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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菊花都谢了,树木也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可玩的; 官哥儿又吵着要出去外面玩。
李瓶儿被他缠不过,实在怕了他的哭闹。官哥儿自从吃上了肉; 力气渐长,哭声越来越响亮; 一旦哭闹起来简直是魔音穿耳。
她只好妥协; 抱着他去庄子门口。
来宝紧紧跟在她俩身旁护着; 绣春捧来热茶及点心,放到门房里的火盆边温着。
虽然外面也是光秃秃一片,好歹天大地大,不似屋子里跟笼子似的。官哥儿在门口玩得开心极了; 不时用脚踢着土,弄得小羊皮靴子沾了好些泥土。
“咩、咩咩……”一阵羊叫声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秦少正赶着几只羊从路那头走过来。
等到了近前,他有些惊喜地看了李瓶儿一眼,目光炯炯。
相互见毕礼,李瓶儿见他穿着一身新棉袄,脚上也终于穿上了袜子,显得人更加俊朗有神。
李瓶儿朝他点点头,绣春捂着嘴在后面偷笑,她认得出来,秦少正这一身正是六娘之前送给杨素梅的布料呢!
秦少正微窘,深深弯腰作揖谢道:“谢六娘的照顾,在下才得了这身新衣。”
“啊,不谢,不用客气。”李瓶儿没认出他的布料是自己赏下去的,“才下了场小雪,你还去放羊啊?”
秦少正的羊队伍里少了两只羊,还剩下六七只,有白的,有灰的,圆圆滚滚,看起来可爱极了。
秦少正垂着眼睛答道:“放它们出去溜溜,院子里关不住,直叫唤。”
“呵呵。”李瓶儿笑了,这不是和官哥儿一个样么?她扭头问来宝,“不是说把他的肉羊全买了吗?别老拖着,倒麻烦他下雪天还得溜羊。”
来宝答道:“前几日老爷来了,大家都忙着呢,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秦少正:“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官哥儿对大人间的谈话没兴趣,他拉着李瓶儿的手,往羊身边走,嘴里直叫:“骑马,骑马!”
李瓶儿本来站在门坎边的,被他一扯,倒离秦少正近了几分。她把官哥儿往回拖:“这不是马,不能骑,下回老爷来了再带你骑马,乖哦。”
秦少正盯着脚面的眼睛一黯,忽然抬头道:“没事,小公子想骑就让他骑一会儿。反正他人小,就骑这只大羊吧,能驼得动。”
李瓶儿不知不觉地被官哥儿扯到了羊跟前,她道:“这样真的没问题?”
“不会有问题,你放心,我看着呢!”秦少正朝官哥儿一笑,伸手抱起他,把他往领头的大羊身上放。
来宝走前两步,想把小公子接过来,却被秦少正躲开了。
官哥儿一坐到羊身上,就拍着手大笑:“骑马,骑马!”
来宝只好捡起羊脖子上的草绳,紧紧拉着,省得一会儿这羊发羊颠疯,把官哥儿摔着了。
来宝牵着羊,在庄子门前来回踱步,秦少正紧紧抓着官哥儿的小腰,李瓶儿紧跟在一旁。
秦少正偷偷瞧李瓶儿,李瓶儿无意间朝他一望,两人眼神对上,秦少正微微红了脸,率先低下头。
李瓶儿:……
她的心忽然疾跳起来,有点喜悦,又有点紧张。慌乱之下,她嘴里说着:“官哥儿,该回了。”然后抢着去抱官哥儿,想把他从羊身上抱下来。
秦少正还没松手,两人的手瞬间接触,李瓶儿一惊,迅速往后缩回手。
他的手有点粗糙,一挨到便觉得既麻又痒。
来宝一听这话,赶紧扔下草绳,从傻愣愣的秦少正手里把官哥儿抱下来,紧搂在怀里,对他道:“我们进去了,下午我找人去你家牵羊。”
“好,好。”秦少正回过神,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李瓶儿看着他既窘又羞的纯情模样,情不自禁地轻笑一声,然后领着众人进去了。
直到耳边那一阵环佩钉珰声不再响起,秦少正这才抬起头,握了握拳,一脸笑意地赶着羊回家。
用过午饭,官哥儿躺在热炕上睡着了,李瓶儿歪靠在窗边的榻上发着呆。
她想起一丈青之前跟她说过的——这年头,女人要是没个男人,即使有万贯家财也难守住。
等西门庆死了,看来她势必得再嫁一回。
可是,嫁谁呢?
