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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安只得走过去,应伯爵拉着他,小声问:“你实话对我说,大哥为什么把王经赶走了?听说前几日那几个粉头特意进府看他,连面都没见上。”
玳安小声回道:“我能知道什么?老爷最近不爱说话,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敢多嘴问?别说粉头了,就连大娘来了,他也不见呢!”
“嗯,”应伯爵皱着眉,连面都没见上,怎么替那些人说情?
“应二叔,您先回去,别再为难小的。老爷的吩咐,说最近不见人。”
“行了行了,我这就走,过几日再来。”
应伯爵这回真的走了。
玳安亲眼看着他出了府门,这才回到书房,轻轻敲门,立在门外小声禀道:“应二叔已经走了,留下两盒点心。”
良久,西门庆回道:“赏你了。”
玳安道了谢,摸不着头脑,只好把点心拿下去和其他人分着吃了。
西门庆坐在书房里冷笑一声。
应伯爵,他一直把他当成同胞兄弟般的照顾。这些年,没少借给他钱粮。说是借,其实就是赠与,从没要他还过一文钱。
但凡应伯爵开口,不论是求人情还是说项让他入股做生意,他看应伯爵的面上,都应了。
就这么一个来往最密切的好兄弟,却在他死后,拉上会中几友,一人仅出一钱银子,潦草凑了一张祭桌给他,倒赚了他家七分银子的孝绢并半张席面。
这倒也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死后不久,就撺掇着顶替他职位的张二老爷来夺他的小妾!
张二官那厮,不仅娶走了李娇儿,听了应伯爵的花言巧语还想将潘金莲也娶回家去。
他倒不指望她们能替他守一辈子,但好歹也得守过百日吧?
这副急切的模样,真令人心寒。
潘金莲见不到老爷,连书房的门都摸不进去,又寻不到机会和陈经济私会,她如同困兽一般,只好日日打骂秋菊来出气。
李瓶儿守着儿子,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倒还算平静。
西门庆关在书房近十天,一步也不出,谁来都不肯见。
就在众人猜测他何时才会出来时,这一天早上,他终于踏出了书房。
他先去了衙门一趟,销了假,跟何千户寒暄几句,带着几名差役便回了府。
他吩咐将所有妻妾并下人都集中到院子里。
下人、丫头及媳妇婆子们站了满满一院子,吴月娘及几位小妾全都站在一旁。
二月下旬的天气,早春的气象渐渐露出来,雪慢慢融化,日照一天比一天久,寒风也温柔了许多。
西门庆负着双手,立于台阶上。
他身穿白绫道袍,脚下粉底皂靴,肩上披着飞鱼五彩蟒衣,一头乌发用白玉簪束起。
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脸上重新长了些肉,虽仍比旧时清瘦,到底和病中那副枯槁模样大相径庭。
他原本的底子就很好,只不过那时喜爱大鱼大肉,又嗜饮酒,虽然生得风流博浪,周身却泛着一股轻浮浪荡之气。这一病,倒似脱胎换骨,彻底洗髓了一般。
略瘦削的身材显得他玉树临风,天庭饱满,面如敷粉。在屋内关了这么久,倒养出一副好气色,之前围绕周身的浊气、病气一扫而空。就连那股轻浮浪荡之气,也无影无踪,甚至隐隐多了一股尊贵的气派。
他脸庞坚毅,目光沉沉,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静静地看向众人,下人丫头们无一敢直视。
李瓶儿惊讶地看着西门庆,没想到这家伙关了几天,倒更显得风度翩翩,丰神俊朗,将之前留给她的酒色之徒的坏印象击得体无完肤。
他这是去了一趟韩国吗?
李瓶儿都震惊成这样,更别提别人了。那些曾和西门庆有一腿的女人们,俱都一脸痴迷地看着他。
这其中,要数潘金莲最甚。
金莲呆呆的看着上方俊俏更甚以往的西门庆,她媚眼含笑,心里幸福得直冒泡,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是他的小妾,我竟然是这等人物的小妾,何其有幸!
她仿佛回到了初次撞见西门庆的时候,心悸不已。
金莲这一辈子有过的男人,除了年老体衰的张大户,再就是三寸丁武大,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厮,虽说陈经济长得也算拔尖,但那得看跟谁比了。
西门庆和陈经济,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一个成熟有风度,一个稚嫩兼小气。
西门庆有份好家当,挥洒银钱的潇洒英姿哪里是落魄的书办公子可比的?
