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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摇头道:“有些事并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虽不知咸阳富商黄继先、金城富商郭培究竟是何许人也,但皇帝真够抬举他们的了。用屁股想一想都知道,这两位仁兄应该是关中、金城两地老牌豪强势力中的代表人物。两地财阀最大的本钱,无非是实力雄厚的田地钱粮资本。皇帝现在还没有彻底摆脱依赖他们的足够底气。莫说已经有了一个秦氏,我这个杨氏也已略具雏形,皇帝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也不会去真正动他们。圣旨中提及的罪名都属莫须有一类,皇帝借处置李氏三侯之机削弱两地老牌豪强势力之余,就为了敲打敲打吓一吓他们,顺手狠狠敲个几百万两银子的竹杠,就会放人了事。”
说及此处,只听阿福在门外禀道:“少爷,越王殿下来访!说是奉旨去老太尉府上看过公主了,顺道前来讨杯酒喝。”
此时已是戌时掌灯时分,赵启怎么这个时候还来了?三人互望一眼,杨致嗤笑道:“自年前宴请群臣之后,就再没听见过我这位小舅子半个屁的声响。奉旨?顺道?这他妈才叫有天赋呢!”
第226章头一个硬钉子
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知道,于皇帝而言,杨致与赵妍的婚事无论如何都不甚光彩。是人就知道,杨致是个翻起脸来任谁都不买账的强人。越王赵启虽然贵为皇子,而且披着“年幼”的羊皮,又被公认是个行事殊少禁忌的惫懒人物,在太平无事之时出入杨府犹如自家后院一般随便,为何唯独今日要阿福通报时刻意掺入“奉旨”、“顺道”等字眼?还不是这位小爷心明眼贼,怕杨致不给他面子会吃闭门羹?
徐文瀚见杨致颇有点不耐烦的意味,出言劝道:“三弟,切不可小看了你这位有天赋的小舅子。越王既然已经来了,见一见又有何妨?据我所知,就在两日前越王还专程向皇上请旨探视了废太子,今日又声称奉旨去老太尉府上看望了公主。太子在位时不巴结,失势时不踩踏,说明这位小王爷还是很看重兄弟姐弟之情的,在皇族贵胄中尤显难能可贵。同是皇子,换了宁王与康王在京,未必就有探视废太子、看望公主的胸襟与胆量。宁王与康王两位皇子不日即将奉召回京,只是不知皇上龙体能否撑到越王开府建衙那一天?”
杨致苦笑道:“梅妃娘娘头脑清明十分谨慎,越王此刻到访,必定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原也没说不见他。莫说这小子对金銮殿上那张龙椅是半点兴趣也无,就算皇帝的身体能撑到他十五岁开府建衙那一天,那又如何?少说还得三五年的功夫,才能置下像他两个哥哥那样雄厚的本钱吧?这小子人小鬼大精明得很,费力只赚白忙活的事是万万不会干的。皇帝一贯对他放任惯纵,或许也是为了他好。”
秦空云不禁叹道:“越王确然心机伶俐见识过人!可惜他既年幼也无心,皇上更没悉心栽培的时间了!”
徐文瀚若有所思的缓缓摇头道:“恐怕未必。真龙天子受命于天,如今下此定论为时尚早。只要是雄才大略的枭雄之主,三位皇子将来无论由谁继位,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依我看来,日后你我兄弟三人对皇上再行立储一事。务必慎言慎行,尽量不要妄议妄动。”
说话间,不等杨致吩咐阿福前去相请,门外就传来了赵启稚嫩但爽朗的笑声:“明日就是四姐与姐夫的大喜佳期。侯府上下真是喜气洋洋啊!徐先生与秦大哥想必也在吧?”
