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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破手与突击兵同行,从20岁到25岁,除了被师傅扣在身边专研弹药的大半年,原胥始终紧随周盏的步伐。周盏的枪口指向哪里,哪里就有他设置精准的炸药。他永远在最危险的地方——搜索、拆除隐秘的炸弹,或是潜入夜色中,在行动开始之前,悄无声息地设置好炸弹;撤退时,由于职责所在,他通常需要留守断后,很多次,敌方的子弹擦过他的头盔,炸弹在他身后不远处爆炸……
与弹药为伴的战士都很孤独,很多人的性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他专注拆弹、设置炸弹时,身边有时一个人都没有。
连突击兵,在一些特殊行动中,也不能陪着搭档爆破手。
不过周盏永远在离原胥最近的地方。
原胥听得见他上膛的声响,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如果那束目光消失,那么只要回过头,就一定能看见他挺拔的背影。
就像最可靠的盾牌一般。
23岁,原胥已经与周盏一同成为上尉了。
那年夏天,两人得到了进入猎鹰后的第一个探亲假。在颠簸的火车上,原胥倚在周盏身边,听周盏说想告诉家人——自己已经找到了将携手一生的人。
原胥猛地站直,一脸震惊。
而震惊里,是满心喜悦。
他没有父母,与姨母家已经几年未联系,不用向谁汇报自己的恋情。
但周盏却是有的。
周盏是家中独子,父母思想传统,想来是不会接受儿子突然带一个男人回家。
在一起的3年,周盏一次都没有提过家庭的阻碍,原胥也不想问,哪知周盏第一次说到这个话题,就是要带他回家、挑明关系。
“我……”原胥平时和谁都能瞎吹海侃,这时却结巴了,“我,我们这关系……其实你不用,不用这么快就……哎,我……”
“我们已经决定在一起了不是吗?”周盏捏捏他因为着急而泛红的脸,“早说晚说,都得说。”
“但是,”原胥道:“你爸妈肯定不同意。”
“那等到我们都30岁了,他们就会同意吗?”周盏说:“其实早说晚说,实际上没有区别。”
“他们不同意,”原胥紧皱起眉,手心出了汗,“那我们……”
“我们还是会在一起。我这次回去,为的是告诉他们‘我有了恋人,那个人是你,今后我要跟你在一起’。”周盏声音很沉,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定,“不是回去询问他们的意见,请求他们接受‘我将与你共度一生’这个事实。”
原胥深吸一口气,几秒后说:“我很紧张。”
“我也很紧张,他们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周盏无奈地笑了笑,“但正因如此,我不想隐瞒。”
两人军旅生涯的唯一一次探亲假非常不愉快,如原胥所料,周家父母根本接受不了,周母痛哭流涕,甚至说出了不少恶毒的话,周父拿板凳砸周盏,发誓与他断绝关系。
周盏额头破了,嘴角也淌着血,却自始至终没让原胥受到丝毫伤害。
那天他们十指相扣离开周家,原胥万分心痛,将周盏紧紧抱住,哽咽道:“我自己没有家,现在害你也没家了。”
周盏揉他的后颈,嗓音沙哑:“瞎说,我怎么没有家?有你在,哪里不是家?”
回到宾馆,他们疯狂做爱,原胥已经叫不出声,几乎晕过去,周盏也没有放过他。
这年除夕,周盏照例往家里打去电话,刚一接通就被挂断,再拨,便始终是忙音。
原胥在通讯室外等待,周盏笑着竖起他军大衣上的毛领,摸了摸他冻红的脸,“今后我也不用往家里打电话了。”
原胥说:“你不是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吗?”