西门庆当着官,前呼后拥,自有一股尊贵威严。陈经济寄人篱下,成日在铺子里帮忙,像个伙计似的。
西门庆气度不凡,哪怕对着京官也没有奴颜婢膝之态,在后院行走更是昂首挺胸。陈经济则时时弯着腰,扮忠厚老实相。
将这两人放在一起,实在是差距悬殊,高下立判。
若换成以前,潘金莲一定会趁此机会和她的小情郎偷递眼神。
怪只怪西门庆这十天恢复得太好了,将潘金莲所有的心神都吸引过去,连陈姐夫也不记得了。
虽然此时她将陈姐夫忘到九霄云外,但陈姐夫可是心心念念着她呢!
陈经济站在下面,先偷偷瞄了下西门庆,紧跟着就将眼神拐到金莲身上,却见她一脸痴迷的看着老爷,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吴月娘一脸欣喜地看着老爷,孟玉楼垂着头,李娇儿也是满脸羞意。
西门庆淡淡地看向众人,音线清润又冷冽:“我以前诸事繁忙,不曾好好地看一看你们每一个人。这一回生病,倒给了我这个空闲。”
金莲和春梅痴痴地呆望着他。
李瓶儿低着头,心想,喜怒无常的西门庆不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弄得这么隆重。
西门庆道:“品性忠厚的,我自然会善待;偷奸耍滑的,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也不多为难大家,只略作惩戒,赶出府就是了。”
下人们听得心里打鼓,想交头接耳两句,不敢;想看看老爷的脸色,更加不敢。
陈经济和春梅心里最害怕,总觉得老爷意有所指,双腿都在打颤。潘金莲比那两人的心性强些,仍然稳稳地站着。
这时,玳安和春鸿抬着一把交椅上来,西门庆掀开袍角,坐了。
他一个眼神过去,就有小厮抬了两张长凳上来,几名差役手里拿着木板,站在长凳旁边。
下人们心里的鼓越敲越响,越来越密集,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哪里又惹着了这位活阎王。
西门庆朝玳安招招手,玳安手里捧着几大张纸走到他跟前。
西门庆沉痛道:“家父家母虽然去得早,却也留了些产业给我。到今日,不说富甲一方,倒也吃穿不愁。我不忍心家业凋零,况我病中发现府里人极没有规矩。”
他并没有看向吴月娘,月娘却当众羞红了脸。
他又道:“这是我制定的府规,玳安当众读一遍,然后贴到各处。望你们时时自省,莫要再犯,我府里可容不下那些心思狡诈之人。”
玳安捧着纸,一页页宣读。
李瓶儿听得仔细,有前院小厮无事不得入后院,后院丫头也不可随意进出前院之类的规定,将前后院弄得泾渭分明。甚至连门户几时开,几时关都一一列出来了。
当玳安读到“凡是从后门进府的外人,哪怕是往厨房送菜的也必需一一记录时”,看守后门的婆子跪着说自己不会写字。
玳安先看了一眼上首的老爷,见老爷神色不变,玳安便骂那婆子:“不会写字,你会不会画画?”
那婆子怕丢了差使,赶紧回说自己会绣花,大概也能画几笔。
李瓶儿听得差点笑出声。
玳安宣读完,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陈经济心里不愤,这样他还有什么借口去金莲院里鬼混?
府规念完了,西门庆看向玳安:“趴上去!”
玳安不敢求饶,放下府规,老老实实地趴到长凳上。
西门庆沉声吩咐:“十板。”
差役拿起板子,噼里叭啦痛打了玳安十大板。
众人大惊,不明白一向最有脸面的玳安竟然当众挨了板子!
可没人敢问老爷原因,就连苦主玳安都不敢问,更何况别人?
李瓶儿心里害怕,垂着头不敢看向玳安。
西门庆冷冷地看着他最亲近的小厮挨板子,就算玳安被他历练出来了,也不能抵消他对他的恨意。
玳安不守规矩,竟然和叶五儿有染,这十板子他挨得不冤。
罢了,也是自己一向荒唐,不怪近身小厮有样学样。
十板打完,西门庆厉声道:“以后好好当差,不许再动歪心思!若不老实,就把你赶出去!”
玳安吓得不顾发疼的屁股,跪在地上表忠心,起来后一瘸一拐地走到西门庆身旁,垂着头,老实极了。
西门庆看也不看他,又喊了一个名字:“来爵,出来!”
来爵吓得浑身一抖,扑倒在地,磕头求饶道:“老爷,小的最近可老实了,没干坏事啊!”