次日杨致与赵妍的婚礼,与徐文瀚和赵启预料的情形并无二致:简单不失隆重,但略显冷清。赵启先前的分析十分精辟,杨致固然不好相与,皇帝愈发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因太子谋逆一案的缘故。遭受了如雨一般降下的圣旨轰炸后,朝中群臣莫不深感天威难测,尽皆倾心关注后续局势如何发展,谁还有心思好死不死的对皇帝的“曲线嫁女”说三道四?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田祖德老夫子官至极品,只因倚老卖老在皇帝面前玩了点小聪明,一句话不对板就被流放朔方。皇帝树有不识时务的反面榜样在先,而后那道贬黜赵妍的旨意业已剪断了朝中卫道士们的舌头,纵然有人心有微词,也只敢暗自腹诽而已。
满朝文武除了王雨农、陈文远、徐文瀚等几位负责操办的宰辅重臣,仅有福王、越王与秦公等三位来宾。除此之外群臣无一到贺。出人意料的是,尚未回京的宁王与康王竟然都差遣各自王府的管事主簿送来了十万两银子的贺仪。好歹赵妍与两位皇子是一父同胞的兄妹,
屈指可数的几位来宾之中秦氏父子算是指定赞助商,宁王与康王和福王与越王叔侄俩都是直系亲属,杨致思量不宜推拒,便悉数笑纳了。
杨府老太爷杨炎再怎么爱热闹,也知道皇帝这个不是亲家的亲家不是那么好认。连日以来只窝在房中甚少露头,百无聊赖的纠集几个家仆斗牌解闷。婚礼当日,也有几个好事的街坊泼皮试图仍如杨致与沈玉大婚之时一样前来凑趣贺喜,杨炎连眼睛都不眨的就叫门仆打发他们趁早滚蛋。
尽管是迟到的婚礼。总归是一场堂而皇之的婚礼。几位核心主角早有不用言传的默契,只要打上了“明媒正娶”的幌子,对婚礼的规格排场如何似乎都不太讲究。新郎官杨致脸皮向来不薄,无非是为未婚先孕且同居履行一下候补手续。使既成事实在明面上合法化。大腹便便的新娘赵妍的心愿,无非是在杨家有个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而皇帝与梅妃脚下的台阶,陡是陡了一点,可总比没有强吧?
婚礼看似简单隆重,实则无论粉墨登场参与其中者,还是缩头缩脑小心观望的看客们都耗费了不少的脑细胞。不管怎么说总算波澜不惊的如期举行,圆满收场。
老爷子杨炎数日之前对宝贝儿子曾言:皇帝赢了,不就没你什么事了吗?的确如此。然而瞎子都看得出来,这绝对只是暂时的。婚礼的胜利举行,对杨致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所有的人眼睛都盯着皇帝,唯独他不需要。现在虽然皇帝心忙事多,一时用他不上,但一旦腾出了脑子腾出了手,就会找上门来。因此杨致乐得趁着这个难得的短暂空隙,安心享受早应过期了的新婚燕尔的蜜月。
随后几日中值得一提的是,不仅禁军大将军周挺麾下那几位品衔不高的心腹将佐王文广、严方、张安、韦志高得以升赏重用,随同杨致至潼关迎驾的张得胜、王彪、刘当、朱大为、罗英、陈准、胡智雄、肖刚、郭锐、钟涛等十名校尉一律特旨擢升为禁军偏将,杨致答应两万迎驾将士的赏抚饷银也足额到了位。
对原本在禁军混得不尽人意的十名校尉来说,越级擢升已经是祖坟冒烟得了天大的彩头,居然还额外发了一注不小的横财,对给了他们升官发财两不误的机会的杨致能不感激涕零吗?赏抚饷银因为飞虎侯早已想办法“垫付”兑现,当然要还给他老人家。借送还银两之机,少不得要发自肺腑的感激飞虎侯的知遇之恩。
不想杨致钱是收下了,人却一个都不见。杨致从未怀疑过皇帝该大方时绝不吝啬的度量,但也从未怀疑过皇帝的好记性和不逊奸商的精明。客串了一回领兵迎驾的大将军,非但有数十万两现银早已落入腰包,还敲来了一个价值四百万两的粮行,他对这样的报酬已经相当满意了,何必贪得无厌呢?是以一转身就毫不犹豫的把银子又献给了皇帝。银子一文不要,人一个不见,只为与皇帝两相省心。
陈文远与王雨农都是历经千锤百炼了的国宝级重臣,遵照皇帝的旨意迅速填补了太子与卫肃倒台后的空缺,担起了署理举国日常军政事务的重任。二人是伺候了皇帝数十年的老搭档,自然驾轻就熟。即便如此,二人毕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几乎每日都忙得两眼发黑。
太子篡逆未遂堪称大夏开国以来天字第一号重案,徐文瀚受命主审,显然半点都不比两个老头儿轻松。
太子一党妄图篡逆事实俱在,案情并不复杂,实在没什么好审的。况且已经有一个死得不能再死了的现成替罪羊,皇帝也半遮半掩的定下了处置基调,但现在的问题是玩的不是事实。明知是掩耳盗铃,也要根据皇帝的需要,另外炮制出一个严丝合缝的“案情”来。要在绝计不能明说的前提下,引导所有涉案人犯集体进入“案情”,并且终其一生都必须死死咬住不能改口。最后还要精准揣摩皇帝的心思,草拟一份毫无纰漏的“公正”判决……
与其说是审案,还不如说是考验徐文瀚编故事的本事,考验他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手段,考验他的政治智慧。委实是一项难度系数极高的系统工程!