周盏笑:“是啊,你就是我的家。”
“那你给我打电话吧。”原胥说:“我接,24小时应答。”
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周盏在原胥额头亲了一下,“谢谢。”
“我爱你。”原胥如此回应。
又过了一年,25岁的春节后,猎鹰迎来一批新兵。原胥已是队里首屈一指的爆破手,领命训练新人。
新队员姓牟,也是个机敏的小伙子。
刚当师傅时,原胥经常跟周盏得瑟,摆一摆为人师的架子,还说队长就喜欢将机敏的人培养成爆破手,然后戳戳周盏脑门:“看,你就不机敏,只能混个突击兵当当。”
其实那时周盏已经是二中队的副队长了,与一中队的洛枫同为最被总部看好的厉害角色,唯有原胥会叫他“区区突击兵”。
周盏也不生气,顺着他道:“胥哥最机敏了,都能带徒弟了。”
原胥眉飞色舞,趁机自夸:“可不是?徒弟还是个小帅哥。”
周盏:“……”
不过正是这小帅哥徒弟,在之后的任务中出了岔子。
4月,一二中队联合追缉军火走私犯。情报显示,敌人可能有大量炸药。大队长在权衡之后决定让原胥带上新兵小牟,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
小牟是什么水平,原胥最清楚不过,行动之前向大队长和中队长提过“小牟还无法应付实战”,得到的回应都是“那就在实战中成长”。
原胥明白,队长们也是不得已,队里一直缺少专攻弹药的队员,若不是对手特殊,想必没人愿意在这时候派小牟出去。
小牟既紧张又期待,原胥不能在他面前露怯,拍着他的肩道:“别紧张,师傅罩你。”
行动在夜里打响,前期一切顺利,原胥跟着周盏,搞定了最危险的几处陷阱。
直到通讯仪突然传来一声尖啸,他几乎要认为任务将顺利完成。
尖啸传来的地方来自小牟负责的区域,通讯仪一片嘈杂,枪声此起彼伏。小牟哭着喊,自己没能搞定一个复合炸弹。
原胥一边拆弹一边嘱咐对方冷静,说这里并非每一处炸弹都需要拆除,如果实在拆不掉,那就赶紧离开,或者强行爆破。
但小牟紧接着的一句话让原胥如坠冰窖。
“炸弹在孔哥身上!是复合炸弹,定时,也不能强行卸下!”
孔冉是猎鹰埋在走私团伙中的卧底,与周盏原胥同年成为特种兵、同在二中队,是对原胥来说极其重要的战友。
他颤抖着起身,拿着通讯仪,哑然道:“你再说一遍?”
小牟情绪失控,嘶吼道:“孔哥暴露了,那些人把孔哥绑在炸弹上!师傅,我拆除不了啊,怎么办?只剩10分钟了,怎么办师傅!”
“我马上就到。”原胥眼前一黑,却仍竭力平静,说完重新跪在地上,完成拆除的最后一步后,转身喊道:“周盏!”
周盏闻声回头,原胥快步跑去,声音终于颤抖起来:“孔冉身上有炸弹,小牟无法解决,我现在过去,你跟队长汇报一声。”
周盏一听,目光也是一紧。
原胥赶到小牟与孔冉所在的武器库时,时间只剩不到5分钟。小牟跪在孔冉面前,面对复杂的线路,根本无从下手。
原胥冲去一看,只觉凉水从天灵感浇下。
世上最令人绝望的事,不是你没有办法救下最珍贵的同伴,而是你有办法,上天却不给你时间。
第16章
定时装置发出单调的“滴滴”声。时间像死神无形的手,将孔冉拉向深渊。原胥的手在发抖,冷汗不停从苍白的脸上滑落。小牟已经在接到中队长的命令后踉跄跑出武器库,浑身是血的孔冉几近昏迷,喉结轻微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大队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原胥,你还愣着干什么?马上撤退,听到没有!”
“不……”原胥茫然而偏执地摇着头,血红的双眼瞪着孔冉身上的爆炸装置,右手紧紧一握,又剪断了一根导线。
如果还有时间,如果还有时间……
如果最先赶到这个武器库的是他,而不是小牟!
血液直冲脑际,原胥紧咬着后槽牙,喉咙发出愤怒的低吼。
耳机里,大队长告诉他来不及了,一旦爆炸发生,整个武器库都会成为火海,必须马上撤离。
队长还说,原胥,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回来,孔冉他……
孔冉已经救不了——这个事实原胥比谁都清楚。自打赶到武器库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就算大陈回来,就算他俩一起动手,也捡不回孔冉的一条命。
可是眼前的血人是他的兄弟啊。
19岁时,在猎鹰的选拔集训营,他趴在泥沼里,一步也挪不动,孔冉伸出满是泥的手,拉了他一把,还丢给他小半个脏污的馒头,憨厚地笑着:“给你,盏哥打探情况去了,让我们多照顾照顾你。不过馒头我只剩一个了,分你小半儿,别告状啊,反正你没我壮,吃小半儿差不多了。”
“呜……”原胥胸口剧痛,眼泪夺眶而出,恍然间左手已经抓住了孔冉无力的手臂,往前一拖,想将对方拽下来。
无用功。
武器库外传来吉普引擎的轰鸣,一旁定时装置的数字越来越小。原胥已经失去理智,一把扯掉耳机,一边继续剪导线,一边轻声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来了,我拆弹是什么水平你还不清楚?放心,我肯定能拆掉,我们一起回……”
“小,胥……”孔冉的头沉沉地垂着,低沉嘶哑的嗓音像穿过一层炙人的碳火。
原胥大睁双眼,泪水决堤。
“走!”孔冉抬起脚,用尽浑身力气,踹在原胥腿上。
那是很轻的一脚,亦是战友倾尽仅剩力量的一脚。
原胥颓然倒地,半秒后拳头猛然捶在地上,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
孔冉再也说不出话,失去光彩的眼定定地看着原胥,双唇不停地动着,口型单调,每动一次,说的都是无声的“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胥还未来得及回头,身体就突然失重。
周盏没有给他挣扎的机会,扛起他飞快朝武器库外跑去。
耳机里,中队长咆哮道:“把原胥给我带回来,必须带回来!”