她不愿意做谁的小妾,也不贪图别人的权势或财力。论起钱财,她现在的资产足够她吃喝不愁几辈子。在不考虑这两方面的前提下,她想找一个真正喜欢她,对她好,还得像绣春说的那样——不能喝花酒,也不能和别的女人调笑——的男人。
她成日闷在这庄子里,除了西门庆,见得最多的男人就是来宝和来昭。
来昭就不必提了,那是一丈青的老公,人家儿子都十几岁了。来宝……这人又太小,才17岁呢!这让她如何下得了口?她可没有姐弟恋的癖好。
原书中各人物的年龄都有些模糊,细对时,发现有好几处都对不上。但不可否认的是,西门庆没两个月就要死了,死时33岁。他比潘金莲大三岁,潘金莲和吴月娘同岁,她俩又比李瓶儿大三岁。
这么一算,李瓶儿小西门庆六岁,今年……该是27岁?
27岁!
这让本来才22岁的李瓶怎么接受?
李瓶儿把手里略凉的茶盏放下,板着一张脸。本来她还以为这具身子才24岁呢,想着多两岁不要紧,平白无故的近三十岁了,让她如何能欢喜?
绣春凑上来,重新换上一盏热茶,问:“六娘,怎么了?”
李瓶儿暗叹口气,道:“没什么。你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绣春笑笑:“睡不着,我去拿针线篮子过来和六娘一起做吧?”
“也好。”李瓶儿无精打采道。
绣春拿来针线篮子,两人开始做针线活儿。
李瓶儿才绣了几针,放下针问绣春:“杨娘子家的那位小叔子,今年多大了?”
她观他的长相和行为举止,瞧着不像来宝那般才十几岁的样子,心里抱了一点期望。
绣春仔细想了想,回道:“不清楚,不过听杨大姐说过一句因为家穷,她小叔子才被耽误了,想来应该很大了吧?怎么也得有二十几岁了。”
李瓶儿点点头,眯眼笑起来。
绣春见她开心起来,凑趣道:“六娘是打算给他介绍一个媳妇?”
李瓶儿:“去,去。关我什么事,他自己有大嫂呢!”低头又拈起了针线。
来宝找人去杨家牵了羊,一并将银钱结清,价钱给得很足,喜得杨素梅连声道谢。
等来宝走了,杨素梅捧着手里七两多的银子,笑着对秦少正说:“这下好了,总算能替你娶个媳妇了!”
这时候的乡下人家,女方家要的彩礼一般是五两。这个数字对于西门庆之类的有钱老爷来说,不过是打点一个看得过眼的粉头的赏钱,但对穷苦人家来讲,这笔钱就能娶到一个很不错的媳妇。
连彩礼钱都没有,谁乐意嫁给你啊?
杨素梅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买这几只羊,一进一出之间,倒也净赚了好几两。六娘素来是个心善的,想必不会催逼她还钱,等她慢慢做工还就是了,倒是小叔子的婚姻大事得抓紧。
她道:“你就要23岁了,再不说媳妇,往后拖一拖,年龄更大,人家姑娘们也不乐意呢!”
秦少正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这只手,刚才触碰过六娘的指尖,小小的,轻轻的,软绵绵的。可惜对方就像水里的鱼儿一样滑溜,一触即离,只留下他在这里空回味。
“哎,少正,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杨素梅说了半天,见小叔子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便大声喊了他一句,又笑起来,“到了年纪,谁不娶媳妇啊?你也不用害羞,喜欢什么样的跟我说,我去打听打听。”
秦少正抬起头看了嫂子一眼,复又低下头,沉声道:“先不急着娶媳妇,把钱先还了。我们不能仗着六娘心善,就拿她的钱花得心安理得。我再等两年也没事,好姑娘是不会嫌弃我老的。”
杨素梅心里本就对六娘有一份愧疚,被小叔子这样一说,脸上讪起来,道:“那也行,听你的,先还六娘。等明年开了春,你的腿脚差不多也好了,我继续去庄子里干着,最迟明年年尾,一定能给你娶上媳妇!”