徐文瀚胸罗万机,像他这种档次的人要迅速制定出一套施工方案,其实并非难事。
难就难在执行。
诸如废太子赵恒、卫肃及李氏三侯等骨干人犯绝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蠢人,按理说从皇帝圣旨中“挟持”二字应该能嗅出一线生机。只要徐文瀚稍稍加以旁敲侧击的点拨,绝大多数的人只要他们自己愿意,想要保住性命或许不是太难。可这世上还有气节与信念这一说,还真就有不怕死的人。从容接受成王败寇的现实,把伸长脖子硬往皇帝屠刀下凑当做舍生取义,视为无上光荣的人不在少数。低下头颅忍辱偷生,对这些人来说简直是比杀了他们更为残酷的刑罚。
如何叫这帮不识时务的人集体接受皇帝需要的“案情”?如何叫他们统一口径低头认罪?又如何让他们保证将真相永远烂在肚里?
徐文瀚在开审第一天碰上的头一个硬钉子,竟然就是卫肃。
第227章明月何曾照沟渠
中国人自古崇尚忠义,如若在乱世之中不惜一切坚持这份信念,既十分奢侈,也非常可贵,因而通常得以名垂青史,备受世人敬仰称颂。如若这份坚持不合时宜,或是付出不必要的沉重代价,人们往往会冠之以“愚”。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不管怎么说,能为坚持自己的信念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至少担得起“令人佩服”这句评价。
曾经身负大夏第一名将英名的卫肃,已然站在“乱臣贼子”的队伍里成为了阶下囚。然而卫肃顽固坚持认为辅佐太子篡逆是出于为国为民的大义,所以无怨无悔的抱定必死之志,决意将实在乏善可陈的政变事业进行到底。
东宫侍读裴显中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妄想一步登天而下重注投机的赌徒,一不留神却戏剧性的光荣跨入了阉宦的行列。不想死心拥戴赵恒的保守派文臣与不得志的迂腐清流文人们把他抬到了忍辱而撰《史记》的太史公的高度,骤然声名鹊起,由太子身边一个不上档次的幕僚而幻化成了忠心事主的楷模。体重意外减少了二两的裴显中因此有了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强大理由,而且活得比从前更为慷慨激昂。——老子都已经是这样了,谁怕谁啊?与其忍辱偷生,不如背水一战搏个忠义楷模的好名声流芳百世。
“凌迟”、“灭族”是自古以来的谋逆案中最为常见的字眼,广受株连人头落地的人动辄数以万计。杨致声称自己做下了一件莫大的功德绝非虚言,皇帝不仅有心控制打击面,而且并无大开杀戒之心。即使如此,因太子篡逆一案而身陷囹圄的人仍自多达数百。尽管心境与地位完全不同,裴显中一夜之间竟然得以与威名赫赫的卫肃齐名,俨然分别成了废太子一党中文臣武将的精神榜样人物。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下狱的太子一党绝大多数人料定断无生理,在他们看来,所谓待审不过是皇帝需要精心罗织一份证明他们万恶不赦的罪状而已。左右是个死,何必妄自落下贪生怕死的脓包骂名?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虽然并非人人视死如归,准备杀身成仁、从容赴死者有之,心存一丝侥幸者有之。倍觉冤枉深感不值者亦有之。就连李氏三侯一系人等都认定覆巢之下无完卵,只万分沮丧的保持缄默。没有一个人喊冤求饶,即便有人想那么做,也怕不等传到皇帝耳朵里,就会在狱中被唾沫淹死。或是稀里糊涂的背后遭了黑手。是以整个刑部大狱笼罩在无奈、悲愤与悲凉的气氛当中,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冷寂阴森。
如果徐文瀚连这些人的心思都看不明白、琢磨不透的话,那就不是徐文瀚了。
这些人都是在皇帝身边打滚出来的,先前无不位高权重非富即贵,如若严刑逼供,首先皇帝那一关就过不去,还会背上酷吏的恶名为世人所不齿,所以徐文瀚压根儿就没往用刑这个字眼上去想。
徐文瀚接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众相关官员的前呼后拥下手捧圣旨亲往刑部大牢,宣旨巡视一圈之后便嘎然而止打道回府。当日再无下文。
在禁军大将军周挺发动兵变迎皇帝回宫当夜,这些人就被看