦书生正急得跳脚,突然被一个女子抓了手臂就恼了,呵斥道,“快放手,你谁啊?”
“我是董平的姐姐。”
“哎呀,原来是董家姐姐,小弟失礼了。”瘦书生赶忙行礼,末了也不耽搁功夫又说道,“这薛大少家住府城,家里有个商行,很是富厚。据说与这青县的县令大人是隔了多少代的远亲,他平日在书院读书不刻苦,反倒经常仗势欺人。君诚课业好,常得先生夸赞,他心里嫉妒,一直就想寻君诚的茬口呢。不想,今日居然堵着书院大门发难,真是太可恶了。”
董蓉翻了个白眼,她还以为薛家是什么皇亲国戚,没想到也是商贾出身,那还装什么大瓣蒜啊。
“平哥儿,站在一旁!同这样的腌臜物争吵,只会脏了你的舌头!”董蓉大步走到前面,伸手扯了弟弟到身后,然后指了薛大少的鼻子大声喝骂道,“真是乌鸦站在猪背上,只知道笑话人家黑,不知道自己更黑!我们董家虽然家境贫寒,但好赖不济也是传承三代的。我弟弟董平为了进书院习学圣人之言,每日辛苦劳作,公平买卖,赚得束脩,今日走进书院也是堂堂正正。你凭什么要撵他出去?难道你是书院的先生不成?
若是沾染铜臭之人都不能进书院读书,那第一个应该滚蛋的就是你薛大少吧。你们薛家不但是商贾出身,你更是只知浪费父母血汗钱的蛀虫,比起我弟弟差之千里。既然你这样的蛀虫都可以留下读书,为何我弟弟就不行?”
薛大少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劈头盖脸痛骂,愣了足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瞪圆了眼睛就想招呼车夫上前先把董家姐弟打一顿出气。旁边众人都是瞧不起他跋扈嚣张,方才又听董蓉骂得痛快,于是这会儿就纷纷出口帮腔道,“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学院难道是薛家开的不成?”
董平生怕姐姐挨打,伸手想要把姐姐扯到身后,喜子也赶紧挤过来护着两位主子。三人这般拉扯间,董蓉无意中瞧得书院侧门下多了几双方口鞋,心下就是狠狠一动,眼里恼意也更甚了。
她于是越发提高了声音继续喝骂道,“小女子平日多听人家说起白露书院行事如何公正,先生如何德高望重,学子也是温文有礼。今日一见真是大失所望,若是书院培养出的人才就是这般跋扈霸道,那我们不读也罢。平哥儿,跟姐回家!一年二十两束脩,足够聘个好先生单独教你课业了。”
董平不知姐姐在做戏,还以为她当真是气得狠了。他极愧疚又让姐姐为他与人争吵,但若是转身离开又不舍不得书院和几位同窗好友,一时间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这时,书院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推开了。三位胡须花白的老先生先后走了出来,其中当先那位扫了一眼董平,面色有些不愉,干咳两声才开口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董平脸色一整,赶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说道,“吴先生安好,弟子董君诚给您见礼了。”
吴先生见他行止如此有礼,脸色好了许多,温声说道,“免礼,你不是回家种田去了吗,如今为何回来?”
董平依旧半弯着腰身应道,“回先生的话,弟子想重回学院,跟随先生读书。”
吴先生眼里闪过一抹喜色,抬手捋着胡须还要再端端架子。可惜,站在他身后的两位老先生却是笑着拆台了,“吴兄平日常遗憾得意弟子断了学业,如今弟子回来了,怎么还如此刁难?若是吴兄不愿继续教授,那我们倒是愿意代劳。”
吴先生没想到青天白日下,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儿撬墙角儿,惊慌之下差点儿扯断了宝贝胡子,赶忙拒绝道,“不必,老夫虽然年迈,但教授弟子还能胜任。”
说完,他就挥手示意董平站到他身后,再抬眼看向薛大少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声道,“老夫怎么不知道,白露书院什么时候被薛家买下了?我们几个老家伙是不是也该给少东家弯腰见礼啊?”
薛大少一见三位老先生走出来的时候就开始琢磨怎么不着痕迹的偷偷溜走,可惜方才争吵引得众人把书院门前围得铁桶一般,他实在是找不到空隙钻出去。这会儿听得先生这般说,他只能苦了脸行礼求饶,“吴先生安好,弟子…弟子方才是同董君诚玩闹,说的话都当不得真。”
“哼!”吴先生冷哼一声也不同他多争讲,毕竟薛家在这青县还有几分地位,于是直接开口道,“明日开课前抄写百遍《论语》交上来,若是再被老夫听说你胡作非为,别怪老夫不念情面把你撵出书院。”
“是,先生。”薛大少忍了怒气,勉强低声应了,心里偷偷把这老夫子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恨不能立时打得他断气才好。可惜这老夫子是书院数一数二的大儒,就是朝廷六部官员里也有很多弟子,实在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角色。
三位老先生如此几句话就轻易解了争执,惹得那些等待进入书院的小小少年们满眼都是崇敬之色,纷纷躬身行礼。三位老先生面带微笑点头,尽皆腰板拔得笔直,捋着胡子的手指差点儿都翘成兰花状了。
书院的小管事见此,赶紧上前大声宣布考校事宜以及书院的诸项规矩,当然最重要的是被录取的生员要去哪里交束脩,安排房舍。
董平等人自然不必同那些少年挤在一处,三位先生转身回去时就唤了他们同行。瘦书生等人自觉受先生重视很是欢喜,拉着董平就快步跟了上去。董平扭头望向姐姐,脸上满满都是歉意。
董蓉如何不知弟弟的想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