西门庆看着他,这厮在前一世,可是和李四串通,瞒了他的批文倒卖的,他如何饶得了他?
他道:“按上去,打二十板。”
几名差役上前,将瘫在地上的来爵一把扯起来,按到长凳上,一顿板子下去,打得来爵像杀猪似的惨叫。
李瓶儿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施刑处,见两名差役一左一右地站在长凳两侧,手里高举着木板,一人一下轮流招呼着来爵的屁股。
打一下,来爵就嚎一声,身子一缩。再打一下,再嚎再缩……
直到20板打完,来爵的屁股像发面团一样,肿得老高。
李瓶儿心里一抖,赶紧低下头。
她算是亲眼见识了一回西门庆的凶恶霸道。
来爵的媳妇惠元,站在人堆里,看着丈夫受苦,却拿不出一丝办法。
她是最后一个和西门庆偷情的人,虽然只有一次,但她自认没那么大的脸面敢替自家丈夫求情。
她只能一眼一眼地睃西门庆,渴望老爷能记起当日的欢|爱,格外开恩。
西门庆像瞎子似的,不理会惠元的求情信号,等来爵挨完打,才道:“即日起,你和你媳妇一起出府去!府里的东西不许你们带走,自己的衣服箱子允许拿走。我另外赏你们20两银子的安家费,也是大家主仆一场的情份。”
来爵慌了,顾不上哭,跪地哀求道:“老爷,小的哪儿做错了,您要赶我们出去?不如再打小的几十板吧,只求别赶小人走!”
惠元再也忍不住,扑到丈夫身边,跟着跪下求情。她眼里含泪,急切地看着上面的老爷。
西门庆脸上没一丝温柔,冷冷道:“玳安,还不带他们下去?”
玳安忍着屁股痛,喊了几个小厮,将来爵和他媳妇一起架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坐回】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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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周末快乐,看文愉快~~
☆、第 75 章
来爵两口子当即被赶出了府。
他俩还是应伯爵介绍进府的呢; 都能被老爷狠心赶走; 其他的下人、媳妇婆子们都人人自危起来。
他们个个垂头缩肩; 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吴月娘张了张嘴; 想替来爵求情; 可老爷这次病过之后,更显威严; 而且也不像往常那般给她脸面了。
于是; 她闭紧了嘴巴。
潘金莲仍然一脸痴迷地盯着西门庆; 看他打人板子、撵人出府; 那冷冷的眼神,非凡的气势,都让她沉醉不已,她才不在乎哪个小厮被撵呢!
李瓶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印象里; 来爵似乎不是个好人,被撵了也好。不过; 如果西门庆能撵走潘金莲,那才叫真的好。和金莲同住一府; 总是让人担忧心烦; 她三番四次惹事生非; 心肠狠毒,官哥儿几次差点遭了她的毒手,自己也常被她挤兑。
幸好没带官哥儿来,不然他看了这打人的场面; 大概又得哭闹。
也不知这会儿他在干嘛?绣夏和绣秋能不能把他哄住?
西门庆坐在交椅上,右手中指缓慢、匀速地敲着下面的木质扶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众人听得心惊。
良久,他看向平安,道:“平安,出来。”
其他下人松了一口气,幸灾乐祸地看着平安。
平安吓得快要尿裤子,哆嗦着从人堆里走出来,扑到西门庆跟前,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老爷,小的没干坏事啊!求老爷明鉴!”
西门庆冷冷地看着他。
平安这厮,在他死后,不仅偷府里的财物去妓院花费,被捉拿后,甚至在吴典恩的诱使下谎称月娘和玳安有一腿!
这让他如何能忍?
当即宣布打30大板,然后赶出府,不给一分银子,只允许他带走自己的衣物。
三十大板,不是一下两下就能打完的。
李瓶儿听着耳边沉闷的扑扑声,不许自己去想血淋淋的恐怖画面,可等到扑扑声不再响起时,她控制不住地飞快瞄了一眼。
只见平安的屁股已经渗出丝丝血迹,看起来比来爵惨多了。
玳安和两个小厮架着平安回到他的屋子,替他收拾了衣服,然后又架着他朝府门外走。
平安一路哭哭啼啼,哀求玳安道:“玳安,看在我俩相处这么久的份上,你告诉我,老爷为什么打我?为什么将我赶出府?是谁在背后挑唆老爷?”
他不愿意被撵出去,从西门府里被撵出来的人,哪个大户人家还敢用?
玳安毫无感情地说:“你问我,我问谁?没见我都挨了两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