她越说越激动,舒服地叹了口气,又道:“等你成了家,我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
这句话一说,两人都沉默下来。一个想起了死掉的丈夫,一个想起如父般的兄长。
过了许久,秦少正道:“嫂子,下午我和你一起过去,当面谢谢她,不能失了礼数。”
杨素梅:“我谢她就行了,我给她多磕几个头。你是外男,也不知她……”
秦少正很固执:“我和你一起去,她若不肯见……也就算了,多少是我的心意。”
杨素梅:“那好吧,晚一点我们一起过去。”
李瓶儿正和绣春做着针线活,一丈青在外间门口禀道:“六娘,杨娘子过来了,说有事找您。”
“哦?让她进来吧。”李瓶儿收起手里的针线。
杨娘子进来,先给她磕了个头,然后递上一包银子,口里道:“多谢六娘照顾我们。家里宽松了许多,卖完羊余下这七两多的银子,零碎散钱不敢拿来给六娘,这七两先还上,剩下的三两银子,一旦手里有了立马就还。”
李瓶儿点点头,让她起来。
绣春伸手接了钱,笑着将杨素梅扶起来。
李瓶儿让绣春给她搬了个座儿,绣春又上了一杯茶来,杨素梅连连摆手,不敢喝。
李瓶儿也不逼她,笑问:“家里可都好?你小叔子腿脚好了没?若是手头不方便,不用急着还我钱。”
杨素梅坐着不自在,干脆站起身来,笑道:“托六娘的福,家里都好。小叔子也好,明年开春就差不多了,也能出去做工。”
站着说了两句,看着李瓶儿和善的脸,杨素梅的话匣打开了:“现在我唯一心焦的就是小叔子的婚事。本来吧,我说先不您的钱,把媳妇给他娶上了再说,”说着,她就不好意思起来,“还是他说了我一顿,才把我醒转过来。他说自己不急,明年年末再娶也是一样的。”
“哦,”李瓶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多大了?”
“开年就23了呢!这在乡下,已经属于老光棍了。”
“23啊?”李瓶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比现在的她小了四岁,让她情何以堪?胸腔中积蓄了一下午的奇怪情绪消散了一些,她又道,“是该成家了。你打算给他找个什么样儿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找什么样的?不敢要求家底,只好人好、身家清白的黄花大姑娘就成。”杨素梅乐呵呵道。
李瓶儿的奇怪情绪再次消散了一点,淡笑道:“也是。”
杨素梅忽地想起她小叔子还在外面候着,便道:“他说要特意来谢谢您,就跟着我一起来了,就在外边,您看……”
李瓶儿闻言看了一眼窗外,秦少正正站在院里的大树下,脸对着外面那道墙,没看向这边。
她忽然觉得意兴索然起来,道:“不用了,我不好见外男的。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你下去忙吧。”
杨素梅慎重地再次道谢,这才转身出去。
李瓶儿低头喝了几口茶,抬头看向窗外时,树下的人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及墙壁。
☆、第 52 章
这日; 西门庆忙完事情; 在书房内赏雪。
雪下得越发大了; 鹅毛一般; 纷纷扬扬。
西门庆看了一会儿; 觉得身上酸痛得厉害,可又不想躺下; 看着窗外的大雪; 他担心起庄子上来; 暗自叹了口气。
像这种天气; 也不宜出行,衙门里事多,家里事也多,连点空闲都腾不出来,也不知那母子俩在庄子上有没有冻着; 饿着。
这么想着,他便喊王经:“王经; 你去跟来安说,让他再送几筐上好的炭去庄子上; 肉菜也多拿些。这种天气不好出门; 她们若缺了什么; 拿着钱都没地方买呢。你叫他们跑一趟,不要怕雪大,赶着骡车,中午用过点心就走。”
王经应了; 赶紧下去找来安吩咐事情。
西门庆独坐了一会儿,让人将应伯爵和温秀才请来一同赏雪,喝酒行令。
粉头郑爱月忽然让人送礼来,两盒点心及一包她亲口嗑的瓜子仁儿。
瓜子仁儿只有一小捧,用一方结穗汗巾裹着,西门庆还来不及吃,被应伯爵一把抢了扔进嘴里。等西门庆去抢时,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郑爱月毕竟是娇滴滴的姑娘家,用这种小意笼络西门庆而已。难道她还真的嗑个十斤八斤的,让西门庆用篮子来装啊?
黄四又走拜见,一是还西门庆的银子,二是求他帮忙解决自己岳父的人命官司案子。
西门庆想着不过是写个贴子的事情,便应了。
黄四千恩万谢,约定过两天在妓|院摆酒请西门庆。
西门庆本来不想去,雪虽然有些大,可他惦记着官哥儿,寻思这两日还是得抽个空去一趟。
应伯爵在一旁煽风点火:“大哥,你若不去,他就难过死了,这也是黄四的心意。反正雪这么大,也没法去哪里,不日就让黄四孝敬我们去妓|院里好好玩一日。”
西门庆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等黄四走了,三人继续喝酒行令。
说说笑笑了一回,西门庆让王经拿了三盘瓜子摆到桌子上。
他从腰间抽出自己的汗巾,铺在手边,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