离开武器库的一刻,原胥似乎听见孔冉又说了一声“走”,好像还听见周盏哽咽的“对不起”。
他耳鸣了,脑子轰隆作响,眼泪与血汗混在一起,将视线染成模糊而单调的光影。
吉普在乱石地上飞驰,周盏将油门轰至最大,原胥坐在副驾上喃喃低语,双眼空洞无神。
爆炸发生时,吉普尚未驶离危险区,冲击波将车体高高掀起,周盏松开方向盘,正欲抱住原胥,车头已经撞向地面。
爆炸声震耳欲聋,但原胥坠入黑暗,什么都听不见了。
漫长的噩梦里,孔冉被炸得血肉横飞。原胥被困在那个梦里,好不容易醒来,看到的却是一群“陌生人”。
他头部受伤,记忆停滞在入伍之前——父母被撞死,在姨母家遭受冷暴力……
入伍之后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但一切都是模糊的,唯一鲜明的是孔冉的死。
头痛欲裂,他看到自己病床前围着很多人,叫他“小胥”、“胥哥”、“原胥”,应该都是熟人,可他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记不得。也不能用力去想,一想,脑子里有一个部位就痛得他难以招架。
他住在部队医院的特殊病房,每天都有很多“战友”来看他,那个叫周盏的来得最勤,吊着胳膊、拄着拐杖守在他身边。
但他不仅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现在的记忆也出了问题,记不得别人的脸,觉得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副面孔,只有父母和孔冉的脸庞是清晰的。
但他们都死了。
自称大队长的人与他说了很多次——孔冉的牺牲不是你的错。
他很茫然,怎么不是他的错呢?
他是个拆弹的,他没能成功拆掉那枚复合炸弹,没能救下孔冉,这就是他的错。
不对,不是错,是罪。
那是一段灰暗得叫人窒息的日子。他失去了生命里的所有快乐、活力,记得的只有痛苦的往事与赎不掉的罪。世界是黑白的,他看不到光亮,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
主治医生说,原胥似乎是本能地抗拒治疗。
“他不想活了。”
因为用人不当,造成卧底牺牲,二中队队长被撤了下来,大队长也受到处分,猎鹰的日常事务暂时由洛枫管理。大队长找周盏谈话,希望对方能接过二中队的担子。
周盏却摇了摇头,“抱歉姜队,我想陪原胥治疗。”
大队长神情凝重,许久后叹气道:“我知道你们关系要好,但是……”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医生前天跟我说了,原胥的情况,以后已经无法归队了。”
像是早就猜到一般,周盏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们以后不可能再一起出任务。”因为痛心,大队长的声音轻微颤抖,“周盏,你明白吗?”
须臾,周盏站起来,像大队长敬了个礼,郑重地说:“姜队,如果原胥因伤转业,我会陪他退伍。”
大队长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要陪着他。”周盏道:“不管是在军营里,还是在回到社会之后。”
“你……”
“对不起,姜队。”
周盏的决定在猎鹰高层引起轩然大波,一些传言不胫而走,“同性恋”等字眼头一次出现。
那年头,猎鹰决不允许出现这种事,即便当事人将五年青春留在这里,即便他们曾经差点为任务献出生命。
关于队里的风波,原胥一无所知。每天仍有不少“战友”来看他,虽然好像比开始时少了一些,但他记不住,也懒得记。
他对生活不抱希望,记得的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